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徐怼怼

岳海洋對家裏這位嬌貴的客人心情略複雜。

這會兒她就蹲在旁邊低頭看他殺雞,很熟稔的樣子,兩條胳膊抱着膝蓋,還貪玩地颠着腳前後晃悠,優哉游哉,嘴裏叽裏呱啦說這說那。

給岳海洋的感覺,恍然就像兩人是多年熟悉的兄妹,然而,似乎他和妹妹海蘭都沒這麽親昵随意過。

長兄如父,家裏這個情況,說長兄如父一點都不假,不光是維持生計,他還得擔負起教導管束的責任,多年來他對幾個弟弟妹妹都已經習慣了板起臉來教訓。

妹妹海蘭從小膽小乖巧,比幾個弟弟都聽他的話,可也正因為如此,兄妹兩個似乎很少像這樣說說笑笑、互相調侃打趣的親昵。

然而,他跟徐年,兩人這才是第三次見面。

第一次在村口,他撿到她,那時她活脫脫是個嬌滴滴、沒腦子、還特別粘人的小哭包。第二次她跑去工地找他,給他的觀感,大約就是個有點任性驕縱、貪玩、涉世未深還滿嘴天馬行空的問題少女。

今天是第三次,她剛剛把三十萬現金一股腦倒在他床上,說要跟他合夥創業。

還這麽大咧咧住進了他家裏,甚至非要霸占他的床。想想吧,他一個光棍漢亂糟糟的狗窩,她一個小姑娘不應該心裏嫌棄嗎。

岳海洋實在鬧不明白這姑娘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

好像天真單純,又好像世事通透,随随便便就全然信任他,一秒鐘可以撒嬌耍賴不講理,還有點兒可愛的厚臉皮,可是看她面對今天陪同的那些人,又完全是大方成熟,游刃有餘,矜持得剛剛好。

岳海洋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但是有一點他自己知道,他對這個小丫頭跟對他那些弟弟妹妹不一樣,板不起臉來,也有點不忍心,畢竟她的年齡比他最小的弟弟還小了幾個月,明知道她言行舉止都任性,可你一板臉,指不定她下一秒給你個什麽出人意料的反應。

萬一再嘴巴一扁,哭給你看。

反正這樣的小祖宗,岳海洋是頭一回遇上。

岳海洋收拾好兩只雞,就在院裏拿個切菜板剁好,指指院子裏的菜地給她找事幹:“拔兩棵蔥,摘幾個青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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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青辣椒,紅的不行嗎?”徐年一溜小跑過去拔蔥。

“這個辣椒特別辣,青辣椒好挑出來,紅辣椒跟紅燒的雞肉顏色差不多,萬一你當雞肉吃了,辣得你可別哭。而且青辣椒炒雞味道更好。”

徐年一手小蔥、一手摘了一把青辣椒,放在他石板搭成的臺子上,順手把小蔥剝了根須,舀水沖一下。

岳海洋剁完了兩只雞,直起腰看看西邊天際,晚霞正紅,太陽已經落得只剩下小半個。

“今天的夕陽真美。”徐年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漂亮,像個鹹蛋黃。”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明天應該能晴天了。”岳海洋問,“你喜歡吃鹹蛋?家裏還真有,不是鹹鴨蛋,鹹雞蛋。

“鹹雞蛋也行,我就光喜歡吃黃。” 徐年掰掉辣椒柄,沖洗幹淨放在菜板上,問他,“還要什麽?”。

“去廚房小筐裏幫我拿一塊姜。我去門口摘幾個花椒葉。”岳海洋放下菜刀,洗洗手往大門走。

農村喜歡種花椒樹,吃着方便,然而老人們說花椒諧音“焦”,不能種在院子裏,會給家裏帶來焦愁,是以都種在院外牆根或者田邊地頭。

岳海洋随手拉開大門,冷不丁一個人貼在門邊站着,不禁稍稍一驚。而他突然一開門,對方似乎也吓了一下,反應過來忙往後退了一步,臉有點紅。

居然是窦月鈴。悄沒聲地站在人家門口幹什麽,啥毛病啊!

“月鈴?”岳海洋狐疑地看看她,“你這是,幹嗎呢?”

“海洋哥,”窦月鈴拍拍胸口,随即一臉笑,嬌聲嗔怪道,“哎呀,看你吓我一跳。這麽巧啊,我正好走到這兒,剛想進去,你正好就出來了。”

見岳海洋臉色平淡,目光卻分明帶着幾分不虞,窦月鈴忙拎起手裏的籃子笑道:“嗐,你看我,海洋哥,這不是聽說你家來了貴客親戚嗎,我下午看你這邊人太多,也就沒過來添亂,尋思你跟海防兩個大男人在家也不方便招待,我正好幫你摘了點菜,尋思過來給你幫忙呢。”

岳海洋說:“那倒不用。也沒別人,家裏有什麽吃什麽,我已經做飯了。”

“我聽說其他人都走啦?就徐小姐還在呢,海洋哥,徐小姐是你家什麽親戚呀,以前怎麽沒聽你說過。”

“我媽那邊的,”岳海洋說,“我家親戚多着呢,旁人哪裏知道。”

“看起來那麽年輕,她真要給你投資?”窦月鈴笑起來,兩眼水汪汪地看着他,“這下可好了,海洋哥,這要是真的,你就能辦廠幹事業了,你就不用這麽難了,我一下午都替你高興呢。”

“對,我們正在商量辦廠的事。”

岳海洋指了指她的籃子,籃子裏幾樣青菜,好像還有塑料袋裏裝的鹹魚、蝦米什麽的,岳海洋說,“月鈴,我家裏已經在做飯了,你這些東西真不用,心意我領了,謝謝啊。你趕緊拿回去吧。”

