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最終回 香火重生劫後灰 (1)
倒是黃葵仍在府裏等着說入門的事,但伏驕男卻說妻子死了,有什麽婚事,還得等喪期過了再說,一推再推。鳳後也沒有催逼。這事就擱這兒了。倒是黃葵不上不下的,頗為自苦。她也知道那伏驕男不是直男,而且很彎,比過山車還彎,不是因為外交事件還不可能結婚。她原本是要搭那三危公主的順風車入太尉府的,現在順風車都翻車了,瞅着鳳後也不打算出多少力送她,白叫人看她笑話。原本黃府的人對她恭敬了不少,如今看着她出嫁無望,卻又是多番鄙夷羞辱。她原是個閨秀,落得如此,只想着不如真的自盡算了。
傅幽人也擔心這個黃葵真的自殺了,伏驕男就得永遠蒙上不義之名了。他對伏驕男說出了這層憂慮,但是那伏驕男卻道:“我若擔心她自殺,就要納她,好。那我納了她回來,不寵她,她又要上吊,我可怎麽樣?我又真寵她了,她又要我待她勝過你,不然也死,我還聽不聽?枉你是最明白的一個,怎麽這點道理都想不通?”傅幽人方默然不語,但心中仍是憂慮。故他入宮拜見鳳後,懇請鳳後為黃葵賜婚他人。
鳳後聞言頗為疑慮,卻冷笑道:“剛和彩夢誇你乖巧了,不知道怎麽的,你反而又驕傲起來了。原來你倒擺起架子來,容不下人了。”傅幽人原本也料到鳳後會有這個反應,但真聽見鳳後那陰森森的口氣,仍是不寒而栗,只答道:“傅魅不敢造次!說實話,小人也曾多番勸告太尉大人,但大人全然不顧,怕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納黃姑娘了。若真如此,黃姑娘若出了什麽事,所有議論豈不全落在大人一人頭上?因此,還是另為黃姑娘謀別的婚事才好。且她到了太尉府,不過是一個妾,若到別家去,必定能當主母,更符合黃氏女的身份。”鳳後卻道:“我哪裏沒跟她提過?她卻說如今鬧成這樣,哪有好的肯娶她?不好的不如不要。真的迫于黃氏壓力,把她娶了,也不能把她當成正經姑娘對待了。”
傅幽人聽了這話,更覺得黃葵是個有想法的女人,卻也不以為意,又說道:“兒女親事,那容得她願意不願意?太皇太後一道懿旨,誰敢不遵?”鳳後便道:“話雖如此,但讓她入太尉府,也是本宮的話,如今又叫她跟別人去,豈不是要本宮出爾反爾?”傅幽人卻說:“太皇太後并無正式降旨賜婚,自然不算出爾反爾。”鳳後又冷笑道:“若我真的下旨賜婚,她又尋死去了,倒似是我逼死了她!”傅幽人本來就有一股尖刻的性情,只惡毒地想道:“鳳後是什麽人,難道還怕多逼死一個人嗎?就是真把她逼死了又怎麽樣?這樣正好,旁人也不會說伏驕男的不是了,只會議論鳳後了。”鳳後如何能不知道傅幽人的想法?她其實也和傅幽人想到一處去了。鳳後從不樹立仁義的形象, 如果能夠保全伏驕男的名聲,鳳後不會在意自己被天下人罵成什麽樣子。只是黃葵好歹是國舅遺下的孤女。當年鳳後不得已逼死國舅,內心也是至今悲傷慚愧,故實在不忍将國舅的孤女也逼上絕路。
那鳳後思前想後,只道:“還是等敖雪公主的喪期過了再說吧。”
