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小竹樓四周寂靜如死, 空氣仿佛凝滞,不聞蟲鳥低鳴,不見梅花鹿悠然而行, 溪水淙淙, 清澈的水面浮了細微血絲。

一身黑衣的領頭人手裏握緊刀柄,随行的暗衛跟着他悄無聲息地收割人頭。

侯爺被人盯上了。

那些人來勢洶洶顯然早有準備, 當務之急,就是争取更多的時間, 拖到阿薛姑娘帶人馳援。

只是,究竟是何人要對侯爺不利?

領頭人食指放在唇邊, 衆人見狀越發謹慎而行。埋伏在竹樓外的殺手多到超乎想象, 敵衆我寡,不能硬來。

想來也是憋屈,當年跟着老侯爺馳騁沙場時都沒這般窩囊, 可想到身在竹樓的少主子,再難再險也得忍了。

都是常年走在刀尖上的營生, 很快,對方發現了不對勁。

從最開始的伺機而動, 再到沖出去正面迎敵,不過兩刻鐘。

西山的平靜被打破, 外面危機四伏, 裏面情況更是難過。

一口血吐出來,淮縱疼得說不出話,瑩白的指甲直接崩裂兩根, 指尖滲出刺眼的紅,蕭行眼裏淌着淚花,死死護着她的雙手免得她自殘。

她不願淮縱自我傷害,淮縱更不舍得弄傷她,手指虛攏着,顫抖着,牙關緊咬,素來清澈的眸子藏着說不盡的煎熬:“阿行,離我遠點……”

“不,不!”蕭行抱着她,聲淚俱下:“這是怎麽了?這到底怎麽回事?阿縱,你有傷在身為何要瞞着我?你打熬了十幾年的身骨,就把自己折騰成現在這樣嗎?”

眼淚砸在她手背,砸得淮縱也跟着哭起來,她面無血色,最後撐着的那口氣也洩了出去,扯了扯嘴角,牽強地笑了笑:“阿行,別哭了,你這樣子,我看着…好疼啊……”

“我不哭,我不哭了!”蕭行溫柔地将她攬入懷,切身感受到淮縱身子劇烈的顫動。

她死死忍着淚意:“阿縱,我該怎麽做你才能好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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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做什麽,陪着我,在我身邊就好……”

怪毒在她體內作祟,內力在筋脈不受控制地瘋狂亂竄,汗濕後背,都到這等田地了,難為她還能聽到外面刀劍相擊的聲音。

“事情如何等咱們脫險我再告訴你,阿行……”她痛苦地閉了眼:“抱我離開這裏。”

“好,好!阿縱,阿縱你堅持住,我帶你回宮找禦醫,阿縱?阿縱!”

沉穩了十幾年,遇到這事蕭行直接慌了手腳,她顫顫巍巍地去探淮縱鼻息,即将崩潰的心弦總算在最後關頭穩住了。

她不是沒見過血腥,不是沒見過生死,可這是淮縱,這是她最愛的少年啊。

淚珠子連成淚,她越想越難過,哭得泣不成聲:“阿縱,我不在的那三年,你到底怎麽過來的?為什麽要瞞着我?”

除了十三歲那年,她從沒見過奄奄一息仿佛下一刻就會撒手人寰的淮縱。

在她的印象裏,淮縱大多時候都是陽光爽朗充滿無限鬥志。

所以說,這就是那個秘密嗎?

這就是阿縱為何總是卧病在床的原因嗎?

竹樓刀光劍影,她抱着淮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郡主!快帶侯爺離開!”

領頭的黑衣人一腳踹開門,反手一劍刺穿一人心窩,鮮血濺在竹門,驚得蕭行下意識将懷裏的人抱緊。

看出她的警惕,黑衣人不由分說地取出能夠證明身份的凜字牌:“郡主,快帶侯爺離開!”

