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娘是好娘

衛昭娘喜滋滋的,飯也不吃了,拿着塊細白石灰剛要往布上畫,尋思了一下,改成用手量好尺寸摺疊出一點淺淺的痕跡,後頭又故意多放了兩寸出來,免得穿一年就不能穿了。

衛昭依着親娘,“娘,你多放出點兒來。”

她娘只得又放出一寸,“這就好了,再放多了,穿出來該不好看了。”

小孩子的衣服好做,一個多時辰也就得了,衛昭娘得手藝在附近得生活圈裏頭屬于中下,速度倒是蠻快的。

衛昭這會兒背好了書,靠着她娘的背,跟她娘叨叨,“娘,薛家表姨是你什麽親戚,是我姥姥家那邊的什麽人?我姥姥家姓什麽?”

衛昭娘的爹娘死得也早,娘家沒什麽親人,平日沒多少走動,衛昭對姥姥家是兩眼一抹黑,日常裏她想不着問,今日也是先聽了她娘的話這才好奇起來。

她這一問,把自家親娘問了一愣,想了想才說道,“應是姓蘇,你姥爺死得早,你姥姥将我拉扯大,到了十歲給我跟你爹訂了親,沒多久就沒了……”

農家的生活平平淡淡,普普通通,日裏計較幾個銀錢,平常養雞多數時候是帶着攢下來的雞蛋去集市上賣了,拿着銀錢再買些油鹽醬醋。

衛昭一算自己都五歲了,自己先害怕了,覺得姥姥去世的早了些,往她娘懷裏縮了縮,“娘,姥姥對你好嗎?”

“當然好,有好吃的都給我留着哩。”閨女縮她懷裏,也不耽誤她做衣裳,只是将燭火挑亮了些,免得針紮着衛昭。

衛昭又問,“有你對我那樣好嗎?”

衛昭娘笑,“差不多吧。”沒爹的孩子早當家,她從小就知道幫娘喂雞喂鴨割草養兔,農家的閨女沒有閑着的。

衛昭學着大人嘆息道,“姥姥真是個好姥姥。”

一句話将衛昭娘說的眼圈紅了,她也是在親娘去世後,才體會出有親娘跟沒有親娘的區別的。

衛昭後頭又問,“那,娘你叫什麽名字?”

衛昭娘這下被問愣了,過了一會兒才說,“娘哪裏有名字,你姥姥就是叫我妮兒。”衛昭的名字還是她出生的時候,特意花了錢,請杜家的一個遠房老祖宗看了族譜給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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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昭點頭,“哦,我知道了,娘,要是你沒成親前,別人說你,就得叫你蘇娘子,你現在嫁給爹,”

杜老大插嘴道,“昭姐兒說錯了,你娘可不是現在嫁給我的,要不你哪裏來的?哈哈~”

衛昭娘鄙夷的瞅了他一眼……

“總之,現在要是外頭人稱呼我娘,那就是杜蘇氏。”

母女倆都不理會杜老大的笑話。檔次太低,蠢出尿。

衛昭又問薛夫人跟杜蘇氏的關系。

新鮮出爐的杜蘇氏,在自家嘴裏品了品杜蘇氏這個名字,覺得還是讓人家喊她衛昭娘比較好聽,不過她也不跟閨女争這個,反正衛昭也絕對不會傻乎乎的逢人便說請喊我娘杜蘇氏。

“你表姨母的祖母跟我的祖母是同輩的從姊妹,年輕的時候挺要好的,只不過她們家裏有錢,是蘇氏大戶,你姥姥家自從姥爺去世後,後繼無人,唉!”說道這裏衛昭娘也要嘆息一聲了,家裏缺少了頂梁柱,日子自是越發的艱難。

“你表曾祖母活得時間長,逢年過節也常接了我祖母跟我去她們家裏玩,是以我認得你表姨,後來聽說她嫁的挺好,好像家裏有人做官的,咱們連人家的門頭在哪裏都不知道,也就沒有來往了。”

衛昭贊嘆,這關系遠得……

雖然關系遠得找不到邊,但是第二日,薛家人還是上門做客來了。

可巧第二日學堂不上課,薛夫人帶着薛礡雲坐了牛車到了杜家巷子裏頭,杜老大跟衛昭娘迎了他們進門。

薛夫人的夫君有官職在身,平日裏也是被人稱呼為夫人的一類人,雖然性格略驕傲了些,但是為人是很知道禮貌的,再加上有那層跟衛昭娘的親戚情分,母子倆下車後,趕車的婆子又将車上的禮物拿了下來。

因為都是女眷,杜老大客氣了一番便出門了,薛夫人親熱的挽着衛昭娘的手,互相推辭着坐了下來。

衛昭穿着新衣過來重新見禮。

淺淺的嫩黃衣料映襯的她小小人家像是初發的嫩芽,束腰用的是同樣料子,打了一個大大得蝴蝶結,梳了兩根辮子,臉色白裏透紅,沒甚麽裝飾,卻更顯得人品不俗。

可巧今日薛礡雲也穿了一件略樸素的月白色長錦衣,上面用墨綠色的絲線在繡了些枝葉,腰上挂了一只荷包。

兩個小人兒站在一起,竟是活脫脫一對金童玉女。

薛夫人有備而來,送了衛昭一只玉佩,“好孩子,表姨母給你的,戴着玩罷。”

