24
小王爺自己搗鼓的羊腿遠沒有行宮裏的好吃,但小王爺的濾鏡加成是威力無窮的,道士坐去他對面的石頭上,悶頭把烤羊腿跟烤馕啃得幹幹淨淨,愣是沒覺得油膩難咽。
子夜未至,道士撇下了不剩一絲肉的羊腿骨,用素色的道袍袖子抹了抹嘴邊的油花。
小王爺大大咧咧的蹲下身來讓他趴去自己背上,山風和雲彩同他們擦身而過,皎白的月色也漸行漸遠,将山路爛熟于心的小王爺穩穩當當的托住了他的屁股,帶着他一溜煙的跑下孤山,回到了自家亮着燈的軍營裏。
戰事遠遠未到了結的時候,西境慘敗的消息傳遍天下,壓到北境的兩國聯軍沒有任何退路,他們很清楚現在是戰也得戰,不站也得戰,若真要讓穆琮和穆珩兄弟倆扛過這一劫,全天下的版圖怕是都得徹底洗牌。
敵軍神經緊繃,小王爺自然不敢松懈,他跟道士偷偷享受了一個小小的假期,一回營便自動自覺的擔起了主将的架子,
營中的警戒輪崗、陣前的戰備演練、暗線斥候的偵查、往國都傳遞的軍情,以及工事駐防、糧草補給、兵器檢修等等等等。
大大小小的事情在小王爺的書案上堆成了山,越到關鍵的時候,他就越要事無巨細,幹練嚴謹的副将變成了形影不離的背後靈,小王爺沒了思念道士的借口,只能被副将督促成一個忙碌的小陀螺。
數日忙碌,晝夜輪轉,聯軍明面上是山雨欲來的架勢,實則卻是龜縮不出,整日搗鼓一些狗狗祟祟的小動作。
忙碌的小陀螺漸漸鼓起了腮幫子,他一方面不敢掉以輕心,一方面又有點着急上火。
邊境不是京城,沒有好吃好玩的,道士不是個活絡性子,除了他之外,道士幾乎不跟別人說話,也不跟人接觸,每日就坐在他身後的軟墊上托着腮幫子發呆,他若是忙到深夜,道士就呆呆的坐到深夜,哪怕被眼前的燭火晃花眼睛也不知道動彈。
小王爺暗自啃禿了好幾個指甲,禿得手指頭拿毛筆都疼,然而身為過來人的副将不僅不可憐他,而且還多搬了一摞京裏轉來的政務折子,讓他邊學邊看。
——別人家君主顧忌的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穆琮考慮的是弟弟在外打仗,文化課也不能落下。
小王爺憤憤不平的啃禿了毛筆,終于忍無可忍的叛逆了一把,他把寫滿了小字的折子一一撕開,拿去給道士疊了一晚上的紙青蛙。
一地紙青蛙讓道士不再發呆,小王爺蹲在地上舉着毛筆給每個呱呱都加上了紋理和滾圓的眼珠子,道士歪着腦袋懵懵懂懂的研究了好一會,最後還是在小王爺的提醒下,好不容易把它們跟京城裏吃過的紅燒牛蛙對上了號。
簡簡單單的幾張紙,道士捧在手裏玩了半天,未幹的墨汁染髒了他的手指,奏折裏用得宣紙太軟,疊好的小青蛙跳不起來,道士使勁戳了兩下,反倒把本就不結實的小青蛙戳漏了肚皮。
“……”
本就是個微乎其微的小意外,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是意外,可道士卻立刻黯下了目光,慌忙收回了闖禍的指尖。
“——我知道了!這個青蛙是我哥教我的,肯定是他教得不對,所以才壞了!”
