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軍令狀（下）

“我早就料定此事，所以在這裏不走，也許可以幫襯一些。”

葉子朝微微地颔首，然後兩人又長久地沉默下去，只聽見風過了長廊的聲音，像是系在窗臺上的鈴铛，叮叮當當的，是無力無為的飄蕩。

宮中，皇後側身躺在偏塌上，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喬汝寧，喬汝寧此時正在研磨藥粉，而一衆太醫站在幕簾之外，等着檢測喬汝寧配好的藥方。

“如今你為皇上立功了，倒是喜上加喜。”

“民女不知何來之喜。”喬汝寧垂眼說道，手裏頭卻有條不紊地掌着速度，不出一點的錯漏。

“怎麽，在本宮的面前也要端着這副清冷樣子麽，如今阿哥們也不在，你小女兒的驕矜，倒是可以收斂起來了。”

沈康佳故意在小女兒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倒像是為了提醒喬汝寧她的身份。

她舉國舉家都被葉家的鐵蹄亡滅的身份。

“皇後難道以為民女的驕矜是做給男人看的麽。”喬汝寧仍然是面不改色地捶着藥，梭羅子的香味從指間裏錯落開來，好像是當年的鬼谷，他無憂無慮地跟在師父的身後，什麽都不用去想，什麽都不用去做。

“不是麽。”

“民女的心已然死了，托付給哪一位男子，早已不可能，皇後娘娘既然是通情達理之人，就該明白，民女是不可能将心付給誰了。”

沈康佳在後宮這麽久，什麽樣的人沒見過，而對于喬汝寧地說法，她是不信的，能從亂世之中活下來的女子，總該謝天謝地，原本女子的命運就很是漂泊，喬汝寧仗着自己的皮囊，還能被許了皇家，又有什麽過不去的？

不過是欲拒還迎，要不然就是想找個安穩的老實人嫁了。

而在喬汝寧的心中，老四葉子陽才是最理想的人選吧。

“說是這麽說。”沈康佳坐起身來，将鞋跟抵在地上，用慵懶的語氣說人，“可等到刀架到脖子上了，你就知道活着本身就一件福報。”

喬汝寧的心口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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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了被人輕易對待的，婆婆的骨灰，那些人有說有笑地将骨灰灑落一地，而婆婆又是因為什麽死的？若不是為了啓明自己的未來，做一介宮仆，也不難吧。

可她痛痛快快地走了，自己呢。

“本宮是不信鬼神之人，可那天聽到慕容老夫人臨死前的慘狀，也難不念一句阿彌陀佛。”

沈康佳雖是皺着眉，可是言語中是陰冷的笑意。

喬汝寧想不到沈康佳會提起這一茬，她問：“皇後娘娘何必與我說這些。”

“據說她是藏了毒藥入宮的，可恨那毒藥不過是七八成的毒，連死都沒有死透，愣是掙紮了一個時辰才歸西的，雖然跟你說這些着實殘忍，可好死不如賴活着，慕容夫人何嘗不是給你提供前車之鑒呢。”

喬汝寧的淚水已經滴滴答答地落在手背上，習音并不告訴她婆婆的慘狀，只說是去的安詳，也沒有受到下人的為難，雖然知道習音有哄騙自己的因素在裏面，可萬想不到是這般場景。

“我是治病的命，是救死扶傷的命，不想殺戮之事。”

“不是吧，你已經作為俘虜被我葉家收在宮中了，難道想做懸壺濟世的事麽，別說是沒有人給你撐腰，即便是有人為你撐腰，你也只會拖累了他。”

沈康佳緩慢地靠近了喬汝寧，在他的耳邊冷冷地撂下了一句。

“普天之下，還沒有我的去處麽。”

喬汝寧淡淡地說。

喬汝寧突然很想念那個晚上，那個晚上葉子陽安撫自己的琴音，她恍惚以為，續着前半生的悲情活着，做一個清靜無為的女子，也該是挺好的選擇。

可快樂總是短暫的，痛苦卻是每時每刻都要受着的。

“你在旁人面前說這樣的話倒夠了，可若是在本宮的面前說，你不覺太不自量力了一些麽。”

正說着，床榻上的皇上有了動靜，沈康佳忙站起身來，急急地走到了皇上的身邊，輕攀着他的手，問道：“皇上，您感覺如何。”

葉雍的眼前是濃妝豔抹的皇後，想來他昏厥的時間不長，原是在宮中批改奏折的，心口突然一冷，眼前一黑，倒是栽了下去。

如今渾身上下是鑽心的疼。

“來人啊。”

葉雍雷霆大怒，沈康佳被吓了一跳。

“皇上，有什麽的，您吩咐臣妾就是了。”

“渾身痛的厲害是怎麽回事。”

葉雍說，征戰得來的皇位，他不允許自己有任何軟骨的跡象，只是從前從未有過這樣敏銳的痛楚。

他定要拿太醫院是問。

“臣妾鬥膽，請了一位醫女為皇上診治，他用了拔毒的方法為您去了病根，如今疼痛，也不過是因為傷及皮肉，并無礙事。”

沈康佳忙跪拜下去，喬汝寧見了，也跪拜下去。

“醫女？”

葉雍也頗得藥理，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病情并非是太醫院那幫廢物所謂的皮外傷，只是如今時局動蕩，若是任着不信任的人拔去骨毒，就等于是自認為魚肉，任人宰割了。

如今皇後竟然寬縱了一個醫女做這樣冒險的事，實在不是他的格局。

“請皇上恕臣妾死罪，臣妾實在是無法了，太醫們是怕損傷龍體，着實不敢用激進的法子，倒是這位姑娘力排衆議，有理有據，臣妾才允了，不過皇上請放心，他的醫術所出，臣妾是知道的。”

喬汝寧冷眼看着沈康佳，這個女人倒是懂得怎麽為自己攬功，絲毫不提剛才是如何逼着葉子朝和自己簽下軍令狀的。

“醫女何人？”

葉雍雖然覺得渾身疼痛，但是骨頭的确是松泛了很多，且看自己還能醒過來的架勢，怕也是有驚無險的。

“民女喬氏汝寧。”

喬汝寧低頭道。

“皇上，是從慕容家抄出來的那個。”

沈康佳看到皇上沉默了片刻，說。

“你？”

葉雍眯着眼問：“旁的太醫都沒辦法做到的事情，你如何就能做到了。”

“民女不過略懂醫術，再加上行針會比宮裏的太醫們大膽點。”

“這幾日，你負責朕的醫藥，收拾出一間屋子讓她住着。”

葉雍與沈康佳說。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沈康佳看葉雍果然對喬汝寧轉了心意，眉眼立刻就堆滿了笑意。

“朕如今病怏怏的，何喜之有啊。”

“兒媳婦還沒有進門呢，您就有機會測試她的品性與才學了。”

喬汝寧對沈康佳恨恨的，這個女人，還是無孔不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