敖雪公主當然沒死。傅幽人倒很佩服敖雪,能夠這樣放下一切,連親生老父也騙過,逍遙江湖去了。也不知她一個女子在外浪蕩會如何。只是傅幽人轉念一想,敖雪那樣剛強勇敢,也不必勞動他操心了。
傅幽人還是關心黃葵的事,心內總是不安,又向鳳後請求約見黃葵。鳳後問過黃葵,那黃葵說也想好好和傅幽人詳談,鳳後又說:“雖然傅魅是個閹人,但也算是半個男的,不可讓他私下和葵兒單獨見面。”故又正值佳節,鳳後在宮苑設宴賞花,邀請了不少人前來,其中包括了傅幽人和黃葵,但卻沒有請伏驕男。因為日子定在了伏驕男要去邵郡檢閱的那一天。當然,這也是故意而為之,免得尴尬罷了。
賞花的那天,自然天清氣朗,宮苑裏也是繁花照眼的,傅幽人在池邊掰着手裏的糖糕喂着魚,無心看那繁花,而一旁的黃葵也是恨如芳草萋萋不息。這個角落沒什麽人,适合他們兩個說話。那傅幽人看了黃葵一眼,說道:“黃姑娘才貌出衆,太皇太後做主的話一定能訂一門好親事。”黃葵抿嘴一笑,說道:“太皇太後定親有什麽用?我現在總算明白了,還是得傅郎答應才能成事。”傅幽人聽了這話帶刺,便淡然一笑,說道:“葵姑娘這話錯了!我人微言輕,能有什麽話可以說,是太尉不答應罷了。”黃葵卻道:“我卻聽說太尉現在都聽你的。”傅幽人卻淡然一笑,說道:“黃姑娘這話就是怪我不盡心了。上一回是什麽光景,想必你我都明白。”傅幽人骨子裏也是個暴脾氣刻薄鬼,恨不得直接惡毒地說:“太尉吃了藥都不肯上你,你還想跟他生猴子?做夢了吧你!”這話也不需要說明白,黃葵也聽了明白了,不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半天只咬牙切齒。
鳳後原在花園裏賞花,心裏只等着看黃葵和傅魅哪一個讓步,卻忽見宮人來報,說道:“傅舍人落水了!”鳳後聞言一驚,忙道:“侍衛都是死的嗎?就看着人掉水裏去?”那宮人答道:“傅舍人在的地方偏僻,那兒沒有侍衛也沒有宮人。”鳳後皺起眉道:“他落水之處一個人都沒有嗎?”宮人答道:“沒有。”鳳後聞言,臉色微變。
傅幽人奚落了黃葵,并不看她,只自顧自地喂着魚。那黃葵忽而生了歹念,便推了傅幽人的背,要他也去喂魚。這麽輕輕一推,便是那噗通一聲的水聲,黃葵忽然似驚醒過來,只不想自己一念之間就行了如此惡毒的事。她既驚又怕,心裏卻又存了幾分僥幸,只捂着臉慌慌張張地跑了。
傅幽人原也沒防備,在黃葵忽然趨近時也有點警惕。然而他在那一瞬間卻想到,如果自己沉了湖,就能捏住黃葵的七寸了。橫豎傅幽人水性不錯,除非這塘子裏不但有錦鯉還有鯊魚,否則他也死不了。故傅幽人就勢猛然沉入池中,但這也罷了,待他回過神來也不十分驚怕,原來他是會水的,便只蹬着腿要往上游,卻不想腿似被拉住了一般。他心中一驚,往下一看,卻見腳下一抹墨綠,方知原是被水草纏住了。原來這池塘裏沒有鯊魚,卻生滿水草,水草委實惱人,難怪那麽多人将它比作水鬼。這游泳的人越奮力蹬腿,那水草便纏得越緊,傅幽人猛蹬數十下,那腳腕上已纏上了厚厚一團的暗綠色。那傅幽人忽然想扇自己的臉,簡直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壽公上吊嫌命長!