衛昭娘送了一只用紅絲線穿了大錢編成的絡子,大錢是過年時從皇覺寺領出來的,由寺內高僧開過光的,正面印着“康健平安”,反面是“吉祥如意”,雖不如薛夫人的貴重,但勝在寓意很好,薛夫人暗自點頭。

從這方面來講,衛昭娘比薛夫人少了許多心眼,偏偏是她這樣不善于籌謀的人,一籌謀就籌謀了個大人物,還讓那位大人物吃了虧都不肯承認。

兩位大人親熱的說着一別經年的話語,衛昭娘從薛夫人嘴裏知道了不少娘家的情況,薛夫人則将衛昭娘所知道的平縣的所有事情打聽了個七七八八。

薛礡雲坐在墊了棉墊的木墩上,悄悄看了眼衛昭,見她坐在她娘身後,手裏雖然捏着玉佩,但心思不知道放到哪裏去了,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仿佛是個小玉人,只不過,這個小玉人比他只大一天,可個頭卻高不少。

幾上有不少待客的果子,衛昭娘讓了一次,見薛礡雲不吃,也不勉強,仔細問了薛夫人有關他的身體,薛夫人含笑敷衍了過去。

姐倆說了大半個時辰的話,場面幾度熱烈,只是孩子們卻冷場了。

薛夫人是客人,自然不能打發兒子自己出去玩,再者沒人看顧,她也不是很放心。

衛昭娘略一沉思,“哥兒可吃的香椿?我們院子後頭種了十來棵香椿樹,個頭都不高,現吃現摘就極好,不如昭姐兒領着弟弟去摘香椿?”

薛夫人替薛礡雲答應了,又喊了趕車的婆子給他們搭把手,其實就是看着倆孩子。

“昭姐兒,摘完了香椿,看看雞蛋得了沒有,若是得了,你去撿回來,記得別讓弟弟去撿,他以前沒撿過,看再叫母雞啄了手。”

衛昭應了,她一站起來,薛礡雲也站了起來,杜衛昭看了看這位新出爐的表弟,主動伸手,“我牽着你吧。”

薛礡雲微涼的小手像是落在一只小暖爐裏頭。兩個人都沒注意後頭略顯吃驚的薛夫人。

杜家的後院裏頭沒有房子,除了種了香椿樹,還種了不少青菜,西北角上則是雞窩,兩三只母雞在裏頭,倒也算幹淨整潔。

薛礡雲看着衛昭從牆根的一只筐裏找了件粗布衣裳穿在外頭,又拿了個布袋,布袋上有一根繩子,正好套到頭上,這樣袋子也不用拿着了,空出兩只手來。

衛昭蹬蹬蹬的拿了凳子,麻溜的爬上去,專門撿了些嫩嫩的芽摘下來放到胸前的袋子裏頭。

她示範完了,見薛礡雲站在一旁“幹巴巴”的瞅着,便開口試探着問,“你要試一試嗎?”

別說,薛礡雲以前還真沒這樣幹過,他從小體弱多病,家裏嬌養的恨不能飯都替他嚼爛了才喂到嘴裏,哪裏上過樹。

他動了一下,仍舊沒有說話,衛昭接着說道,“自己摘得格外好吃呢。”她肯哄爹哄娘,大不了再加一個先生,其餘人等,她也從來沒哄過,至于這個只比自己小一天的表弟兼同窗,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太冷漠。

趕車的婆子伶俐的跑過來,蹲下跟薛礡雲說,“少爺若是想摘,不如老奴抱着您?”

衛昭保持笑容,眉頭連動都沒動。

薛礡雲又看了她一眼,這才點頭,“我自己來摘。”

衛昭點頭,“行,勞煩大嬸扶着凳子,別讓表弟摔了,我去撿雞蛋。”凳子也是木墩,又不高,衛昭并不擔心,他要是連這個都做不好,她以後就只能敬而遠之了。

衛昭還沒轉身,就聽礡雲喊表姐。

“怎麽了?”

礡雲指着指她胸前的袋子。

衛昭笑道,“你要這個?”一邊說着一邊取了下來,将裏頭的香椿芽都掏出來放到小筐裏。

婆子見狀說道,“小姐不如将外衣也借給咱們少爺用用。”

衛昭點頭,正要解開脫下來,礡雲阻止道,“不用。”

“再摘這麽些也就夠了。”衛昭對他說道,礡雲點頭,示意知道了。

家裏的母雞認識衛昭,見衛昭過去,主動挪了挪屁股,露出三只蛋來。

其餘兩只母雞也走來走去的咯咯叫着。

衛昭小聲道,“知道了,你們都有份,不是它自己下的三只蛋,噓,別吵吵了,今兒有客人呢。”

站在木墩上摘香椿的薛礡雲唇角勾了起來。

衛昭撿好了雞蛋,小心的用前襟兜着,薛礡雲看她走過來,便也放手不摘了。

杜家一直沒有男孩,衛昭對于哄弟弟這種生物感到有些棘手,她走到他面前,給他看了看衣裳上面的三只蛋,說道,“還熱乎呢。”

薛礡雲依舊冷冷的點頭,那婆子大概得了吩咐,只要看護好小主子,不許插嘴多話。

沒人回應的結果就是,這會兒果真又冷場了……

衛昭只得再接再厲,“你要不要摸摸?”

這種不屈不饒的尋找話題的事情對于一個五歲的小姑娘來說,實在是苦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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