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綠光耀九州 (1)
皇帝死的時候年紀小,故稱哀帝。這哀帝确實很悲哀,頭頂的綠光是如此耀眼,可以普照神州大地。他被男寵毒死,男寵與妃子私通之子為繼位的唯一合法人選。這說出來真的能夠笑掉人的牙,所以為了大衆的口腔健康實在不能說呀。畢竟一個好的統治者就是要體察民情,像伏驕男這樣的慈善家看來,保持局面的穩定是最重要的,既然讓小皇子登基是最優解,那麽他就覺得應該這麽辦。反正他自己也不想當皇帝,無論是黃帽子還是綠帽子,都與他無關。
皇太後顯然不這麽認為,她一心一意地想伏驕男獲得他“應得的”,怎可能看着一個孽種搶了她兒子的皇帝寶座。伏驕男卻認真地勸她:“咱們才剛平定邊亂兩回,現在最需要的是穩定,哀帝暴亡,自然該由小皇子繼位。換了誰去當這個皇帝,都是要天下大亂的!”難道皇太後不明白這個道理麽?她也是意難平。她惡狠狠地想:“總之本宮不可能把屬于我兒子的皇位拱手讓給這對狗男女的孽種!”她特別想把這句話宣之于口,但這不是能随便跟人說的,跟伏驕男說也不行,伏驕男是不愛聽的。她原來還可以跟鸾音說一說,可是鸾音已經死了。與鸾音的死別,和溫席的生離,及和兒子的意見不合,使皇太後前所未有的寂寞。
伏鴛鴦的叛亂不成氣候,他敢發動政變,就是因為他拿着禁衛、羽林,有神聖伏家撐腰,并籠絡了在京述職的武将餘藝,囚禁了安定侯曹姜。餘藝願意為伏鴛鴦賣命,卻不是看在死了的伏忍惟面子上,原是因為伏鴛鴦答應了将曹姜的兵馬劃分給餘藝。然而麽,餘藝這樣見利忘義的牆頭草,一看見風頭不對就立即轉向,裝作什麽都不知的樣子。不過太後并不會因此放過他,盡管沒有他叛亂的一點實質證據,太後還是以他與鴛鴦“過從甚密”這種模棱兩可的罪名将他治死,暫令白華節度使職位空懸。伏鴛鴦被殺之後,禁衛營也迅速被潰破,許多禁衛、羽林得知伏鴛鴦居然刺殺哀帝後也倒戈相向,叛亂一夕之間就鎮壓下來了,過後仍是風平浪靜的,就像是禁宮裏只吹過了一陣風一般。
倒是伏驕男名正言順地将邵郡軍拉入了京城,手下紛紛得到封賞,他又親自改編并執掌禁軍及羽林軍。這自然是皇太後的懿旨,如今也無人反對了,現在柳祁也乖得屁也不敢放一個。她的敵人一個個地倒下,因此寂寞就寂寞吧,這份寂寞中還是有少許的得意的。皇後不想自己做皇太後的那一天來得這麽早,哀帝死不死,她都是過的守寡的日子,區別倒不大。一堆的宮娥倒是哭天搶地,燈火幽微,傅幽人跪在靈柩前卻一滴眼淚都沒下,睜着眼睛看着衆人涕泗橫流,如此的哭聲喧天,傅幽人卻偏偏覺得偌大的禁宮裏頭只有他唯一一個傷心人。
皇太後慢悠悠地走入了靈堂。今日還有皇後及兩個妃子守着,當然還有傅幽人。皇太後看見傅幽人仍是一動不動地跪在棺木旁邊,從背影那麽一看,倒覺得幽人比皇後都瘦弱。見皇太後入了靈堂,衆人連忙磕頭拜見,皇太後把手一揚,将衆人遣退,唯獨留下了傅幽人。說實話,傅幽人現在看見太後倒是心裏發憷的,他還記得自己在日度宮裏激憤之下痛斥太後無情,也不知道太後有沒有記在心裏。想必是有的,咱們太後向來記性好得很哩!