鳳後聽說傅幽人落水之處無人,心中了然。彩夢見那宮人慌慌張張的,說話半天沒個重點,拉他在一旁問明白了,方又來跟太皇太後回道:“柳祁大人路過,将傅舍人救了。原是傅舍人腳上纏了水草,柳祁将禦賜的匕首用來割斷,也不慎将匕首遺落在池底,現在正跪着請罪。”鳳後聞言有些驚訝,卻又忽然一笑,說道:“我倒是想起來了,柳祁以往與傅魅還是出生入死的戰友啊。”
黃葵推了傅幽人之後,狼狽地跑開了。她卻不知附近還有人。原本傅幽人出席宮宴就很讓柳祁意外。柳祁倒是許久未曾見過傅幽人了,見傅幽人獨自離開了,便跟了上去,不巧撞見傅幽人與黃葵言語。他聽了傅幽人對黃葵那夾槍帶棒的言談、高傲冷淡的态度,倒讓柳祁好生懷念。
傅幽人掉進池塘腳繞了水草,跌進了水裏,在的地方偏僻,幾乎沒人知道他落了水。鳳後護短,命人不許聲張,故傅幽人也沒有跟別人說起這件事,連伏驕男都不曾知道。黃葵倒是更為自愧自悔,傅幽人捏着這個把柄,讓她嫁別人去了,這到算是成全了伏驕男。但傅幽人卻又暗自擔心,柳祁救了自己,會不會引起鳳後的猜忌。
柳祁不再是國公,也不能住國公規格的府邸了。原本他是合并國公府與侯府為一,如今國公府就充公了,那麽繁華的一個美好府邸由此凋敝。不僅如此,連帶裏頭的美人也一并清除。如今的柳祁行事低調得不能再低調,原本國喪的時候他就說了國喪期間不能奏樂,已經把所有樂人放出了,平日少寵幸的美人也都釋放。後來他遭削爵,便越性清除了大半買來的人口,不僅是男寵,連侍奴也發送。如今,他只與老侯爺擠在同一個侯府裏度日。
縱然小心,二人行事還是有跡可循的。老侯爺的外室買地,手續沒辦好,現在這事又被人抖了出來彈劾。柳祁馬上入宮跪地奏報,表示當時手續沒辦好,但後續已經補全了。太皇太後冷笑道:“果然是我的好祁兒,行事是最妥帖的,連你老子的外室買個地出纰漏你都能知道,還能兜底。很好,不枉本宮之前那麽愛惜你的才能。”柳祁聞言,也是冷汗潸潸。但既然兜底了,自然就是沒犯法,太皇太後便也只譏諷了這麽一句,就遣退了柳祁。這些天來,她已經見慣了柳祁顫抖跪地的樣子,一點也不新鮮,故她派言官到侯府,那言官持鳳後令節,老侯爺自當跪倒聽命。言官便高舉令節,一邊數落老侯爺為老不尊,身為侯爵不能以身作則等等罪狀。反正言官嘛,就是靠批評人混飯吃的,這點事情難不倒。那老侯爺就一直跪着,那言官每數落一條,他就說一次“罪臣惶恐”并磕一次頭。這天已入秋,涼風吹着老侯爺花白的胡子,言官看着也有些不忍,但也怕鳳後那兒不好交差,便罵了半個時辰才走。
果然,當晚老侯爺就病倒了,但仍寫了休書,休棄那禍事的外室。外室收到書信後,飲泣不已,只道:“我老來被休,是我自己做的孽,也不能怨人,卻也無顏面見人了。”遂墜樓而亡。老侯爺聞得她的死訊,也頗為憂傷。柳祁在病床前伺候,見老侯爺傷心,也是明白的。那外室陪伴老侯爺多年了,原本老侯爺是想納她進門的,但又知道她性子,怕她在內宅反而受委屈,便養在外頭,飲食用度和夫人無異。那是老侯爺很喜歡的女人。柳祁一邊為老侯爺擦身洗臉,一邊說道:“你寫那休書的時候,就該知道她要死的。”老侯爺聞言一怔,卻冷道:“話雖如此,真的聽見了,還是傷心的。”
