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燕子回來了

流水般的上菜,行雲流水般的搶菜,衛昭餓着肚子,啪得一下扔下筷子,還沒有發怒,就聽見她先生的聲音傳來,“小杜?!”

衛昭大怒,小肚也是肚啊,也要吃飽才不會餓!

眸子裏帶着火氣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她先生端了一碟紅燒獅子頭……

衛昭跳下凳子朝他走去,錢先生的桌子在貴賓席中的貴賓席,他來的不晚,之前一直在書房,這會兒出來,自然要找衛昭。

錢先生做好,旁人早就知機的拿了只凳子過來給衛昭,錢先生,“不用,給她搬張椅子來。”

那季家的下人,“呃,沒有,沒有椅子啊!”

錢先生擡眉,“怎麽沒有,書房裏頭我坐的那張去搬過來。”

下人喏喏去了,席上衆人雖然将目光從他們這處挪開,但也在小聲竊竊私語,八成覺得這先生架子大之類。

不過衛昭不關心這個,她關心紅燒獅子頭。

人嘛,好幾天不吃肉,會饞得。

錢先生将剛才那受到遷怒的凳子搬到上首,他挪了過去,把椅子空出來給衛昭,“來,吃吧。”

紅燒獅子頭一共有四只,衛昭投桃報李,先奉了一只給先生,至于爹娘,且不說他們現在在另一席上,就是今兒他們的表現,她不生氣都是大度了。

看着他們是她爹娘的份上,還有紅燒獅子頭的份上,她暫且原諒一回。

錢先生很虔誠的吃了衛昭奉給他的那只紅燒獅子頭,這會兒他想起之前衛昭在課堂上吃糕點向他認錯時說的話,覺得衛昭真是個實誠又可愛的小孩,這樣的小孩,他努力教導起來,才既能有成就感,又感到窩心呀!

想到此處,錢先生偷偷跟衛昭說,“他們家廚子水平一般,等過段時候先生帶你去縣裏酒樓,那裏的菜還不錯。”

衛昭烏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腮幫子裏頭還有沒來得及咽完的丸子肉,心裏卻道,“先生對我這樣好,莫不是見我長得好看,想将我帶出去賣個高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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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她這樣想,實在是杜老大跟媳婦害怕她沒防人之心,将一些拐子拐了小孩去賣的故事添油加醋的告誡衛昭,是以,衛昭小時候聽得睡前故事大部分都是這樣,某某給了某某小孩一個糖果,小孩就跟着走了……再也見不到爹娘了……

或者是某某許諾某小孩,帶他去買糖,結果,再也見不到爹娘了……

要不衛昭怎麽就那麽不喜歡吃糖呢……

雖然爹娘的詞彙匮乏,但不妨害衛昭森森的明白了一個道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不過先生應該不是這樣的人——怎麽看也看不出他智商比她高啊!

衛昭努力咽下丸子,沖錢先生燦然一笑,“謝謝先生。”心裏卻打定主意等那天要讓爹娘跟他們後頭,萬一真被賣了,也得将她重新搶回去才行。

縱使錢先生人老成精也被她這樣一笑笑得心口發甜,忍不住想要是衛昭是他親孫女就好了……哎呦,失敬失敬,先帝勿怪勿怪。

不過他是皇帝的師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衛昭也跟他親孫女差不多啦!

錢先生帶衛昭去縣城的念頭不是憑白的,這些日子,他幾乎天天跟皇帝通信,慶禾帝對這個閨女的思念之情已經滿得快發大水了,不讓他見一見,實在是太殘忍了(這都是皇帝自己在信裏說的),不過也不能就在學堂那裏見,一則皇帝想見的是衛昭,萬一衛昭娘也出現那就太不和諧了,二則學堂在鄉裏,人來人往的都有數,被有心人看眼裏,添油加醋一番,于衛昭的成長不利。

衛昭的小肚子,填完三只丸子也就滿的差不多了。

錢先生摸摸她的頭,見她放下勺子,也不多勸,講道,“你去吧,記得溫書,夜裏不要熬夜。”

衛昭下了椅子,恭恭敬敬的行禮,“是。”

“等我長大了,成了一家之主,哼哼,統統把看不順眼的送了學堂裏頭,挨板子,學規矩,溫書,背誦……”

杜老大聽見姑娘嘟嘟囔囔的說話,至于內容沒有聽清,便開口問,“昭姐兒,你在說什麽吶?”

衛昭扼腕的看了他一眼,兩手往前一伸,杜老大夾着她的腋窩把她放到自己腿上。

衛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才懶洋洋的說,“爹,我吃飽了,要睡。”

杜老大将她的腿擡起來,搭到婆娘的腿上,一只手攬着她的肩膀,“睡吧,等會散了,爹抱你回去。”

衛昭點了下頭,沒多久就沉沉的睡着了。

季荃好不容易抽了個空過來,見衛昭睡着了,唇角一彎,微微一笑,“杜叔,把衛昭放到後頭屋裏睡一會兒吧!”

