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拐孩子不容易

“這一板子打的是你的禮儀教養,德建名立,形端表正,我看你是将背的書念到狗肚子裏去了,你進學也有幾個月了,我今日才知道你竟跟個市井潑皮一般,站沒站樣!”

錢先生的話十分重,板子還沒落下去,衛昭的眼淚已經繃不住了,可是,就算管不住眼淚,她也不想哭出聲來。

錢先生換了口氣,繼續嚴厲說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最次伐兵,最下攻城。你看你,這麽件小事,你不動動腦子,鬧騰的沸沸揚揚,還得意洋洋,你覺得自己贏的光彩?你連兵法之中的最下都不如!”

衛昭詫異的擡起頭,眼淚還挂在臉頰上,這會兒也顧不上擦了,她要是沒理會錯,先生這是教她打架?哦,不是打架,是謀略。

錢先生不理會她的詫異,示意她伸出左手,又重重的打了一板子,板子打在她手上,能讓她記住,記到心裏,有體會有收獲才不枉費他一番苦心!

“還有你說的那些話,什麽貼不貼的,粗鄙至極!……你還不服?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巧雲先說的,可是你嘲笑她沒貼上去,也就間接的承認你自己确實是貼上去了,你好好想想!”

衛昭羞愧的低下頭,她當時的确沒用腦子,本來麽,這事用腳趾頭就能解決。巧雲又不占理,所以她也就由着她的思路去反駁了,事後想想還真的是跟着巧雲掉到了溝裏,把自己坑了。

錢先生最後再加了一句,“照你這思路,狗沖你吠幾聲,你也大聲的學狗叫吠回去是不是?只要你吠的比狗大聲,就算你贏了?要是你被狗咬了,你也趴狗身上咬回去?”

衛昭想象了一下,整個人都不好了,她要是淪落到跟狗一般見識……,還不如直接投胎成一條狗呢。幸而她也算是個能屈能伸的,聽錢先生這樣一講,立即端正了态度,恭敬的行禮道,“弟子知錯了,請先生教我。”

“好,我們先來說一說事情本身,這事是巧雲有錯,那麽你說巧雲錯在哪裏?”

“不該背後說人是非。”

“嗯,對,還有沒有?”

“她沒有真憑實據,靠猜想便誣賴別人。”

“不錯,還有嗎?”

衛昭搖頭,直覺告訴她應該還有,可是她想不到,“弟子想不出來了。”

錢先生緩緩的說道,“學堂是什麽地方?入學的頭一天就是拜聖人,入聖人門下,自該謹言慎行,巧雲在學堂裏頭言語無狀,是對聖人不敬,此乃一錯。其二,明知為師已經允了礡雲的病假,卻仍舊說礡雲故意騙取假期,是不是覺得為師很好欺騙,是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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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昭心服口服,是了,要是拿巧雲質疑先生決定,對先生無絲毫尊敬之心說事,要比那什麽貼不貼的更能唬人。質疑先生的決定,豈不是意味着認為先生愚蠢?這可是不敬師長。

“你記住,巧雲的話從根本上方方面面都站不住腳,這才使你今日略勝一籌,要是換了另一件事,未必你就有勝算了,萬事莫要沖動,大道至簡,事緩則圓,逢事要多思量,從大義上考慮,莫要将自己弄得小家子氣了!”

衛昭一臉深思,可不是麽,要是當時她略加考慮,肯定會想起上旬巧雲也請過假的事,還有什麽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更好的事呢?一句話就能問到她臉上。

謀略雖好,還是打架爽快。她這樣想着,一不留神便将話說了出來。

“是呢,一時爽快,會不會為後來埋下禍患?你這是跟一個人吵架,要是跟一群人吵架呢,也要打一架?你是想一個一個的來,還是覺得自己武功蓋世,能以一當十以一當百?你若為裏長,為郡守,為君主,也要一言不合先打一架嗎?若身為君主,把四鄰之國都得罪光了,發動戰争,受罪的是誰?”

清能有容,仁能善斷,明不傷察,直不過矯。是謂蜜餞不甜,海味不鹹,才是懿德。

做人既不能方不容物,也不能優柔寡斷,更不能矯情偏執,只有在反思總結中不斷改進自己,才能立身正,持身正。

一旦衛昭入宮,學習內容肯定偏向帝王心術,錢先生跟王太常在她的性情跟品行上卻意外的統一了意見,那就是立場高遠,持身以正,這樣方能在施政時惠澤與民,以固國本。

錢先生的聲音不重,然而話語內容對衛昭來說,卻是一個大大的沖擊。

她瞪圓了眼睛,跟看瘋子一樣看着錢先生,裏長、郡守、君王?那,那,那不是男人們的事嗎?再說了,裏長、郡守還好說,君王也就是皇帝,那是随随便便就能當的?她,她可是從來沒想過,她想的最長遠的也不過是嫁個什麽樣的人,生幾個孩子,最好能有個跟她一個姓的……

“咳,先生就是舉個例子,嗯,舉個例子,不過人世間機緣巧合太多,先生也只是讓你那樣一想,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一個道理?不管你是個什麽樣的人,如果自己不能持身正,那麽怎麽要求別人呢?裏長,先不說裏長,只說郡守,管一郡事物,農田、水利、稅務、教育,上要面對陛下,下要面對庶民,若是一言不合就急赤白臉的與人吵架,這郡守一天還用得着做別的不?一郡之中,一天之內,怎麽會沒有不平事,不平音?郡守若只關注這些,郡中事物又該如何?”