皇太後走到棺木旁邊,看着這個養子的屍體,很難說她心裏的毫無波動的。在這樣一番的變動之後,皇太後靜下心來,終于在齒頰間咀嚼到了一絲苦澀。她真心為這個養子有一絲難過,也是僅此而已。她俯視着跪地的傅幽人,說道:“你起來吧。”傅幽人跪得久了,膝蓋酸軟,一時半會倒起不起來,嘴裏說着謝恩,身體卻搖搖晃晃的大不成個樣子,很為狼狽。皇太後想叫鸾音扶他一把,卻忽然想起鸾音已經不在了,再說了,如果鸾音還在,也不必她提醒就自然回去扶傅幽人的。念及此,皇太後臉上現出了真切的哀色。
頂替了鸾音職務的也是一個跟随皇太後很久了的姑姑,名為彩夢。彩夢也很機警地上前扶起了傅幽人,并笑道:“傅郎小心些。”傅幽人不敢看太後,只低着頭說:“謝謝姑姑。”皇太後給了彩夢一個眼神,彩夢便識趣地退下。她知道如果是鸾音,太後是不會屏退的。
“傅幽人,待喪事過了,你自去罷。”皇太後淡淡地說,“別留在宮裏了。”傅幽人聞言一怔,卻道:“是奴當差不小心,太後想必不肯用奴了?”皇太後卻定定地看着傅幽人,冷道:“擡起臉來。”傅幽人只得依言緩緩擡頭,露出一張煞白憔悴的臉。皇太後冷笑一聲,說道:“本宮自以為很會看人,卻不想看錯了你。”傅幽人心裏實在不明白,卻道:“請太後明示!”太後便說道:“現在本宮才知道,你根本不适合生存在這個宮廷。”說着,太後頓了頓,盯着傅幽人那張灰敗的臉,道:“你受不住。”傅幽人聽了這話,似被寒風打着的枯枝一樣顫抖。太後又說道:“既然是你在禁宮最後一件差事了,可要好好辦。”傅幽人不知何言,只能遵命。那太後卻似想起什麽一樣,又說道:“對了,你覺得之後的事該怎麽辦?”那傅幽人聽這話大有文章,忙打醒精神道:“奴不明白太後的意思。”皇太後卻冷笑說:“你少裝糊塗!盡管說吧,我不怪罪你。”
這種話傅幽人哪敢信,卻道:“小人不過一介宮奴,哪能有什麽見解?想必娘娘英明,聖宗睿智,早已有了定論。”皇太後卻挑起細長的彎刀眉,抿着嘴唇笑了一聲,又說道:“你真的覺得我們有了定論了麽?那你就是傻子了!”傅幽人當然不覺得皇太後和伏迦藍有了定論,不然伏驕男也不會拒不進宮,太後這邊也不會毫無動靜。傅幽人甚至知道他們分歧的地方是什麽,當然,這些話他都不好說。皇太後卻道:“你說實話罷。拿出你在園子裏跟本宮說實話的氣魄來!”說到這個,傅幽人更不會說話了,只特別尴尬地讪笑着。皇太後卻道:“你那樣說我我都沒說什麽,你現在說實話我還能生氣麽?”傅幽人小心地斟酌了一下,卻道:“娘娘如此英明,自然知道‘大局為重’。”皇太後冷笑道:“你果然很忠于公子驕男。”傅幽人卻苦笑道:“連日以來,小人都守在此處,并無見外人,哪裏知道誰說了什麽?”皇太後便道:“那你們倒想到一處去了。本宮只是不想你也有這等慈善豁達的心腸啊!”傅幽人卻搖頭說道:“人人都道閹奴都是氣量狹小的,奴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奴所以為奴,乃是要忠于主人、忠于社稷的。社稷不安,主人不安,奴也難安。再說了……奴說句不怕被打死的話……”皇太後聽了,怡然一笑道:“就等你這話。”