他們父子間,從無一句暖心的話。小時候,柳祁不受寵,自然沒什麽話。待柳祁受寵了,更無體己話。柳祁靠的是心機和手段上位,老侯爺一眼便知。兩個充滿心機的人,好像是沒辦法好好聊天的。老侯爺想要靠他的手段光複門楣,而柳祁想要拿小侯爺的身份做敲門磚。彼此面上是父慈子孝,肚子裏卻是各懷心事。
老侯爺看着柳祁這樣伺候,也覺得做作,但仍扯起一個笑,說:“當年你娘就是這麽伺候我的。”剛剛柳祁諷刺了侯爺假仁假義,如今侯爺就得提他是丫鬟養的。那柳祁不覺搖頭,只覺得老人家真是越活越孩子氣,便冷笑道:“你能記得我娘鼻子眼睛長怎樣?”老侯爺哈哈一笑,說道:“原本不記得,看着你就記得了。”柳祁洗完了擦身巾帕,便說道:“侯爺好好休息吧。”老侯爺冷然一笑,說道:“我也活夠了。”柳祁聞言一愣。老侯爺,從來都是闊氣的,在他印象中,是侯府最大的權威,小時候的他想趴到老侯爺腳邊都要排隊,何等威風。不知怎的,他就成了小侯爺,侯爺就變成了老侯爺,果然老了。原本淩厲得讓柳祁不敢直視的眼睛如今是深灰色的,非常渾濁,讓柳祁害怕自己有一天也變成這樣。
柳祁開始理解鳳後對衰老的恐懼。老侯爺往背後靠着,摸着自己的胸口,說道:“唉……你對你的嫡母好些。”柳祁聽了這話,喉嚨不覺發緊,卻仍維持他平日的樣子,垂頭拱手說道:“兒子一向謹慎侍母,不敢有一絲懈怠。”老侯爺眯着眼睛看着這個兒子,半晌一嘆,說道:“其實,你才是最像我的那個。”說着,老侯爺擡起手來——現在他擡手都覺得有點費勁兒,握住了柳祁的手。柳祁感覺到老人家的手粗糙冰涼,心中突突地跳。老侯爺似鼓了很大勇氣,才又握緊了柳祁一點,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老侯爺看到柳祁睫毛的顫動,滿意地點點頭,又松開了柳祁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兒子,去吧。”柳祁始終垂着頭,拱着手,和他平常一樣恭謹地退步而出。可他的腳步卻比平時緩慢了許多,快到門邊時,那柳祁才沉聲說道:“父親,兒子告退了。”
這夜,鳳後原在宮中和溫席下棋,不想彩夢忽然進屋,報說:“老侯爺殁了。”太皇太後一愣,說道:“哪個老侯爺?”彩夢便道:“柳寧侯。”鳳後聞言一驚,将那手中棋子放下,默然良久不語。
老侯爺無罪,卻遭鳳後賜言,跪在庭院半個時辰,當晚發病,外室自盡,沒過幾天,老侯爺也在憂傷驚懼中服毒自殺。這消息已傳遍京師,也有些正直之人頗有微詞,認為鳳後如此立威,也是小題大做、矯枉過正。甚至有人還說柳祁功大于過,卻遭到貶斥,使衆人心寒。
柳祁一雙兒女住在朝凰臺,伏驕男卻覺得朝凰臺那狂放的風氣對孩子的成長不太好。鳳後倒說:“至今柳祁都沒主動請求過見孩子,倒是你天天往這兒跑,比他這個親爹還上心!”柳祁家那一對兒女比幼帝年紀還小些,仍能說話,且口齒也算清晰,聽得懂大人吩咐,也能守規矩,可見柳祁還是有用心調教的。柳家兒子小名叫離離,女兒小名叫思思。思思已經定好了要和親,所以鳳後不但不為難她,更是把她當公主一樣養的。伏驕男倒怕離離過得不好,便讓夏炎盛當離離的師父,讓他照顧并教導離離。夏炎盛認為自己是霸總狂傲冷酷殺手,怎麽可以帶孩子?但伏驕男和鳳後都開口了,他也只好領命。
