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白晝消亡, 天邊星子漸次亮了起來。

浴室之中,淮縱穿着松松垮垮的裏衣,雪白的褲腿卷起來, 露出白皙細瘦的小腿。她杵在原地困倦地打了個哈欠:“阿行, 你能快點嗎?”

蕭行耳根微紅,望着白氣升騰的浴池, 猶豫道:“阿縱要不要自己沐浴?”

淮縱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仿佛有星辰從她眼睛墜落。

一聲不吭的樣子,看得蕭行一顆心軟了又軟, 狠下心來才能将話說完整:“阿縱, 你已經是大孩子了,不能再教旁人侍候了。”

“大孩子?”淮縱不明白,理直氣壯:“我才五歲啊。”

蕭行喉嚨一噎。五歲。好吧, 是她多想了,如今的阿縱, 哪曉得女女之別?

“況且阿行不是外人啊,阿行是要陪我一輩子的人, 怎麽能是外人?娘說了……”

蕭行紅着臉走過去捂住她的嘴,連聲讨饒:“好了, 我知道了, 不要再重複侯夫人說的那些話了。”

感受到她掌心的溫潤,淮縱張開嘴,舌尖掃過, 驚得蕭行急忙收了手。

“阿行,你躲什麽?”

望着她一臉受傷的表情,蕭行哭笑不得,緩聲道:“你是小狗麽?怎麽見人就咬?”

說咬其實不大合适,但那字眼她恥于說出口。

“阿行,我逗逗你還不行嗎?”

那人清清亮亮的眼睛怎麽看怎麽漂亮,蕭行輕輕為她掩好衣領,柔聲道:“行。”

她頓了頓,心中澀然:“阿縱,你可要對我負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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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負責?”淮縱低頭揪着衣領聞了聞,咧開一抹燦笑:“阿行,我很幹淨的,你快來!”

蕭行喉嚨微動,擡手替她解了衣裳,淮縱身無寸縷率先邁進浴池,長腿瘦腰,饒是臉上的柳葉紅痕,看久了也不覺刺眼。

“來啊阿行,你今晚怎麽磨磨蹭蹭的?”

是我磨蹭麽?蕭郡主直接被氣笑,褪了裙衫着了裏衣跟過去。

溫水漫過身子,單薄的小衣緊緊貼合在肌膚,她心生羞惱,看着沖她傻笑的某人,卻在下一刻沒忍住彎了唇角:“真壞。”

淮縱呲着小白牙看她,想了想直接朝她走過去。

哪怕知道她心智不全,這一瞬蕭行仍舊心跳如鼓地閉上眼。

“我又不是什麽髒東西,阿行,你閉眼做什麽?”

“不要說話,坐好,我侍候你沐浴。”

“嗯!有勞阿行了。”

一番折騰,等兩人清清爽爽從浴池出來時,外面已是月上柳梢頭。

“阿行,我先去睡了,我好困。”淮縱揉着眼睛往榻上走,蕭行跟在後面欲言又止。

罷了,左右她現在是個孩子。

濕透的裏衣貼在身子着實不适,蕭行邁開腿,往屏風後行去。

床榻很大,淮縱抱着軟枕睡得香甜。

聞到身側飄來的淡香,她丢了軟枕,倏忽睜開眼,眸子亮晶晶的,看得人心情不由大好:“阿行,你總算過來了,快來抱着我睡。”

“什麽?”

淮縱小心翼翼挪過去,睜着無辜的大眼睛:“抱着我睡啊。你不願意嗎?”

“我……”蕭行摸了摸她柔嫩的小臉:“我當然願意。”

沒什麽不願意的。既然已經認定了這人,抱一抱也沒妨礙。

只是等淮縱當真完全依賴地躺過來時,蕭行這才恍然,原來自始至終心思純淨的是阿縱,而她……

淺淡的嘆息從心裏飄蕩着,蕭行輕撫她的脊背:“睡吧。”

“阿行,明天見。”

“明天見,阿縱。”

說完這句話,蕭行卻是一夜未睡,她閉着眼睛想着這段時日發生的事,從兩人出游,再到西山遇險,想了又想,心底終是有了成算。

果然應了那句話:人心險惡,防不勝防。

想明白那些,她歪頭去看枕邊人,借着月光依稀能看到淮縱清俊的眉眼,她唇瓣微抿,不知在做什麽夢。

“阿縱,你怎麽這麽可愛?”

可愛的淮縱手搭在她腰間,蕭行忍了忍,索性由她去了。

一夜天明,淮縱醒得格外早,她一動,蕭行也跟着睜開眼:“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見她醒了,淮縱可憐兮兮地撲到她懷裏:“阿行,天亮了,我又要去讀書了。”

“讀書?”蕭行失笑道:“阿縱不想讀書?”

“我是小孩子啊,你見過幾個小孩子愛讀書的?”

“可阿縱不是神童麽?神童也厭學嗎?”

淮縱惆悵地看着她:“娘說了,不讀書的人是沒品位的人,沒品位的人不配娶媳婦,我如果不努力讀書,就娶不到阿行了。哪怕娶了阿行,阿行也不會喜歡我。”

“是嗎?”蕭行捏了捏她的掌心,眨眼笑靥如花:“那你現在不需要讀書了,阿縱,我已經嫁給你了。你讀不讀書,我都喜歡你。”

“嗯?”淮縱呆呆愣在那,一時不知該為不用讀書高興,還是該為娶了阿行狂喜,心情大起大落,她反應不過來。

“頭疼。”她道。

“怎麽會頭疼?”蕭行緊張地坐起身:“你快閉上眼,再睡會,不準想那些了。”

“你不陪我嗎?”淮縱抱着她手臂:“你可不要偷跑開,看不到你,我心裏不痛快。”

“好,我陪着你,我不走。”

明媚的柔光從窗外照進來,蕭行領着人梳洗過後去用飯。淮縱一整天心情都格外好,乖乖巧巧,見人三分笑。

“阿縱,快來看,這是什麽?”