傅幽人也無奈一笑,只道:“花姬讓伏鴛鴦行刺皇上,乃是她最毒也是最厲害的一招。如今皇上乃是先帝單傳,他如今身死,就是皇太後知道聖宗有繼位的資格,但也無從證明了。因為滴血認親的儀式沒有皇上是辦不起來的。若皇太後力排衆議,非要讓聖宗登基,這才真正使他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朝野動蕩,天下不安,聖宗也将成為千古罪人了。”皇太後聽了這話,卻道:“這也是大道理,我能不知道麽?你說的這些話,倒不至于要被打死的,真真無趣。”傅幽人卻又讪笑,說道:“奴自然還有話的。”皇太後便笑着點頭。傅幽人便說:“水流翻湧之時,人力是無法違抗大勢的,只能待風平浪靜之後順水推舟,再作謀劃。您看,如今最順勢的事情難道不是讓小皇子登基?奴真的要說句該打死的話了,誰又知道小皇子能活到多大、長到多高呢?”皇太後聞言一笑,說道:“這話确實該打死,你繼續說。”傅幽人便道:“小皇子如今登基,正是無兄弟、也無叔伯,正是皇室獨苗,按照宗法,若他婚後多年無子,可以收養皇族中合适的人當繼子的。聖宗自己不願意當小皇子繼子,那是自然之事,待日後聖宗結婚生子了,再讓那兒子入宗室,也是一樣的。”這話就是現在讓太後的兒子當皇帝是逆天而行了,但是還可以利用這個小皇子年紀小好擺弄,給太後的孫子留個皇位。
皇太後只覺得自己年紀也不小了,那伏驕男還老老實實的當着和尚呢,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盼到孫子當皇帝那一天!可是皇太後轉念一想:“如果能夠拿捏得當,倒是能借着天子年幼給伏驕男立威,待時機成熟,再圖大計。”皇太後特別感謝傅幽人這個古怪奴才提供了一個新的角度,為她開闊了思路。事情也是怪得很,皇太後被傅幽人沖撞了之後,倒是更欣賞傅幽人了。當時在園子裏可謂是生死關頭,傅幽人表現出的是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一面,勇敢又感性,和她記憶中那個陰沉的大太監判若兩人。對此,皇太後也有些忌諱,她倒記得傅幽人在日度宮居然還揣着暗器,但是她轉念一想,這個傅幽人确實是忠于自己的主人的,無論是對哀帝還是對伏驕男,傅幽人都做過冒死相保的事,故皇太後也放心不少,确信這是一個可以留在伏驕男身邊的奴才。
柳祁現在唯一的寄望就是皇太後實在想不開,不肯立小皇子為帝。這樣他才有借口趁機作亂。曹姜已經為了糧饷的事杠上了兵部尚書——也就是柳祁的盟友,然後曹姜被困禁衛營,卻被伏驕男救了一命,這麽一來,柳祁都沒把握曹姜會站在自己的一邊。事實上,曹姜對柳祁也是沒什麽脾氣的,所以才只彈劾兵部尚書,不提柳祁的事。不過麽,他也是不會再為柳祁兩肋插刀了。柳祁現在也處于嚴密的監視之下,也是特別無措,曾求見伏驕男,伏驕男就是懶得搭理他。柳祁卻是無路可走到主動提起傅天略的問題,作為求見的借口,伏驕男讓人給他一個簡短的回複:不提傅天略,你還能活得久一些。