有時伏驕男太忙了,傅幽人便會代為入宮看望孩子。鳳後又說:“他那麽喜歡孩子,就該自己生一個!”傅幽人心裏卻想:“世上沒有人能夠自己生一個孩子!”這個是團體活動,伏驕男不找個夥伴,只辦不成這事的。傅幽人看着柳離、柳思甚至幼帝,都非常矛盾,他看這三人也不過是小孩童,但他們卻也都是仇人之子,他和鳳後的擔心是一樣的。
且離離、思思都還好些,就是幼帝,傅幽人看他總覺得哪裏不對。柳離、柳思雖然過分的乖巧規矩,但總的還是他們那個年紀的樣子,幼帝那不言不語的模樣,卻十分不似孩童。倒是流星覺得沒有問題。原來流星之前被伏驕男打傷,躺了沒多久就好了,便入宮當了羽林衛。伏驕男特命他去龍宮當侍衛。流星記得他上一回見幼帝,還是在日度宮。當時幼帝在哭鬧不肯睡,宮人們都沒辦法,見了流星如蒙大赦,忙把幼帝推給他。流星也好不容易哄睡了幼帝,因此之後伏鴛鴦來說要抱孩子,流星才斷然拒絕。卻不想那次卻是伏鴛鴦與孩子見的最後一面了。那流星聽了要去伺候皇帝,只說:“好呀!我最喜歡羽兒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長多大了!”伏驕男無奈地說:“不要直呼皇上的小名!”幽人看着幼帝越發長出聖女的樣子來,真的覺得有些別扭。倒是流星沒見過伏依依本人,只說:“傅郎你看羽兒長得多好看,我都沒見過那麽好看的人。”傅幽人無奈地說:“不要直呼皇上的小名!”
朝凰臺還是那副燦爛輝煌的模樣,一如鳳後的權勢。時已入秋,鳳後也脫下紗袍,換上了緞袍,總拿在手中的蒲扇也是秋扇見捐了。傅幽人拜見鳳後時,見她裝扮一新,卻仍是一個體面貴婦的樣子。鳳後見了傅幽人,也是微微一笑,說道:“傅舍人來了,坐吧。”鳳後愛叫他“舍人”,像是提醒他被鳳後恩賜的身份一般。其實不必鳳後提醒,傅幽人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在鳳後面前。倒是鳳後面子上對他是很和藹的,但傅幽人到底知道,那面子是伏驕男的面子。
傅幽人也不是頭一回來朝凰臺了,也不再推辭,安心地坐在杌子上。鳳後又說:“驕男現在越發的忙了,總是你在替他看孩子。你看本宮照料這柳離、柳思是不是頂好的?竟把他們當成親孫兒一樣了。”傅幽人聞言一笑,說道:“娘娘真是宅心仁厚。我看離離、思思也非常乖巧,很得人疼愛。”鳳後微笑道:“不過孩子還是自己的好。”傅幽人聞言也是一怔,卻只能說萬能答案:“娘娘所言甚是。”鳳後伸了個懶腰,又道:“離離、思思倒不太像他們的父親啊。”傅幽人聽見鳳後提起柳祁,也是警醒起來了。那傅幽人因柳祁從軍,因柳祁入宮,之前總被當成柳祁黨羽。也不知現在鳳後心裏怎麽認為。
雖然現在他已被認可是太尉心腹,但傅幽人總覺得鳳後的猜忌是不會休止的。在這個時刻,傅幽人更加要和柳祁劃清界限,便說道:“所以我說兩孩子可愛。”鳳後淡淡一笑,說道:“如今老侯爺死了,柳祁要辭官,衆人都說我對柳家太無情了。好歹柳家并無大過,還有大功,我這樣不僅是不近人情,還是刻深寡恩。”傅幽人便答道:“這是誰說的昏話?小人從未聽說過。”
