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棋逢對手的感覺

不能講理,不能講情,那就讓意外來打破這個僵局……花寄情掩在袖中的手,無聲無息的下移,在草葉上一劃而過,然後輕輕一撚,淡淡的血腥氣彌漫開來……淩晨時分,正是靈獸們覓食的時候,獸園中圍的靈獸都在三階以上,靈識嗅覺都遠遠超過普通野獸,這血腥氣雖極淡,但只隔了片刻,便聽不遠處異聲陡起,觸動枝葉唰唰做響,顯然是飛行類靈獸正在迅速接近。

帝孤鴻攸的擡頭,似笑非笑的掃了她一眼:“對了,本王還忘了告訴你,你此時受傷發熱,若再留在獸園被戾氣侵蝕,只怕兇多吉少,就算有極高明的藥師調理,僥幸留下性命,也必虛弱不堪,永遠不能再修習玄法。”

花寄情一怔,他這話,她倒有九成不信……但她信不信一點都不重要,帝孤鴻是神殿之主,他說不能修習玄法,那就是不能,沒的商量。于是她道:“依王爺之意?”

他唇角微勾:“你若認輸,本王就做做好人,立刻送你出獸園。”

她無語的看他,他明知她不會選這個,“如果我不認輸呢?”

靈獸呼嘯之聲已經隐約可聞,他卻笑的十分惬意:“那就……殺了這來犯的蠱雕,吞了它的內丹,自然百病皆消。”

話音未落,便聽呼啦啦一聲,蠱雕已經飛到了頭頂,雙翼一展,大如門板,瞬間便遮去了滿天星光。花寄情正頭重腳輕全身發冷,手腳也是酸軟不堪,可此時箭在弦上,她一咬牙便站了起來。蠱雕本極兇惡,逐腥而來,一頭撲下,花寄情飛也似的向帝孤鴻身後一閃,毫不客氣的拿他當了擋箭牌。

帝孤鴻也不生氣,站定了輕輕揮袖,将蠱雕擊開,轉眼看她時,卻見她迅速的撕下一截衣袖,團成一團。

帝孤鴻不解何意,微微凝眉,蠱雕再次撲下,她仍舊躲在他身後,他便乖乖的再為她擋開。花寄情咬着唇,指甲狠狠劃過手指上的傷口,血重新沁出,滴在布團上,堪堪塗了一遍,趁着蠱雕第三次撲下的時候,她忽然踏上一步,将布團向蠱雕抛了過去。

這蠱雕已有三階,頗具靈識,雖然帝孤鴻神力內斂,可是連續兩次輕輕松松擊開它,也知這人惹不起,此時這帶着血腥的布團抛來,便如送上門來的美食,蠱雕哪裏還會遲疑,迅速張喙……布團比拳頭還小,蠱雕的尖喙張開卻有碗口大,頓時一骨碌吞了下去,不過片刻,蠱雕的動作便緩了下來,茫然的扇扇翅膀,然後一頭跌落。

一見這情形,帝孤鴻怎會不明白,不由好笑,他怎麽都沒想到,居然真的這麽容易。花寄情早在白塔時,就把衣服上全塗了麻醉藥,這會兒以血當餌,又有帝孤鴻這麽一只現成好用的擋箭牌,居然輕輕松松一舉奏功。

花寄情随即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翻了翻那蠱雕,擡頭一笑:“請問王爺有匕首嗎?”

漸白的晨曦中,她一對大眼睛亮閃閃的,笑的像個小孩子,他瞧着她這模樣,着實說不出一個不字,心思一轉,就真的擲了一把短劍給她,花寄情接了,費力的将巨大的蠱雕翻了個個兒,然後看準方位,輕輕刺入,連半分力氣也沒用,便輕輕松松劃斷了蠱雕堅逾金鐵的皮毛,無聲無息割斷血肉,正因為太過鋒利,連鮮血都是隔了一會才噴濺出來。

花寄情訝然道:“好快的劍!”

帝孤鴻不答,只負了手,笑吟吟的瞧着她。這短劍乃是以九陰玉髓煉制而成,天下間僅此一柄,珍貴無比,卻被她拿來割靈獸肉……九陰玉髓乃玉中絕品,極陰極寒,鋒銳無匹,又可以隐在血脈中,是最适宜陰煞使用的兵刃,若能認主,便如上古飛劍一般随心所欲,千裏之外取人首級亦是不在話下。

他當年從東臨部洲回來之後,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尋找九陰玉髓,又親手将其一點點打磨成短劍……便是為了有朝一日将它送到她手上。即便她此時修為不足不能駕馭又怎樣?就算她身體薄弱受不住這寒氣又怎樣?他偏要現在就送給她,一刻都不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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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寄情打了個寒噤,也覺那短劍冷的不敢久握,取出帕子纏了柄,才又慢慢探入,輕輕一轉,一枚淡淡紅色的妖丹便舉在了劍尖,三階靈獸已小有修為,這妖丹不沾半點鮮血,便如一枚鴿蛋大的珍珠,外面包裹着一團光暈,猶徐徐跳動。花寄情瞧了幾眼,便舉到唇邊。

帝孤鴻忽然一怔,情不自禁的踏上一步,又緩緩的停住,目不轉晴的看着她。

要知道花寄情之所以發熱,是因為疊遇危險,潛藏在體內的陰煞特質漸漸蘇醒,偏這肉身從未學過任何玄法,所以不堪承受……此時要做的,是立刻開始強筋鍛骨,自然一日千裏。而陰煞純陰,蠱雕卻屬陽,不論什麽時候,陰煞都絕不能服陽性的內丹,否則輕則劇痛難當,重則性命不保……

帝孤鴻原本是因為她耍手段引得靈獸來,心生不快,所以才故意要她去降服靈獸,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出手了,也真的降服了,可是事已至此,他又怎可能承認方才只是信口開河?