在皇太後終于同意讓小皇子登基時,大局算是穩定下來了。因為皇帝無子,小皇子名正言順地重回宗室,繼任大統。原來的皇後為皇太後,按照律例離宮修行,不得幹政。皇太後升為太皇太後,不需要去修行,臨朝聽制,因小皇子無兄弟,先帝生前無托孤,群臣商議建立輔政內閣。太後卻說:“這個事情可以慢慢說,得先把篡位作亂的賬算清楚,撥亂才能反正!伏鴛鴦和伏忍惟舊部勾結作出這等謀逆之事,伏氏也稱不上神聖了,照理還應夷滅九族才對!”夷滅神聖伏氏,那可是頭等大事。畢竟伏、黃、柳三家鼎立乃是當朝的默契,就算偶有失衡,也不會落到滅族。只是此次伏鴛鴦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按照律例伏家确實是應該滅族的。
伏迦藍鏟除亂黨、護駕有功,不入伏氏,賜予國姓“金”,加封為護國公,說實話,驕男覺得“金”這姓氏不太符合自己的氣質,然而麽,事到如今,他也不好再頂着個“伏”姓,且金也确實是他的父姓,他也沒話。這個輔政的護國公他也不想當,問題是麽,他不當也沒人當,攝政太後身邊也無人可用了。他也怕自己撂挑子走了,攝政太後瘋起來不知能幹出什麽事情來。他也不想看着攝政太後将伏家、柳家端掉,獨尊黃家,天子又那樣年幼,如此一來也是國将不國了。
所以金迦藍大力反對夷滅伏氏,認為只需要将神聖家族的尊命除掉,處置相關人員即可,不應該禍及無辜之人。說起來,大家心知肚明,伏鴛鴦和伏家本家也不親,謀反這件事伏家本家也沒插手,都是蒙在鼓裏的。皇太後沒想到有人反對夷滅亂黨的九族,本來想說“誰求情誰陪葬”,一看是驕男,這霸氣宣言也說不出口,故皇太後只好冷道:“你這麽菩薩心腸,可比神聖伏家的人神聖多了。”金迦藍卻拉着秦大學士一起反對。這個秦大學士一把年紀舉着祖宗家法镌刻的牌子說道:“伏氏不可滅族啊!”驕男便和秦大學士一起跪着求情。太後氣得七竅生煙還得禮貌地微笑,最後彼此協商,折衷了,只抄家不滅族。然而,在酷吏的審訊下,那伏家仍是血流成河。
宮門外,伏鴛鴦、花姬的人頭都高高懸挂着,與其餘将近一百個相關人犯的人頭一樣,承受着風吹日曬,漸漸開始腐爛,散發出與皇宮瑰麗全不相符、又十分相符的氣息,威吓着過路的人,也彰顯着太後的權威。群臣也看不太順眼現在太皇太後一個人攝政,天天嚷着要建立攝政內閣,設三公,這才符合祖宗家法,而且三公中不能有黃氏族人。攝政太後被嚷得沒辦法,大吼一聲:“立就立!”頭一個把白術填上去做丞相。言官又嚷嚷着說:“白術是太後侄女婿啊,你以為咱們不知道啊?”攝政太後也嚷回去:“白術姓白還是姓黃?他是娶老婆又不是入贅!我也稀罕他做黃家的呢!他還不樂意!反對的人都翻翻紀錄,白家原是個小地方的小財主,和黃家半點兒關系都沒有!明明是白術自己考中的科舉,做得了丞相!這丞相本就是三公之一,輔政內閣不先定他定誰?他這麽好一個人才,就因為娶了個姓黃的女子就棄用嗎?”言官們也不好再說什麽。攝政太後又提出,這第二個立的禦史大夫,就是秦大學士。大家聽了都覺得很納罕,秦大學士向來不服太後,也不服黃家,可以說是誰也不服,天天拿着祖宗家法給皇帝立規矩,沒想到居然立他了。但是言官們都十分同意這個提議,基本沒人反對。攝政太後便說:“其實秦大學士年紀大了,我也不希望讓他操心。只是護國公金迦藍一直力薦,我考慮再三就同意了。咱們三公現在都是能文的,是不是還差個能武的?”大家就是智障都明白攝政太後的意思了,聰明的都推薦了驕男為太尉,不聰明的也沒地方反對。因此就确定了下來,白相爺原本就是丞相,沒什麽好說的,然後是秦大學士為禦史大夫,護國公金迦藍加封太尉,內閣的三個大老板就這麽定了。