從密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西山會有一場厮殺,唯一教人訝異的是雙方強悍到不分伯仲的戰鬥力。

領頭人手握長刀殺出一條血路:“凜三、凜四,帶人護送侯爺郡主離開!其餘人等,随我一同誓死殺敵!荀國來的走狗,一個都不能放過!”

“郡主,這裏走!”

蕭行不敢耽延,若非一路抱着,她從來不知淮縱身子骨竟單薄至此,她心疼得喘不過氣,卻不敢有一絲軟弱露出來。

她要帶阿縱離開,去安全的地方。去找能救她的人。

護送的隊伍人數逐漸減少,凜三以刀拄地:“我去引開他們,四弟,保護侯爺郡主的重擔就交給你們了!”

一人提刀赴險,既要引開大部分追兵,又要保證全身而退,難度可想而知。

凜四氣得痛罵一聲:“荀國來得狗崽子,這次瘋了不成!”

的确瘋了,八百精兵無聲無息埋伏在西山,鐵了心要對侯府斬盡殺絕,陣勢之大,在刀鋒未亮起時,竟無一人察覺。

“別說這些了,快走!”

金尊玉貴嬌養在王府,這是蕭行為數不多直面殺戮與血腥的經歷,可她連害怕的資格都不能有。

因為阿縱在她身邊。

五年前她身陷賊窩,是阿縱不顧性命沖上山來護她無恙,十三歲的小侯爺,提起刀來猖狂地蔑視一切危險。

時移世易,這次換她來保護阿縱。蕭行雖然沒有淮縱那身傲人功夫,但她想要護衛淮縱的心,和她當年相比,丁點不差。

八月,天陡然下起暴雨。豆大的雨珠濺起泥點滾落在雪白的裙衫,趕路受阻,蕭行抱着人踏進空無一人的山洞。

凜四不知何時燃起了篝火,火光照亮了令人心悸的黑暗:“郡主,将侯爺交給屬下吧。”

蕭行搖搖頭:“不必了。她在我身邊會好過一些。”

“那……那我等先退下了。”主仆有別,侯爺昏迷不醒,他們不敢與主母共處,留下傷藥,自覺退開很遠。

山洞很大,凜四帶着人警惕地守護洞口,但有風吹草動,就要揮刀迎敵。

大雨嘩啦啦響,隔絕了一切危機和慌亂。一路逃亡,淮縱在此時發起燒來,額頭滾燙,身前衣袍染血,唇色蒼白,發絲貼着汗,着實狼狽。

蕭行看得心如刀絞:“你怎麽就這樣不教人省心呢?”

她抱着淮縱,細汗淌開沿着鎖骨滴落下去,左思右想,她顫着手解開玉帶……

火光映照着人的臉,直到一聲低呼響起,凜四背身問道:“郡主?”

聽不到回應。蕭行愕然地攥緊錦帕,如遭雷劈。她重重呼出一口氣,不信邪地伸手按上去,連最後那點血氣也褪得幹幹淨淨。

淮縱……是女子?若非親眼所見,誰敢相信,才高八鬥震驚文壇的凜春侯是名女子?

“郡主?”

“無礙,退下。”

冰冷聽不出一絲多餘情緒的嗓音,凜四不敢再上前。

她的眼神複雜,盯着淮縱那張臉半晌笑了起來:阿縱,你的秘密……可真多啊。一樁樁,一件件,你究竟騙了我多少?

“冷。”淮縱身子蜷縮起來,難受地眉心緊鎖。

細心擦去那些冷汗,蕭行擡手為她掩好衣衫,她抱着淮縱往篝火旁靠近兩步,神情莫測,不知在想什麽。

一支冷箭毫無預兆地釘在洞口,凜四急聲道:“郡主,侯爺就拜托您了!”

