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留妃

薛玉言分明離他們這麽近，卻一個像是在天堂，一個像是在地獄。

“貴妃？如今哪裏還有貴妃，只有皇後娘娘罷了。”

問這個問題的女人擡起頭來，眼神中帶着揮之不去的驚恐，薛玉言這才認真地看到她的着裝，她的身上破破爛爛的，但是隐隐約約可以看出衣服的材質是純絲。

“皇後？”

二人對視了數秒之後，“留妃”一個起身，邁着蹒跚的步子來到了女人的面前，張手就是一巴掌：“哪裏來的皇後！皇後那個賤人最是不得好死的！你說，你是不是她派來了要殺我的！”

薛玉言的腳步定在了那個地方，她見過很多人臨死之前的感言和恐懼，那些都不足以讓他膽顫，因為她以為，人死不過頭點地，一下子，就是了。

可如今看到此女，心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翻滾不上思緒。

旁邊又有幾個女子，看到“留妃”這樣，只拍手，道：“好啊好啊。”

被打的那個女子哇哇大哭，嘴巴裏還念叨着：“皇後救我，皇後救我。”

德妃照着他的頭頂啐一口，說：“哪裏來的皇後，皇後要将我殺了，也會将你殺掉的，你還這樣跟狗一樣地求她？”

說着，她突然從自己的袖子中掏出一柄金光閃閃的東西，薛玉言心裏一驚，以為是刀，仔細一看，原來是被磨得光滑的一截兒笛子。

“我求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聽你的。”

女子哭訴着，又拿着她那髒兮兮的舌頭，去舔舐“留妃”的鞋。

“算了，你也是個頂可憐的，從此，我庇護你吧。”

“留妃”發神地看了一會兒，才将笛子放回了袖子中，又順了順跪着的女子幹枯的毛發，說：“不知道皇後那個賤人，死了沒有。”

薛玉言的腳在往後撤的時候，踢到了一根柴，那柴将原本就搖搖晃晃搭起來的花架子給打下來，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之後，“留妃”惡狠狠地看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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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薛玉言搖了搖頭，身子也下意識地往後退。

“我問你是誰！”說時遲那時快，“留妃”發了瘋似的撲上來，早就狠狠地卡住了她的脖子，她面目猙獰，冷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就是皇後吧。”

薛玉言即便是有一點功力，可奈何這個女人的力氣很大，而她身後的那群女人也像豺狼一樣，一個個的撲了上來。

“她不是皇後，她不是！”

就在薛玉言差點要被掐窒息的時候，墜兒來到了她的身邊，她拿出一個鐵盒子，裏頭是好幾塊的糖角，她遞給“留妃”一塊兒，說：“這是妃印，你再不拿去，我就要摔了。”

“留妃”如獲至寶，她連忙攥緊了墜兒的手心，說：“你不要摔，給我，給我！”

“你先将人放了！”

墜兒說。

“留妃”連忙照做，薛玉言使勁咳了幾聲，才将自己的意識給掙回來。

“快去和你手下的那一撥人道喜吧，将宮門關了，還嫌在殿上鬧得這一出不夠大麽。”

墜兒煞有介事地說，薛玉言都有些驚到了，可“留妃”聽了卻很受用，她點頭道：“你說的對，你說的對，你是哪裏來的人，本宮必定要好好地賞你。”

“不用了，不過是個傳話的，我們先走了。”

說完，墜兒攙着薛玉言的手，一路往外，薛玉言回過頭去，看到那一群瘋女人，在就糖塊碾得粉碎，他們笑着叫着，前一秒還視若瑰寶的物件，這會子成了他們發洩情緒的玩物。

“小主，您剛才可是吓死我了。”走出長街的時候，墜兒心有餘悸地說。

“墜兒，你可是讓我時時刻刻都有驚喜啊。”

薛玉言嘆了口氣，徑直地往外走去，陽光鋪在了她的眼底，她終于相信了喬汝寧的那句話，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空間裏，每一個人都有陰暗求巧的心機。

自己身邊的這個人，藏巧于拙，渾然天成。

皇上也沒有太刁難葉子陽和葉子朝，不過是借着這件事情，将他們兄弟兩連消帶打地教訓了一番，惱怒的皇上立刻就被等在外頭的薛玉言接手了。

沈康佳要讓皇上鉚足了精神，接待喬汝寧的案子呢。

到時候一鼓作氣，促成一對虐緣，也不算是他對葉子朝和葉子陽母親的“回報”了。

沈康佳看到葉子朝有些沮喪地走出宮去，叫他：“子朝子陽，別這樣心灰意懶的，本宮的宮裏頭備好了酒菜，去略坐一坐吧。”

葉子陽很不想去，葉子朝卻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機會，他說：“弟弟今日失了智，還是不到皇母後的面前打攪了，若是皇母後不嫌棄，我獨自赴宴，如何呢。”

沈康佳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葉子陽,說：“何必呢。”

葉子朝會心一笑：“其實弟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母後比誰都清楚吧。”

沈康佳笑而不語，只說：“那麽走吧。”

杯著停放妥當之後，葉子朝才能稍解了心緒和皇後娘娘博弈，八葷八素羅漢全席，沈康佳這個樣子，可不是随便一點小廚房的家宴能解釋的，沈康佳是有備而來？

如此想着，葉子朝的神色又謹慎了幾分。

“母後有心了，只是兒臣吃慣了軍中的素餐，吃這樣上好的菜肴，是吃不消的。”葉子朝笑着說道。

沈康佳神煩葉子朝這樣一張時時刻刻将軍功挂在嘴邊的面孔，蘇溪為沈康佳布菜，葉子朝也挑選了一筷鲫魚肉往碗碟裏放。

她說道：“如今都到了安分的年代了，你的腸胃再不适應這樣金貴的食材，哪裏還有這麽多的仗可以打？”

嘲諷之情滲透到了每一句話的咬字中，葉子朝的眉頭蹙起，他輕輕地将筷子放下。

魚肉果然是鮮美，這從前荊國的天時地利人和算是用盡了，如此寬廣的江山，終于是葉家的天下。

他要觊觎的，又怎麽只是葉子政的太子之位呢。

手指纏上了手邊的濕毛巾，擦去了染在指甲上的油星子。

“兒臣是一個粗人，向往的還是東征西戰，如今四海初平，若不是因為父皇一定要讓兒臣輔佐太子，這會子，必定是在戍守邊關呢。”

說着，葉子朝咧開嘴，沉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