Advertisement
傅幽人在宮內仍處理着哀帝的後事。少帝登基的事自然不必他勞心,哀帝的後事倒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傅幽人卻獨力攬下,他又負責送哀帝遺孀們離宮。哀帝的皇後如今已稱皇太後,卻沒法像攝政太後那樣老公一死就呼風喚雨玩男寵,這真不是她暢想的退休生活啊!哀帝沒了,新帝不是她兒子,上頭還有個天下第一惡婆婆盯着,按照律例她還得去遠遠的地方清修,真是怎麽想怎麽慘。只她轉念一想,又覺得遠遠地躲着也好過在攝政太後眼皮底下生活。一衆宮妃缟素遠去,傅幽人站在宮牆外,看着這些女子傷感的背影,知道這個宮城确實是變天易主了。一念及此,傅幽人也是悲傷不已。
宮外送太後、太妃的儀式也已完了,衆仆役都收拾一番。唯有傅幽人一時傷感,獨自走開,到了樹林之中獨處,想要流淚,卻也覺得雙眼甚幹,說起來從日度宮回來這些天傅幽人盡管悲傷,也都冷靜自持,在人前人後都沒有滴下一滴淚。那傅幽人苦笑不已,倚樹而立,卻忽聽得一聲馬嘯,眼看着從林中奔出一匹紅色的寶馬,那毛發像是紅纓一般鮮豔漂亮,在林蔭下也甚為顯眼。傅幽人一見此馬,立時就怔住了。原來這馬名為櫻桃,乃是當年傅天略買下在京郊校場養着的好馬。當年他就是騎着這匹馬跑贏了曹姜的踏雪烏馬。如今那櫻桃再次朝他奔來,真是仿佛隔世。傅幽人已非昔日,那櫻桃卻似沒有知覺、又似太有知覺,仍認得他,只在他身邊打轉。傅幽人不想事到如今,一眼認出他來的居然是一匹馬,他也是悲喜交加,半晌只顫抖着手,撫摸着櫻桃瘦長的臉頰,那觸感仿佛是昨日,櫻桃乃是紅火烈馬,但在傅幽人的撫摸下仍是溫馴無比。
“你怎麽會在這兒?”傅幽人哽咽着嗓音柔聲問道。此刻,卻又聽見馬蹄聲緩緩的近了,那傅幽人便想道:“想必是我當初出了事,馬場的主人将這寶馬賣給了京中其他富人。現在那人則在這山上放馬,才教我遇着了。若是個好相與的,我不妨跟他好生商量,看能否将櫻桃要回來。”卻見林蔭下走出一人一馬,那匹馬白得仿佛雪球一樣,高頭大馬上面坐着牛高馬大的伏驕男。
傅幽人看見是他,呼吸都為之一窒。只是傅幽人又轉念一想:“伏驕男當時也沒見過我騎這馬,他大概不知道櫻桃是傅天略的馬。”這麽一想,傅幽人又冷靜下來,對伏驕男道:“大人,好久不見了。”伏驕男微微一笑,說道:“上馬!我帶你去個地方。”傅幽人便翻上了馬背,随伏驕男往林深處去。那伏驕男倒不急着策馬,仍是慢悠悠地讓馬信步走着,櫻桃也信步跟着。傅幽人卻狐疑地說道:“大人怎麽在西山放馬?徑山不能放?”伏驕男嘆了口氣,說道:“徑山現在堆滿了來找我的人,我可不敢輕易在那兒逛。”
原來迦藍獲國姓,封護國公,官拜太尉,徑山寺或成最大贏家。這香火凋零已久的寺廟門庭若市,無數香客一擲千金添香油旁敲側擊蹲牆角裝偶遇奇招百出就為了在金太尉跟前刷刷存在感,伏驕男覺得太特麽煩了,索性搬出了徑山寺,考慮到每天要上朝,便搬進了京中。太皇太後知道他愛清靜,就把一條街改名為“護國巷”,整條街都是他的護國太尉府,沒事誰也不準去逛。但現在太尉府還在整修中,驕男也住不進去,所以只能到這西山“隐居”了。