小王爺眼疾手快,甩鍋更快,他下意識搶過了開膛破肚的小青蛙,一把抓住了道士發涼的手,轉眼就将一口黑鍋迅速扣到了遠在京都的穆琮頭上,其穩準狠的速度堪稱沒有人性。
“我們疊個新的,清霄——道長,你跟我學,這回肯定不會再壞了。”
小王爺對與道士有關的一切都極為敏感,他重新撕開一張裝幀仔細的奏折,疊了兩張宣紙塞去道士手裏,并趁機将道士扯回了自己的懷裏。
他知道士的情緒不對,他的道長這幾日一直心緒不寧,究其根源還是他做得不夠好,是他把不通世俗人心的道長騙下了山,一個清修寡欲的道長陪着他攪進一場亂局,天下紛争俗世紛擾,他身處其中自顧不暇,還要道士替他來操那些不該操的心。
小王爺既愧疚也堅定,他通透豁達的性子随了母親,他不想庸人自擾,往後的日子還長,他不能停止在無休無止的憂患裏,既然是他不行,那他便努力到能行為止,既然道士近來焦慮,那他就擔起兩個人該有的沉穩,
小王爺眉目彎彎,黑黝黝的眸子明亮有神,他撈過道士的身子,打着折紙船的旗號趴去道士的肩窩裏晃起了自己身後的小尾巴。
道士脊背微僵,終敵不過他撒嬌似的亂蹭,宣紙質軟,上頭帶着密密麻麻的墨字,小王爺覆上道士的瘦長的雙手,胡亂帶着道士左疊一下右疊一下,愣是把兩張紙揉成了一團紙球。
“那個……清清清霄,我……”
小王爺尴尬的耳朵通紅,索性脖子一梗,又想把鍋往親哥身上甩,然而道士則很是小心的将紙球收到了袖子裏好生放着,完全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等着接黑鍋的穆琮坐在寝殿床邊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千裏之外,從未見過海和船的道士轉過頭去吻上了小王爺的面頰,小王爺心尖一顫,差點忘了親哥是誰。
夜半偷閑算是難得的情趣,道士大概是天底下最好哄的人,幾張宣紙就能讓他緩和神情,安安穩穩的偎去小王爺懷裏靠着。
俗話說打擾人家談戀愛是會被驢踢的,夜深人靜,諸事已畢,也到了小王爺該摟着道長鑽被窩的時候,唯有副将覺得自己皮糙肉厚,再加上被營裏戰馬撩蹄子撩慣了,不差這一下。
燈火将熄,副将步履匆匆的闖進了營帳,小王爺正鋪着被子,披散頭發的道士抱着枕頭坐在床邊晃腿玩,白玉似的足尖點去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勾着地上的紙青蛙。
“王爺,道長。”
副将禮數周全,連道士也帶上了,他拱手拜過便沒再多言,有些事情小王爺已與他約法三章,他不能當着道士的面說。
“……清霄,我有點餓。”
小王爺沉默片刻,轉過頭去跟床上的道士碰了碰眉心,副将這時找他肯定為了跟戰事有關的糟心事,所有人都把道士看成了天底下最好用的一把刀,能掌握着生殺大權翻覆乾坤,可他這個受益最大的正主卻說什麽都不想再讓道士攪合進來。
“你能不能去幫我拿點吃的?”
他有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拙劣的演技足以使得人神共憤,只是道士太好騙了他,他剛癟着嘴巴嘟囔出聲,道士就立刻從床上跳下去,毫不懷疑的赤着腳一路殺去了夥房。
小王爺喊餓,道士跑得又急又快,三步并兩步帶出一道殘影,值守的侍衛虎軀一顫,險些被吓出一聲慘叫。
夥房裏安安靜靜的,沒有小廚子收拾打掃的動靜,道士停下腳步,擡手掀開了帳簾,小廚子軟趴趴的倒在竈臺邊上,黑黢黢的小臉貼在地上,氣息弱得輕不可聞。
孤零零的燭火立在煙熏火燎的案板上,模糊的人影倚在夥房角落的木架邊上,一手攥着一對與道士那柄舊劍長度相仿的兵器,一手拿着一個圓乎乎的饅頭。
道士低斂眉目,倒是沒覺得吃驚,他移開目光,很是細心的蹲下身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小廚子,又讓他靠坐到竈臺邊上,好有個支撐。
“咳咳——”
道士的一舉一動帶着不該有的溫度,角落裏那人驚掉了下巴,燭火映亮了他臉上的胡茬,瘦高的男人撇下兵器使勁錘了兩下胸口,直被偷來的饅頭噎得翻白眼。
“咳!咳!!呼……小清霄,你跟師兄說實話,你那穆小王爺是會下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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