鳳後也是一笑,說道:“你少給我裝假。你說柳祁這樣子是什麽意思?”傅幽人沉吟一會兒,便答道:“大概是自硐子谷、囚崖事發以來,娘娘千歲對他的教導訓示不計其數,他無法領會娘娘‘愛之深,責之切’,反而覺得是羞辱折磨,便惶恐緊張起來,希望脫去官袍,離開朝堂,不想繼續居廟堂。我看他這也是做作至極。”鳳後支頤看着傅幽人,就這麽看了好一會兒,傅幽人已覺得頭頂發麻。那鳳後方開口說道:“小才之前還說傅舍人不大适合行走宮闱了,我看他真是胡說。你仍是那麽聰慧解語,怪不得太尉一刻也離不開你。”傅幽人也鬧不清這話是贊是彈,只能答道:“小人惶恐。”鳳後又說道:“沒什麽敢不敢的。我倒和傅舍人想到一塊兒去了。這柳祁的小心思,也是沒什麽不好懂的。他就是想要辭去官職,承繼他老爹的爵位,安安穩穩地當一個閑散侯爺。”傅幽人仔細打量鳳後的表情,卻無法推斷鳳後是否會允許柳祁這個看似卑微的請求。
那鳳後一邊把玩着手中的如意,一邊問道:“傅舍人,你看,我該成全他嗎?”傅幽人一怔,只道:“小人人微言賤,怎敢……”鳳後将那如意往桌子上敲了敲,發出當當聲響,阻斷了傅幽人的推脫。也不必鳳後發言,這如意叩桌的響聲,已夠讓傅幽人噤若寒蟬了。鳳後挑眉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正面回答。那傅幽人不得不抹了抹發汗的額頭,低頭答道:“小人愚見……”他想着,無論鳳後是否對柳祁開恩,他都不能為柳祁說話,必然要踩柳祁才是正理。故傅幽人整理了一下思緒,便答道:“小人愚見,柳祁看着似無大過,乃是因他生性柔奸,足以飾非,包藏禍心,太皇太後斷不可輕縱。”鳳後聽了這話,呵呵一笑,說道:“他以前對你也不錯,不想你如此心狠。”傅幽人便道:“小人心中只有大人和娘娘。”鳳後将那如意放回膝上,邊摩挲如意上的花紋邊說道:“原本我看在他老子死了、他沙場官場上為我拼過命的份上,不是不能放過。只是他如今還敢使手段,使我震驚。更有一件,他竟敢以衆議相逼,實在是愚蠢之極!我坐得上這個位置,就不怕什麽非議。我還要讓天下人知道,忤逆尊者是什麽下場!”傅幽人聞言也是一驚,不想鳳後已專橫至此。那鳳後又冷道:“當然,柳氏世勳,輕易不能削奪,這個守規矩我還是會的。”
鳳後當晚下旨,表示老侯爺既然死了,那侯的位置必然要往下傳。柳祁德行敗壞,也自稱不能擔當重任,那侯爺的位置就不能給他,遂将侯位傳給了柳離。怎麽說,柳離的生母也是黃家的女人。這點情分,鳳後還是願意給的。柳祁自請辭官,鳳後沒有批準。不過數天,柳府家丁告發柳祁私下诽謗怨恨朝廷,朝廷便将柳祁收監審查,吊打了兩天。最後判決是剝奪他的職位,貶為庶人,命他收拾包袱滾出侯府。
傅幽人聽說了這個,并不意外。傅家當初受的可比這個重得多。然而,柳家畢竟是柳家,若非像伏家那樣出了個弑君謀逆的,便斷不會像傅家那樣傾頹。倒是伏驕男有些感嘆,但只是感嘆,但天天仍如常擁着傅幽人入睡。這些日子來,除了偶爾面見鳳後,傅幽人确實活得像個大少爺一般。
只是傅幽人也算過得舒心了,原本瘦骨上也多增了幾兩肉,脫了衣服也不再可見排排肋骨,伏驕男抱着他也覺得舒服許多。那傅幽人枕在伏驕男的臂膀上,伏驕男的手順着傅幽人的發絲摸到他的鬓邊,又輕輕撫摸幽人柔軟的嘴唇,幽人原本有些想躲,卻見伏驕男的唇已經覆上來了。二人纏吻了好一會兒,那伏驕男邊吻着邊也把手探進幽人的衣襟內摸他的胸前,那幽人邊躲邊道:“大早上的做什麽?”伏驕男難容得他躲開,只是按着他的腰,又是一通的摸捏,卻笑道:“難得今天不必上早朝,咱們也來親近親近。”