伏驕男引傅幽人到了他西山的居所——乃是一處簡陋的廬舍,別無什麽裝飾,只有這好山好水,也沒人伺候,唯有鳥語花香。傅幽人明白了伏驕男這貴人的煩惱,不覺失笑,從馬上下來,又看了看四周,卻說:“所以大人放着好好的珈藍居不住,偏跑來這兒結廬隐居了?”伏驕男一邊下馬一邊點頭笑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可我是沒這境界了。”傅幽人卻又笑道:“這馬倒是好馬,又是哪個有眼色的人所贈的?”伏驕男便道:“他人所贈我可不敢要,這原是柳祁家的馬。”傅幽人聞言一愣,竟不想這馬原來是落入了柳祁家。伏驕男又說:“我那天去京郊校場逛,看到了這匹馬,問起來才說是柳祁養的,但他自己也不愛去校場,只是每天白花銀子養着。我就說,這麽好的馬給柳祁,豈不是糟蹋,就拉走了,也沒人攔我,大概也有人告訴柳祁知道了吧?但也沒所謂。”傅幽人卻笑道:“原來這不是贈的,是您搶回來的。”伏驕男冷哼一聲,道:“是我的就是我的。他也敢想?”
傅幽人垂頭看了櫻桃半晌,似在悵惘中。那伏驕男又笑道:“我記得當時校場的人還說這馬不好惹,我回來也沒來得及馴他,倒不想他和你一見如故,竟然一下子就讓你翻上他的背了。”那傅幽人聞言,一時不提防,也是怔住了。剛才他習慣性地騎上了櫻桃的馬背,然而這櫻桃性子烈得可以,不是誰都能随随便便往他背上跨的。這些傅幽人整個人都僵住了。倒是伏驕男仍是微微笑的,只是察覺到傅幽人的尴尬,便轉開話頭說道:“你這幾天累不累?”
傅幽人這才回過神來,平時猶自可,現在對着伏驕男,方覺得滿肚子的委屈心酸,又是垂頭道:“不累。”伏驕男見他這樣的神色,深深嘆氣,才說:“我知道你對哀帝很忠誠,但你把自己累壞了,反而辜負了哀帝的恩典。我看他也不願意你這樣。”傅幽人夜夜痛心,卻沒有流淚,如今在伏驕男跟前,方覺得鼻頭發酸,一時嗚咽地道:“他還能看得見?聽得見麽?”說着,傅幽人的淚倒是決堤而下。伏驕男也是吃了一驚,剛才傅幽人還是神色自然的,如今忽然就噴淚。之前傅幽人在徑山寺向伏驕男剖白時,那噴淚如嘔吐之大象,淚水量比現在驚人得多,只是當時的伏驕男卻頗為鎮定,還能冷靜地判斷出傅幽人大哭賣慘的意圖。今天的伏驕男倒是少見的手足無措,一時想從身上摸帕子,但帕子卻因為他今天練過刀法而滿是汗漬,也是尴尬得很,又将帕子放回,想用袖子給傅幽人擦淚,但因他剛剛騎過馬,袖口也是髒的,這夕陽餘晖甚為滾燙,燒得伏驕男滿臉通紅、滿頭大汗,一點沒有平日那仙骨玉心的飄逸。
傅幽人看伏驕男似在摸帕子,方取了自己的帕子,又抽嗒着問道:“大人是要帕子麽?”伏驕男見了個幹淨帕子,喜不自勝,忙說:“可不是要這個!”傅幽人便将帕子交給了伏驕男,伏驕男方拿着傅幽人的巾帕給傅幽人擦臉,又說:“都是我不好,說話總得罪你。”這句話傅天略不知聽過多少次,傅幽人聽了這樣的字句、這樣的語氣,眼淚頓時吓得收住了,整個人如同木頭一樣杵在原地,木得那是眼皮都眨不了了。伏驕男見傅幽人一張臉白成紙片一樣,忙又問道:“你哪兒不痛快?”