“啊,貓咪!”淮縱眼睛漫着喜色:“是送給我的嗎?”

“喜歡嗎?”

“喜歡!”淮縱看了幼貓一眼,轉身往花圃跑去,等她再回來,手裏攥着一支淡黃色的小花:“阿行,送給你。”

她不由分說将鮮花別在蕭行發間,欣賞地看了一會兒,耿直道:“好看。花謝之前你可別摘下來,這是我送給阿行的禮物。”

蕭行寵溺地綻開笑:“聽你的。不摘。謝謝阿縱。”

“不客氣。”淮縱心安理得地抱着幼貓坐在竹椅曬太陽。

阿薛匆匆而來:“郡主,棋道山使者到了。”

蕭行點點頭,俯身囑咐道:“阿縱,我有事要去忙,你不要亂跑,不能出府,聽到了嗎?”

“嗯,知道了。”淮縱手指撫過貓頭,一人一貓惬意地眯了眼睛。

她看也沒看蕭行,态度看起來有些敷衍,蕭行目光落在她懷裏的幼貓,伸手也跟着摸了把,清了清喉嚨,壓着聲問道:“喜歡貓,還是喜歡我?”

淮縱笑得天真爛漫:“最喜歡你了!”

蕭行莞爾,看着那貓也順眼多了:“玩吧。”

阿薛聽得心情複雜,郡主對侯爺,還真是真愛啊。

踏出小院,蕭行背脊挺直,笑意收斂,棋道山乃最強有力的外援,此行不僅要借力揪出幕後主使,更重要的,是交好棋道山。

正堂,身穿白衣的棋道山使者訝異地望着容色姣好的東陵郡主,彼此見禮後,使者含笑道:“郡主頭上這朵花不錯。”

那使者是名女子,眼神清正,說出口的話亦不會教人覺得輕佻。

蕭行紅唇微掀:“是嗎?我也覺得極好。”

簡單寒暄後,談及正事,雙方神情皆認真許多。

了解到侯府現狀,使者捏着那枚質地上好的白玉棋子,沉聲道:“侯夫人與柳家有舊,此事,就交給我等吧。不出三日,必給郡主一個滿意答複。”

“我自是信使者。只是,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是說桓姓女子?”

白衣使者将棋子收好,面帶歉疚:“鮮冬族巫女雖與棋道山沒有幹系,但到底是不歸谷行走人間的一脈,我等,不好貿然插.手。”

棋道山與不歸谷的淵源要追溯到三百年前,棋聖柳雲瓷與道子姜槐的愛情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而她二人生下的血脈,便為姜頌。

姜頌年少入不歸谷學藝,而後做了新一代逍遙谷主,若桓決是不歸谷中人,棋道山的确不好擅自做主。

使者言談之間直接點明桓決身份,倒也幫了蕭行大忙。

鮮冬族巫女。兜來轉去,總算知道了對方是誰,不至于一無所獲。

蕭行阖首:“多謝使者提點。”

“郡主無需客氣,若無其他事,我等先行告退了。”

“阿行!”淮縱從門外飛快跑進來,白衣使者側身避讓,待看清來人面上的柳葉紅痕,眸光一怔。

有外人在,淮縱抱着貓不吵不鬧,改跑為走,規規矩矩地走到蕭行身邊:“阿行,小花剛才舔我掌心了。”

“使者看出什麽了?”

白衣使者悵然道:“若沒看錯,侯爺中的是忘情蠱,蠱術初成,便忘情忘愛不傷性命。可侯爺如今這樣子,大抵是受了反噬。人若不肯忘情,縱有靈丹妙藥吊着,也難逃抽筋斷骨之痛。”

“抽筋斷骨……”蕭行的心狠狠一顫!

“鮮冬族以蠱咒之術馳騁天下,蠱毒難解,每隔幾月發作一次,非常人能忍。侯爺……想必愛極了郡主,才不願妥協。”

一盞茶後,使者早就飄然遠去,蕭行怔在那卻遲遲回不過神。

忘情蠱,反噬……

淮縱盯着她頭頂那支花,勾唇淺笑:“阿行,你還真戴着我送你的花見客呀?怎麽樣?那白衣服的姐姐有沒有取笑你?”

“姐姐?”蕭行如夢初醒:“你在喊誰姐姐?除了我,你怎能還有其他姐姐?”

“哎呀,阿行,姐姐可以有好多個,但你是最漂亮的那個嘛。”

童言稚語,聽得蕭行落了淚,她緊緊抱着淮縱,終受不住在她懷裏崩潰痛哭!

“阿縱,你怎麽這麽傻?怎麽這麽傻……忘了我就不用再受那苦楚,抽筋斷骨之痛,你簡直是在要我的命啊!”

“你這些年到底怎麽熬過來的?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忘了我,大不了我們再重新開始,你有什麽舍不得的?”

淮縱被她哭得也跟着掉了淚:“阿行,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你能不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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