殊不知,此時的花寄情也正滿心異樣。花懷仁是極高明的藥師,她家學淵源,也深精藥理,她不相信帝孤鴻,卻相信自己所學,在她這種情形下,吞靈獸內丹的确是一個很省力氣的療法……只可惜,她完全不知何謂陰煞,也就不知旁人的良藥,與她卻是索命的毒蠱……可即使不知,看着這充滿靈力的內丹,她卻沒來由的心驚肉跳,怎麽都不敢真的張口吞下……

是相信自小學習的藥理,還是信這虛無飄渺的直覺?

林中安靜的過份,她舉着短劍一動不動。帝孤鴻忽然一挑眉:“情情。”她微吃一驚,擡眼看他,他悠然道:“本王有沒有告訴過你,這短劍的名字?”

她一怔:“沒有?”

他淺淺一笑:“它叫‘折花’。有花堪折直須折的折。”

她亦報之一笑,若無其事道:“原來如此。”她站起來,取了帕子将妖丹包了起來,雙手将短劍送回:“王爺,還您的折花。”

她明明沒說什麽,他卻不知為何覺得不爽,什麽叫還他的折花?帝孤鴻皺眉道:“怎麽,本王送你東西你還敢嫌棄?”

“……”她含笑收了回來:“那就多謝王爺厚賜。”

細細看時,這短劍雖只有六寸來長,卻是通體透明,宛如冰刃,寒氣侵人,一望而知并非凡品。不過他既然要給,她才不會傻到不要……于是她笑道:“這劍既然給了我,我自然要幫它取個名字,不如就叫‘驚鴻’。”

驚鴻?驚的是他這只“鴻”麽?這丫頭,從來都是一點兒虧都不肯吃。

帝孤鴻失笑出聲,揮揮手,大方的不得了:“好!既然給了你,自然由得你起……”他緩緩走近兩步,略傾身附到她耳邊,彎了鳳眼:“本王等你來‘驚’。”

他的呼吸吹暖她的肌膚,鼻端嗅到的,是他獨有的極淡極淡的冷香,他的袖角拂上她的手背,涼滑宜人。花寄情竟不由得俏臉漲紅,飛快的退後一步,他輕笑出聲,偏要再跟上一步,仍舊面貼面耳貼耳,甚至還做勢輕嗅,眯眼笑道:“小情情好香!”

被整個度玄部洲尊為神仙的宸王爺,居然是只色-狼!花寄情又羞又惱,一個字也沒說,轉身就走,他笑吟吟的跟了幾步,見她走的飛快,索性一躍而起,輕飄飄的落在矮樹上,一路如履平地,輕輕松松的随行,金色衣袍在晨光中烈烈飛舞,當真風華若仙。

完全是心血來潮,他道,“情情,本王同你做個交易如何?”

她理都不理,他自顧自的開始說:“這幾日你好生陪着本王,我幫你打靈獸,保你平安,可好?”她仍是不理,他偏偏頭:“不然,本王保你得入神殿,得修玄法,可好?”

她忽然一眼看到了甚麽,停下來,撥開草叢尋找,他便落下地來,站在她身後:“或者,你還想要甚麽?都可以同我說。”

她忽然站起轉身,将手中小小球莖舉起:“王爺,您看這是什麽?”

他随随便便的看了一眼:“花。”

她簡直要被他氣笑:“我知道是花,我是說,你知道這是什麽花嗎?”

他愛搭不理的再看了一眼,仍舊把目光轉回她臉上:“小草花,”看她神情,偏偏頭,加一句:“小野花?”

她瞪着他,好一會兒,才輕輕籲出一口氣……究竟是誰說宸王爺學縱天人無所不知的?錯的太離譜了有沒有!她只好自問自答:“這叫混珠草,據說天狗獸捕獵的時候,都會先吞幾顆混珠草,氣味就會完全隐去,即使深入敵穴都不會被發現。”

帝孤鴻緩緩的眯起了眼睛。

她的意思就是說,如果她吞下這甚麽“混珠草”也可以隐匿氣息?就連擅長辯識的靈獸也嗅不到?她本來就極敏銳,與靈獸對面撞上的可能性極小,若是連氣息也隐了……他忽然發現他把她放在一個藥師家裏,簡直是大錯特錯!他打賭度玄部洲,沒幾個人認識這甚麽“混珠草”,更沒人知道天狗獸還會吃這東西!

花寄情見他懂了,于是微微一笑,續道:“所以,王爺,有了這株草,我根本不必同你做交易。”

帝孤鴻連手都沒擡,平白來了一陣風,刷的一下把她指尖球莖刮飛,然後他一臉無辜的:“現在沒了……可以談交易了麽?”

再次領教神仙王爺的無恥,她抿了抿唇,比他還鎮定:“沒了就算了。反正我已經吃了兩顆,足夠了。”

帝孤鴻:“……”

看她揚眉淺笑,他忽然笑出聲來,他真的太喜歡這種棋逢對手的感覺,就是喜歡她這樣不動聲色的算計,即使她算計的那個人是他……眼前仍舊是那個慧黠驕傲的子書寄情,無可取代的子書寄情,不枉他等足十五年。

就在這當口,忽聽不遠處轟然一聲,聲音大的吓人,好似天降驚雷,連地面都震了一震。花寄情愣了一下,頓足道:“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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