傅幽人倒是緩緩回過神來,心中卻仍是波瀾不斷,他又想道:“想必是我多心了……我都變得這樣殘破污穢了,他哪裏還能認得我?就算認得,又哪能待我如初?”盡管如此,傅幽人卻受不了伏驕男說和以往一樣的話,便又退後幾步,說道:“我都出來這麽久,他們肯定得找我。宮裏麽,現在也少不了我。”伏驕男嘆了口氣,說道:“我剛上任太尉,不日就去離京檢閱各地兵營了。難道你竟不陪我?”那傅幽人便道:“我自當遵命,只是宮裏還有許多事,我最近身上也乏……”伏驕男見傅幽人确實憔悴不少,忙道:“那可別勉強了。你還是好生保重休養才是正理。”傅幽人聞得伏驕男要離京,又要巡視各地兵營,恐怕一年半載才能回京,他自己卻因一時怯懦而不肯相陪,只怕是要使自己害死那相思病了。然而傅幽人還是故作淡定地拜別伏驕男,像是沒有一絲的不舍。伏驕男看着倒比他在意,又解下腰間香球遞給了傅幽人。伏驕男卻道:“你這樣辛勞,原來領賞。可惜這兒也無甚貴重物品可贈你,只有這個,也将近夏了,可讓你燒香避暑辟晦,你且收下吧。”傅幽人接過這香球,只覺得沉甸甸的,仔細看來,這乃是枚镂花銀熏球,精美絕倫,頗為貴重。原本傅幽人不該收的的,但想到二人即将分隔兩地,便也私心留了這個。
秦大學士變成了秦禦史,為人耿直,德高望重,上任之後被太皇太後委派的第一件差事就是審查曹姜告發兵部尚書克扣軍饷的案件。太皇太後想着這個尚書橫豎是保不住了,她現在當了攝政太後,自己親生子當了太尉,根本不用撈這個兵部尚書了,索性借這個機會把柳家也撸下來。這才讓秦禦史審理此案。她相信秦禦史一定會秉公辦理,絕不會給柳祁留面子的。柳祁卻從溫席老家将溫席打包送回了皇宮之中,太皇太後的态度是:溫席咱是要的,你我是不會饒的。
太皇太後重得了溫席,見溫席愁容滿面、身形消瘦,又問道:“你是自己願意回來的?還是有人逼你?”溫席卻不肯說話。彩夢姑姑便打聽回來便報告了太皇太後,原來溫席老家的人多半都是溫席的遠親,和溫席是沒什麽感情的,又聽說溫席在京城當貴婦的面首,便都鄙視他,卻又貪他從京師帶回來的錢財,攪得溫席日夜不寧。溫席讀書多,卻沒見過什麽世面,被老鄉親戚們騙光了錢財。那些親戚們怕他鬧起來,便惡人先告狀,到衙門裏去誣告溫席偷盜。這些鄉民都很懂行,買通了縣衙,不容得溫席辯解,牢獄之災原本是免不了的,所幸被柳祁着人救了回來。柳祁便将他重新送回了宮中。發生了這麽些事,溫席也再沒離開太後的打算了。太皇太後也很照顧溫席的情緒,賜予溫席梨園教習的職務,讓他在皇宮裏面安心地做個藝術家。
溫席入宮之日,正是傅幽人離宮之時。傅幽人手上的一切權力也移交給了小才,小才也算是得償所願,做到了太監所能及的頂峰,成了大內之相。而傅幽人出宮的時候,小才也是非常恭敬的。他知道,傅幽人會離開皇宮,但不會離開權力。傅幽人仍然是比他離攝政太後、金太尉更近的人。
京城現在已經沒人說什麽伏迦藍聖宗,口裏都稱他為金太尉。本朝已經好多代沒設太尉一職了,按照律例,太尉掌天下兵權,使得這個職位貴重異常,通常都是一個廢置的狀态,再大的功勞也都是大将軍加封護國公。現在好不容易出了個護國公加封太尉,自然多人惦記。只是這護國太尉府好不容易建起來了,護國太尉卻離了京。倒是便宜了流星這猴兒,天天浪着玩兒。