虧得衛昭尚算機敏,也能領會一些,錢先生說的口幹,這才打發了她。

衛昭能領會,也只是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孩子,對于她來說,先生說的那些事有點遙遠,而迫在眼前的則是明日端午節呀!更加無法體會錢先生那種回宮在即不得不拔苗助長的焦慮。

端午節是個大節,家家都要好生過一番的,今年有了陛下施恩,就更為難得,學堂裏自然人人盼望能夠休學一日,可這話誰也不敢提,漏刻一點點過去,越是人人渴盼,錢先生也就越不疾不徐,衛昭被訓了一頓,這會兒神情沉靜。可以想見,就算明日真的休學一日能夠去玩一天,挨過訓教之後的衛昭跟從前也肯定有所區別。

越來越多的孩子不抱希望,蔫了下來,馬上就放學了,估計明天還得繼續來上學。

誰也沒料到到了最後一刻,先生竟然發話了,“端午休息一日,後日繼續來上學。”

學堂裏頭的歡呼聲才揚起來便被小心謹慎的吸着氣壓了回去,呼啦啦的孩子們都走了,錢先生站在大門口看着杜老大扛着衛昭大步走遠了,直到拐了彎看不見了,他才嘆息着關了院門。

大孩子們班上的那位先生手裏握着一本書出來,錢先生沖他擺擺手,“她身體怎麽樣?”

“從脈象上看從容緩和,柔和有力,尺脈沉取有力,氣血充足,身體極為健康。”

錢先生在心裏念叨了一句,蒼天保佑,接着問,“若是受點小驚吓……”

大班的成先生聽了,心裏極不贊成,可是他也知道這事他沒有置喙的餘地,沉吟了一刻鐘徐徐說道,“應當不成問題。”

錢先生點頭,是時候找磨刀的石頭了。

他拍了拍手,院子裏的樹上,草叢裏,牆角的磚瓦零碎裏頭鑽出十來個人。

只是事情總有出乎意料的時候。

端午這日一大早衛昭就跟着杜老大出來看賽龍舟,杜蘇氏怕熱,指揮杜老大看好孩子,自己在家給爺倆做吃的。

賽龍舟的湖邊人頭攢動,衛昭趴在爹爹背上,兩手摟着杜老大的脖子,手裏拿了一個青果子,酸氣四溢,杜老大略歪了歪頭,“爹離的這麽遠都聞見那酸味了,你啃了這個,小心中午牙倒了,吃不了飯。”

衛昭咕咕的笑,故意将果子往杜老大鼻子旁邊蹭,惹得她爹罵她兔崽子,也不嫌棄她爹的口水噴到果子上,拿到嘴邊,慢吞吞的啃着玩。

天氣慢慢熱了起來,人又多,杜老大出了一身汗,背上也濕透了,衛昭扭着小屁股從她爹身上爬下來,站在路邊等杜老大給她搶了一杯加了冰塊的酸梅湯,這也是皇帝的恩賞,酸梅湯不難得,冰塊難得。

杜老大撩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護着衛昭站穩了,“快喝吧,回頭可不許告訴你娘,她不叫你啃冰,說是吃了該不長肉了。”

衛昭兩手捧着小小的瓷杯,冰鎮着舒服的眯起眼,涼快夠了,才将杯子遞給杜老大,“爹你喝到這裏,下剩的我喝。”說着用手指虛虛的在杯子畫了條線。

杜老大正是口幹舌燥,也不跟閨女客氣,接過來喝了一多半,給衛昭剩了兩口。

兩小塊紅棗大小的冰塊留在杯子底下,衛昭用手捏出來,一個腮幫子一個,涼的透透的。

爺倆還了瓷杯,尋了個好地方等着比賽開始,卻不知道早已被人打上了主意。

暗衛甲剛要不動聲色的偷了衛昭走,他的任務就是帶走衛昭,讓她以為是被拐了,但還不能傷害她。

沒想到他還沒開始行動,就發現一個穿着灰衣服的扔人群裏找不到的男人貼着衛昭過去了,暗衛甲一呆,上頭這是除了他還安排了其他人?

他匆匆一看,發現杜老大身旁早已被幾個擋住,嗯,這夥子同行還挺專業的,不像他單槍匹馬……,呃,不對,人家這是真的專業戶,山寨版拐子覺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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