鐵血漢子握刀帶人迎敵,激烈的厮殺在風雨飄搖裏聲聲入耳,蕭行緊咬唇瓣,慢慢将身邊的長劍握在掌心:“阿縱,你千萬不要有事……”

不知過去多久,篝火眼看要燒盡,凜四撐着斷刀退回蕭行身邊,他身上大大小小傷口十幾道。可見兇險。

身披蓑衣的荀國細作不緊不慢跟着同伴邁進來,借着火光望見蕭行那張臉,眼睛不由得一亮:“好個絕色美人,阿姐說得不錯,不愧是東陵郡主,花容月貌,可惜了。”

凜四茍延殘喘:“不準對郡主無禮……”

“真是不知死活。”想到門外橫屍的那群兄弟,年輕人眸子輕輕轉開,頓時來了興致:“你們鸾國講究主辱臣死,很好。”

“你要做什麽?”

“滾開!”

“郡主,快逃!”

逃不了了。蕭行眸光低垂,她應該感到怕的,但是沒有。為何不怕呢?

她看着蜷縮在懷的那人,不合時宜地笑了出來,大不了就是一死,若上天注定要她和淮縱共赴黃泉,似乎,也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

可若就此死了,未免太冤枉。她還沒聽到淮縱給的解釋,她等了三年,等來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兒身。凜春侯未免……也太欺負人了。

長刀刺穿凜四心窩,空氣裏漂浮着淡淡血氣。

年輕的細作眉眼陰狠,狹長的眸形成刻薄的倒三角,他快意地丢了染血兵刃:“蕭郡主,你說,若明兒個城樓門前挂着凜春侯項上人頭,會有多少人哭得死去活來?”

長劍在手,蕭行緩緩站起來,擋在淮縱身前:“我不會教你傷害她。”

“那就要讓郡主失望了。啧!郡主失節,侯爺慘死,只是想想就大快人心啊。”

他上前一步,渾然沒将人放在眼裏,嗤笑道:“要我用強嗎?識相的話就自己走過來。哄爺高興了,留他個全屍也說不準。”

蕭行提劍刺去,細作挑了挑眉,沒想到這郡主和傳聞裏竟還不一樣。為了一個将死的凜春侯,飛蛾撲火,可知道惹怒他的代價?

“有我在,誰也別想傷害她!”

“倒真是鹣鲽情深。”細作側身輕巧避開,因着逗弄的心思,沒舍得下狠手。一來二去,竟也被長劍劃破衣袖。

“藺三,你到底行不行啊?”随行的同伴見狀忍不住取笑。

藺三哼哼兩聲,果然還是大意不得,有人靠刀殺人,有人靠腦子殺人,蕭郡主步步為營,這女子,可聰明着呢。

“我行不行,過會你們就知道了。”藺三眼神發狠,劈手奪白刃!

那一刻,蕭行真得以為自己要死了,直到一只手攬過她的腰肢,帶着她飛速退後。

昏迷不醒的淮縱趕在之前睜開了眼,她面色煞白,眸子裏滾動着駭然殺氣,在對上蕭行的那一刻,殺氣蕩然無存。

她笑着接過蕭行手裏的長劍:“我說過,就是用一只手也能護住你。”

“凜春侯淮縱?!”細作驚得倒退兩步,山洞霎時劍拔弩張!

淮縱提劍的手止不住發顫,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她眉眼彎彎:“阿行,你退遠點。”

蕭行下意識按着她的話去做,剛退開半步猛地想起她身有暗疾,念頭閃過,就見一道劍光從眼前掠過!

風雨肆虐,劍勢無情,山洞充斥的血氣越發濃郁。

許久,只聽哐當一聲,劍從掌心劃落。淮縱手臂低垂,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她走過去,安撫道:“阿行,沒事了,安全了……”

“阿縱…你、你不要說話!”蕭行掏出錦帕流着淚就要去擦她唇邊溢出的血。

淮縱綿軟無力地擁着她,笑聲清淺:“阿行,我是女子,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別說話,淮縱,你給我閉嘴!”

“那你……那你還……”

“淮縱?淮縱!別睡,你醒醒!你睜開眼看看我,我還喜歡你,我心裏還有你!你不要丢下我一人好不好?”

“阿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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