說實話,攝政太後現在是事事順心了,人也和氣很多,遣傅幽人出宮的時候還賞賜頗豐,又對左右贊賞不絕。傅幽人一步一步地走出宮門,心中恍惚至極。那些內侍們見他離去,也是表面上裝作恭敬,實際上只是冷漠。先帝駕崩了,這個皇宮也沒有人會惦記他的。想到此處,傅幽人離開的腳步也更為決絕。他不記得自己多少次孤單地走過這漫長的好似沒有盡頭的宮道,有時是憂傷,有時是恐懼,有時是忐忑,也有時是興奮——放假了!以後,他倒再不必為半日的休假而欣喜不已了吧?傅幽人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從此就不是宮奴了,思緒并不明晰,就這麽恍惚地走了一路,卻見宮門為他打開了,侍衛們冷淡地請他離去。他顫抖着終于邁出了皇宮,擡起頭就看見流星站在宮門外笑嘻嘻地揮着手,臉上的笑也似星辰一般燦爛。傅幽人也似受了感染一樣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流星總是能夠讓身邊的人愉快起來。傅幽人走到流星身邊,卻有些擔心地說道:“你的傷怎麽了?”流星笑道:“聖宗……啊,國公大人妙手回春,很厲害呢!你看我腰不酸腿不疼了,跟以前是一樣的!”傅幽人便笑笑,說道:“現在大人恐怕有的忙吧?”流星笑着點頭,道:“可不是麽?他天天都說懶得理,都說不如全給白相爺管罷了!”傅幽人便笑道:“他現在可沒空研究經書了吧?”流星卻笑道:“還念經?剃頭都沒時間了!頭發冒出來好幾寸呢!太皇太後還叫他別剃,一直嚷嚷着要把他從庸道宗除名了!”傅幽人卻笑着搖頭道:“那不叫除名,叫還俗!”流星又笑道:“還是一樣的,就是沒得當和尚呗!”傅幽人聞言笑笑,又問道:“你現在還有跟魏略讀書麽?”流星搖搖頭,說道:“大人引薦了魏略給白丞相,魏略似乎去了相府當門客了。”傅幽人卻說道:“那他的戶籍辦好了麽?”流星卻笑道:“這還不容易麽?仍是以魏略的名字入了良籍了。”傅幽人便也無力一笑,說道:“對的,容易得很。”傅幽人不禁想起當初自己兩兄弟何等掙紮,賠上了母親的後半輩子兩兄弟才脫籍,卻也無法從良,伏驕男當初以身犯險,也為的是讓安氏不再是罪婦之身,如今一看,居然都是那麽容易的事。到底他們的生死榮辱,全在太後的一喜一怒。
現在麽,倒是一輛馬車緩緩地駛入了這條護國巷,駕馬車的人是流星,沒有人會阻攔,且也早有騎奴候着。馬車內坐着的人自然就是傅幽人。幽人連日來憂思過慮、茶飯不思,又忙得腳不沾地的,腳下也是虛浮,盡管有騎奴侍候下車,那傅幽人也是腳下打滑,從騎奴的背上摔了下來,流星眼明手快,原本可以伸手相扶,卻偏要張開臂膀,那傅幽人卻似是撞鐘一般的撞入了流星的懷抱裏。這流星才十來歲,臉是嫩嫩的,長得毫無攻擊性,身材也是看得出來高挑卻看不出來強壯,唯有此刻傅幽人才感覺到身為跑酷小能手的流星渾身上下都是紮紮實實的肌肉。
流星少經離亂、歷盡困苦,思想是比較成熟的,但生理上還是青春期發育中,并沒有伏驕男那種大男人肩膀寬拳頭硬不好惹的感覺。且他手上人命少,沒有伏驕男、柳祁甚至是傅幽人自己眼中偶爾閃現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