傅幽人卻偏着頭說道:“我那天仿佛聽見春櫻她們兩個丫頭都抱怨,咱們沒日沒夜、沒羞沒臊的,你倒不知道?”那傅幽人偏着頭,露出一邊雪白的脖子來,上面還印着胭脂似的的啜痕,看得伏驕男心癢癢的,哪裏管得什麽羞臊,只道:“好笑、好笑!、難道丫頭抱怨,夫妻就不恩愛了?”傅幽人聞言,一陣羞赧,只道:“呸!說什麽夫妻,沒個忌諱,說起來,你還該守着妻喪呢!”伏驕男笑道:“誰和我飲合卺酒、過花燭夜,誰就和我是夫妻。”傅幽人羞得沒處躲的,那伏驕男又貼上來,在傅幽人脖子上又啜出幾瓣鮮紅色的印子來。二人正要厮磨,卻聽見有人叩門,那春櫻去開院門,便見是金山。
春櫻跟金山問了兩句,便敲了敲主屋的窗戶,問道:“傅郎可起來了?”便聽見傅幽人的聲音懶懶的傳來:“什麽事?”春櫻便道:“魏略公子來了。”傅幽人聽見魏略來了,也是一嘆。伏驕男只道:“他也是有趣,只要見傅郎?”那傅幽人卻道:“大人也想見他?”伏驕男卻笑道:“我誰也不想見,也不想你去見誰。”
傅幽人卻将伏驕男推開,便穿衣梳洗,前去見客了。伏驕男不喜外人,故傅幽人也沒在主屋見客,只在東廂房見魏略。魏略見傅幽人也是睡眼惺忪的,只笑道:“你現在倒是越發懶怠了。只睡個日上三竿。”傅幽人也覺得以往起早貪黑、伺候逢迎的日子像是十年前一樣,卻仍笑道:“我這老廢物,出了宮就過了退休日子了。”魏略也笑了笑,且見春櫻奉茶,擺上茶點。
那傅幽人便徑自拿起糕點來做早餐吃。魏略卻說:“我這原不宜來打擾你的。”傅幽人那嘴裏嚼了嚼糕點,往咽喉一吞,又喝了一口茶,才說:“為了柳祁?”魏略聞言也是慘然一笑,說道:“可不是!大概你覺得我是傻子!”傅幽人嘆道:“人生在世,誰不當幾回傻子。”魏略卻道:“可若我也要你當一回傻子呢?”傅幽人愕然,說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魏略便道:“我見過柳祁了。”
傅幽人聞言默默不語。魏略卻仍繼續說道:“他病了,病得很厲害。也沒個錢看大夫的。”傅幽人冷笑道:“這就是說謊。他怎麽沒錢看大夫?所謂狡兔三窟,他就算被抄了家也不至于這樣,何況只是貶為庶人!”魏略卻道:“雖然如此,但他一時三刻也找不到什麽好大夫,你知道,他這樣的人家,以往都是看相熟的太醫的。現在可哪還有太醫看他?”傅幽人卻道:“那他舉薦的那個神醫也不理他?”魏略卻道:“那先生現在已效忠鳳後,大概也與他劃清界限了。”傅幽人聞言只冷笑道:“難道你叫我去給他請太醫?我也不敢的,我也得與他劃清界限。”魏略搖頭嘆道,卻道:“非也!他說了,他重病的消息必然會讓鳳後知曉。鳳後肯定會猜疑,很可能會請太醫去看他,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病了。”傅幽人聞言一怔,便道:“這倒是十分可能的。”魏略又道:“他想趁機請求見見柳離、柳思。”
傅幽人聞言一愣,卻道:“這倒稀奇,離離、思思入宮以來,他都未曾請求一見。”那魏略便道:“因為他不敢吧。”傅幽人倒不得不同意,又說:“他從未請求過,如今病中乞求,大概鳳後也是會網開一面的。”那魏略便道:“便是這個,他所求的是由你帶着柳離、柳思去見他。”傅幽人聞言一驚,說道:“這可不在于我!”魏略又道:“你也別怕,他不會把這個直接告訴鳳後的。只是他不說,鳳後倒有可能讓你帶孩子見他。如果是這樣的話,只是求你不要過分推辭。”傅幽人卻道:“鳳後有命,我如何能推辭?況且,什麽算是‘過分’的推辭?”魏略便怆然說道:“他怕你厭惡他至極,讓太尉出面推辭。”傅幽人聽了這話,一時就窒住了。