杜老大頭搖得像撥浪鼓,“不用不用,哎呦,謝謝你,不過我們家衛昭她認床啊,我一放下她,她鐵定要發脾氣,從月子裏就這樣……”一副閨女這樣當爹的十分驕傲的神情,真是的,這值得驕傲嗎?

杜老大沒有撒謊,衛昭這小家夥,很小的時候就這樣,抱着睡着了,不準放,一放到床上,就開始跺腳,生氣,捶床,後來學會了說話,這些動作便有了配音,虧得杜老大夫妻倆勁大,抱她一兩個時辰不成問題。

衛昭娘因着那讀書人家的氣質,一直閉口盡量不說話,季荃這樣客氣,她也不好只坐在旁邊當樁子不是,于是說,“大侄子你去忙你的吧!”

這夫妻兩個的嗓門都不小,錢先生聽見了,郁卒的要命。

古有孟母三遷,曾子烹彘,這都說明,教育不止是在學堂裏進行的,家長們的言傳身教也很重要,錢先生覺得吧,衛昭她爹娘,不能說人不好,但素,說出的話來,總是叫人誤會。

杜老大果真抱着衛昭回了家,還跟媳婦叨叨,“姐兒又重了,嗯,得有二兩!”

衛昭娘一咂麽,這話怎麽聽起來這麽別扭,杜老大常年殺豬賣肉,一塊肉多少斤上手一試差不多就有數了,可是,那是肉,這是閨女,衛昭娘捶了他一拳,“你這是把衛昭當豬稱啊!”

杜老大懷裏抱着閨女,受了老婆一拳頭,步子連亂都沒亂——平時他是絕不會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挨打的,他又不傻。

“咱們今兒回去也吃頓好的,季家得了第一就能請客吃席,咱們請不起旁人,自家吃一頓總歸沒問題吧?”

“行,今兒也破費一回,回去給你煮個花生米,打二兩酒,再買一只燒雞……”

衛昭睡的迷迷糊糊,聽見燒雞,連忙發表自己的看法,“我要雞腿!還要雞皮!”

杜老大心裏美,這會兒也不計較饞閨女,“好,兩根雞腿都給你。”

衛昭閉着眼,“‘你’是誰?”

杜老大,“你是杜衛昭,行了吧?”這擰巴閨女,非得指名道姓才放心。

衛昭心滿意足的摟了她爹的脖子,将快要流出來的口水往她爹衣領上蹭了蹭,“我要一根,另一根給娘。”

杜老大氣得笑了,“出錢的是老子,出力的也是老子,有了好處,你們娘倆倒是會享福!”

衛昭打呼,意思是“我睡着了,什麽都沒聽見……”

開門聲一響,衛昭就醒了,“爹,我要下來自己走。”

杜老大:到家了才說。

杜家的宅子是五間的小院子,今兒天好,日頭明亮卻不耀眼,一家三口剛進了門,燕子的聲音響了起來,衛昭高興的大叫,“娘,我的燕子回來了!”

她爹跟她娘也都開心,“哎呦,我估摸着也就這幾天了,這不就到了。”

衛昭家的屋檐下有一個燕子窩,衛昭出生那年才有了。

早先是一對老燕子,在杜家呆了許多年,生了許多小燕子,都趕走了,沒想到燕子也有愛兒,老兩口帶着末了一只直到他長大,去了南邊過冬,再回來,竟然将杜家的老窩讓給了那只小燕子,可惜那時杜家翻新宅子,有個幫工不慎将燕子窩損壞了。

衛昭娘也不能因為這個找人麻煩,她懷裏懷了孩子呢,便大事化小,“燕子聰明着呢,他們能弄個新窩,比這個舊的結實。”

小燕子找不到爹娘的老窩,着急呀,只好飛回去啃老。

老燕子将兒子領回來,教了兩天,發現這個疼愛非常的小兒子,不僅蠢還懶(也不知道老兩口之前怎麽受得了的),氣得不管了。

懶燕子愁啊(衛昭娘說的),這年頭,不正經找個活幹,沒個睡覺的窩,誰肯跟你?

“那他後來怎麽辦的?”衛昭問她娘。

“後來啊,也有只母燕子飛來,結果兩個人傻傻的就站在樹上睡了一宿,第二天就散夥了。”

“啊,那為什麽散夥?在樹上睡不好嗎?”

“當然不好,要讓你上樹上睡睡,你說好不好?”衛昭娘想都不帶想的就反駁道,“那公燕子懶啊,沒窩,将來兩只燕子要是生了蛋,難不成叫那蛋也在樹上?”

“它可呆不住!”衛昭嘻嘻的接口說道,接着問,“燕子不是直接生小燕子,是下蛋啊?跟母雞一樣?”

“對哩!”衛昭娘點頭,“咱們姐兒真聰明!可不都是下蛋。”

“那我也是從蛋裏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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