“海洋哥,這就是你不對了,”窦月鈴嗔怪地笑道,“人家徐小姐到咱們這兒來投資,城裏來的貴客,你可不能馬虎。旁的不說,人家一個年輕姑娘,你怎麽招待呀。我一個女的,年紀也跟她差不多大,給你做個飯,幫你陪陪客人也方便,肯定比你一個大男人強。”

兩人一個扶着門,一個站門外,窦月鈴笑吟吟看着岳海洋不肯走,忽然就看見岳海洋身後探出來一張白|嫩嬌豔的小臉,大眼睛眨了眨,目光沉沉盯着她。

漂亮得有點犯規。窦月鈴莫名一窒。

“哥,這誰呀?”徐年定定看着她半天,目光幽遠,語氣帶着某種凝滞的輕乎散漫,慢悠悠開了口。

岳海洋感覺到她兩只小爪子扶着他後腰,十分随意地貼着他的背,從他身後探出頭來。

少女馨香的身體離得那麽近,岳海洋脊背頓時有點僵硬,很想轉身把那倆小爪子拉開,可正面還對着窦月鈴呢,又不好動作,心裏莫名一嘆。

“鄰居,窦大叔家的閨女。”岳海洋說。

徐年挑挑眉:“窦什麽?”

“窦月鈴。”岳海洋聽着這熊孩子不太禮貌的口氣,只好介紹道,“她叫月鈴。月鈴,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徐年。”

“徐小姐,你好。”窦月鈴連忙點點頭,一邊掩不住好奇地打量徐年。

下午徐年剛來時,她倒是看見了,可離得遠,這會兒近距離再看,心裏越發不平衡,人長這麽漂亮,還那麽有錢,這女的是不是生來專門讓人嫉妒的。

窦月鈴心裏不禁檸檬酸,臉上卻挺熱情的樣子笑道:“徐小姐,您到我們這農村還習慣嗎?你看,我正跟海洋哥說呢,家裏就他和海防兩個大男人,怕也不知道怎麽招待你,也沒個女孩子陪你,我琢磨就過來給他幫個手,旁的不說,男人做飯肯定就不行。”

“你讓她來幫忙的?”徐年問岳海洋,嘴裏問着,一只小爪子就開始撒氣,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岳海洋腰側皮肉一緊,本能地脊背一繃,那小爪子挺舍得,掐得真有點疼了,心說這熊孩子又怎麽了。

他臉上卻還不能顯出來,若無其事道:“不是。我這正說呢,月鈴啊,真不用,我都做飯了。”

“你做的什麽呀,我還不知道你?跟我還客氣。”當着徐年的面,窦月□□氣十分熟絡,岳海洋半開半扶着門,從窦月鈴的角度看,也就只看到徐年從他身後探頭出來。

窦月鈴笑道:“炖南瓜、煮紅薯,貼大餅子,我看你一般也就做這些了吧,你們男人就不是做飯的料,你讓人家徐小姐一個城裏人,人家能吃得慣嗎。”

結果這話不知怎麽就惹到徐年了。徐年眉稍一挑:“他做什麽我吃什麽,他煮紅薯我就吃紅薯。”

頓了頓依舊慢條斯理道,“我沒那麽挑,很好養活的。他怎麽招待我關你什麽事?”

窦月鈴臉上終于挂不住了,頓時滿是尴尬,可面對岳海洋和這位縣裏鎮裏陪着來的有錢老板,又不敢發作,心裏憋的難受。

窦月鈴臉色白了白,眼含委屈地看看岳海洋,見岳海洋也沒有任何幫她的意思,只好讪讪道:“瞧我,說的也是,你這是走親戚來了。我也是一時好心,我跟海洋哥從小一起長大的,鄰裏鄰居就來關心一下。”

徐年目光沉沉沒搭理她。

窦月鈴扯着臉皮強笑了下:“那個,海洋哥那你忙,我先回去了,有啥事你叫我一聲。”

目送窦月鈴拎着籃子拐過牆角,岳海洋連忙把那兩只在他後腰毛手毛腳,似乎還準備行兇的小爪子拿開,無奈道:“小姑奶奶,又怎麽啦?人家也沒得罪你呀。”

随口一句話,誰知徐年還生氣了,氣呼呼把他拽着轉過身來,正面相對,一臉不高興地質問:“你,你向着她?”

“……”

岳海洋頓了頓,哭笑不得解釋道,“我向着誰呀,人家一個鄰居,又不是我什麽人。窦家大叔大嬸對人還不錯的,見面說話都很好。鄰裏鄰居住着,犯得着弄得臉面難堪嗎?”

岳海洋能感覺到徐年對窦月鈴的那種敵意。可是又不知道為什麽。

毫無理由啊,這姑娘在他看來雖然在他面前任性了點兒,可也是分場合、知輕重,場面上待人接物大方有禮,頭一回見面也沒有仇,怎麽就對窦月鈴十分不喜。

“……哼!”

徐年轉身回去,走到院子裏看着石臺上滿滿當當收拾好的雞肉、青菜,怒氣慢慢消散了一點,心下一嘆。

她怎麽到了老男人面前就容易任性,都讓他寵壞了,真跟個小孩似的。卻也不能怪岳海洋,他知道什麽呀。

他什麽都不知道,況且這一世什麽都還沒發生。

這一世頭一回見面,前世甚至沒正經見過面,她卻認識窦月鈴這個人的。

窦月鈴是誰,窦月鈴,正是岳海洋上一世的那個前妻。

一個在徐年眼裏無恥無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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