魏略又道:“他真的病得很重。”傅幽人想着這些言語,心中似有感觸,卻道:“怎麽忽然病成這樣?”魏略便道:“因為鳳後讓人投毒。”傅幽人聞言一震,只道:“你這話怎麽可以胡說?”魏略無奈一笑,說道:“柳祁是這麽說的,他說他甚至知道是哪一個奴人下的毒,但他不敢不喝每天奉上的毒茶。”傅幽人聞言極為心驚,卻看着魏略一臉悲傷的神色,也不覺有些難過,只握着魏略的手,說道:“你別傷心,為了他,不值得。”魏略聽了這話,卻更覺肝腸寸斷,輕将淚抛。
精通黑醫術的醫生姓常,名叫無靈。常無靈如小才所言,作為男子體态過于漂亮,以至于被人揣測他乃是鳳後的男寵。但這常無靈和他醫術一樣,都是黑的,盡管平時很少曬陽光,肌膚還是會有一種黝黑的色澤,但和他的五官身形組合起來,卻并不覺得像個農夫,反而為他過于柔美的姿容增添了幾分陽剛之氣。
數日前,常無靈奉命看柳祁。他入屋的時候,聞得到屋內一股掃興的氣味,那是久病之人卧居之地的特征。屋外的童子烹好了茶,便捧着入屋。常無靈跟在那童子一并進入隔間,能看見柳祁清減得撐不起舊衣服,纖細的手腕從松垮的袖管裏探出來取茶,皓腕間紫色和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
常無靈在塌邊坐下,又對那童子說道:“這茶賞我一口可好?”童子聞言一怔,似乎有些驚訝。那柳祁将茶碗放下,說道:“這些粗茶哪裏入得了你口?”說着, 柳祁便将童子遣退。常無靈看着那童子慌張地走了,方說道:“夏炎盛為人總很妥帖,可他為什麽要找這麽一個不會演戲的孩子來藥你?”柳祁淡然一笑,說道:“他就是要讓我知道,就是要讓我不得不甘願喝這一口苦澀的粗茶。”常無靈聞言點了點頭,就無話了。柳祁看他一眼,說道:“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常無靈冷冷一笑,說道:“你倒很會支使人,可惜我現在已經不受你的驅使了。”柳祁聞言并不覺得意外,青白的唇抿出一個微笑:“我知道。”
常無靈有些好奇,說道:“哦,就這樣嗎?我還以為你會提醒一下我,讓我記起來我是怎麽在鳳後跟前得臉的。”柳祁仍是淡淡的笑着,說:“難道我不提醒,你就記不起來嗎?”常無靈說道:“好,好,柳祁。”柳祁默然不語,低着頭看着自己蒼白的手掌。常無靈卻忽然掀開了柳祁的被子,柳祁體虛畏寒,那被子忽被翻起,也是冷得打了哆嗦。柳祁頗為驚訝得說道:“你在幹什麽?”常無靈看着柳祁,柳祁在病中,并不下床,身上穿得也是裏衣,一身的素白。常無靈便答道:“我記得你總愛穿白色,便想看看裏頭是不是也白的,看來果然這樣。”柳祁冷然一笑,說道:“現在可知道了,能把被子還我麽?我可不想冷死。”常無靈笑道:“人總有一死。”說着,常無靈站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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