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這樣子的淮縱, 看得蕭行既好笑又心疼:“我知你好強,不喜半途而廢,我陪你。”

“嗯嗯!”

踏入百獸園, 淮縱兩條大長腿勉力支撐着。來都來了, 倒下算怎麽一回事?到時候所有人都曉得凜春侯是個內也慫外也慫的慫貨,她可丢不起這人。

況且阿行就在她身邊, 怕得緊了,只消看她一眼, 那些喪失的勇氣好像又重新回來。

好在華陽想方設法帶着絮絮往東邊行,西邊, 大型野獸栖息地, 淮縱走得舉步維艱。

年輕氣盛活力充沛的小侯爺,還有這麽綿軟弱勢的一天。為吸引她注意,蕭行開口取笑道:“等你跨過這道難關, 我為你做個手工抱枕,怎麽樣?”

“好呀。”淮縱喉嚨有些幹啞, 她清了清嗓子:“還記得小時候的樣子嗎?把我繡上去,再把你繡上去。我要拉着你的手, 然後你歪頭沖我笑。”

蕭行被她描述的畫面勾得心弦一顫:“為什麽不是我拉着你的手,然後你歪頭沖我笑?”

“你笑起來更好看呀!”

“哦?”

淮縱一下子來了精神:“阿行, 你是不知道自己小時候有多可愛, 小短腿,水靈靈的大眼睛,笑起來還有淺淺梨渦, 你走在我身邊,小辮子甩呀甩,發梢偶然從我側臉拂過,我都覺得好開心。

那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你歪頭沖我笑,你笑起來,天都要亮了。我的整個人生都因為你變得五彩缤紛,你的眼睛裏不僅藏着光和暖,還有輕盈的花蝴蝶,忽閃忽閃的,我所有能想到的好,你一人占全了。”

她握着蕭行的手,話突然多了起來。蕭行清楚她在緊張,或許緊張地已經忘記在說什麽。

但她也明白,這些話,是心裏話。

突如其來地推心置腹,幼年的她,在淮縱心裏,竟這樣好。蕭行不知不覺彎了唇角,等到淮縱說得累了,她柔聲道:“你今兒個的嘴,塗了蜜不成?”

淮縱一怔,下意識看向幽靜無人打擾的四圍,都說酒色壯人但,此時無酒,唯有人間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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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舔了舔牙根,她的瞳孔倒映着蕭行的影,蠱惑般地輕啓薄唇:“要嘗嘗嗎?”

深山涼秋,金黃盛景,負責看守的訓獸員眼觀鼻鼻觀心地退守一旁。

想着若非自己大意,也不會惹得她惶恐不安,蕭行心腸頓軟,情之一事,講究的是水到渠成,她望着淮縱滿眼的渴求,在心底默默問了自己一句:喜歡她嗎?

答案毋庸置疑。

于是那滿身風情倏然綻放,如百花在春日盎然盛開。清純嬌媚的東陵郡主,第一次主動地獻上一腔癡情,她攬着淮縱,許她極致的貪婪。

比曾經西山上的蜻蜓點水要久,比那日在禦花園的即興更溫柔。

淮縱閉着眼,心道:阿行的滋味是怎樣的呢?

除了甜,還有化不開的綿柔。

如炎炎夏日飲入喉的青梅湯水,如冰天雪地溫在銅爐的一盞烈酒,恰到好處地在四肢百骸流淌開,在靈魂深處發出她的回響,美好地,讓時光停滞在這一刻,恨不能一瞬萬年。

溫柔鄉,催軟英雄骨。

這一刻的淮縱,不再去想幼年時的噩夢陰影,不再去想擔在雙肩的家國大任,她眼裏只看得到蕭行,也只想做蕭行的裙下之臣!

她想要更多。想聽到更多。

血液撞擊在骨頭,清泉拍打在圓潤的石。泠泠水聲。

目色暈開,蕭行不言不語地沖她笑。

得了如此大的便宜,淮縱不好再抱着不放,長長一嘆,毫不掩飾自己的不知足。她從懷裏取了錦帕為她擦唇,再是文辭飛揚,此時也只得了一句:“真好。”

蕭行任她擦去唇邊亂開的口脂,到了這會,反有點說不出話。

“我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好。”淮縱憐愛地凝視她的眸:“我是第一天知道,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她極盡慵懶地趴在她的肩膀:“阿行,我不怕了,你帶我走吧。”

蕭行勾了她的小拇指:“嗯。”

非炎國進獻的長毛雄獅就關在最遠處的西苑。

巨大的鐵籠子,沉睡的龐然大物。

一滴汗從淮縱額頭滴落,閉上眼,腦海掠過猛虎撲來的畫面,她猛地去看蕭行,見她安然無恙,将崩的心弦堪堪穩住。

察覺到她的失态,蕭行攥緊她的手,在看清淮縱眼底的惶然驚恐時,她貼心地在她唇角留下一抹女兒香。

“阿縱,不怕的。你以前膽子那麽大,還敢拔老虎須,怎麽這會倒慌了?別怕。這些東西傷害不了咱們。”

“我知道。我知道……”淮縱長吸一口氣:“你別亂跑。”

“嗯?”

淮縱重複道:“別亂跑。看不見你,我心慌。”

“我不跑,我陪着你。這事急不得,想要克服內心的恐懼,咱們慢慢來。”蕭行拍了拍她的手背:“咱們去觀獸臺喝杯熱茶暖暖胃?”

“嗯嗯!”淮縱忙不疊地點頭。

“怎麽怕成這樣子?”膽子大的東陵郡主不理解她這恐懼從何而來,便要牽着她離開,結果淮縱一動不動地釘在那。

她身子僵硬,苦兮兮地癟了嘴:“吓得腿軟了,阿行,你抱我過去吧。”

從小到大,蕭行就沒見過這樣子的淮縱。

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她沒再猶疑地将人攔腰抱在懷:“不怕不怕,回家我就給你縫個軟枕,繡一個你,再繡一個我,容你天天抱着,怎樣?”

“你可不能騙我。”

“不騙你。”

得到保證,淮縱大汗淋漓地躺在她懷裏,慢慢閉了眼。

她知道蕭行忘了,七歲那年,最是小孩子歡騰的年紀。海外他國進獻猛虎至百獸園,她和蕭行都愛湊熱鬧,第一時間跑過來。

人很多,場面很熱烈。走着走着,她和蕭行就走散了。

後來猛虎發狂,趁訓獸員不備沖出籠子,侍衛忙着護駕,當時好多人亂了陣腳。

在那樣的危急時刻,她找不到蕭行,她抱着手裏削鐵如泥的寶劍急哭了。

等到她費盡辛苦找到蕭行,只來得及在猛虎撲來的緊要關頭抱着蕭行在地上滾出很遠。

鋒利的草和堅硬的石頭從她臉上、身上碾過,淮縱不知道自己怎麽活下來的,她再是堅強,再是将門的驕傲,那時也不過七歲。

七歲稚齡,對上發狂的猛虎,有死無生。

可她背後是蕭行。

她只能拔.劍!

最後蕭伯伯及時趕來斬殺猛虎,才免得稚子落入虎腹的凄慘結局。

蕭行受激過度醒來忘了這事,慘的是淮縱。

淮縱記得清清楚楚,那些懼意,那些接踵而至的恐慌,她怕死,怕被猛虎撕碎,怕能力不夠保護不了蕭行,怕蕭行死在她面前。

她怕,怕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覺。但她是淮縱,她是淮家在世的唯一血脈,是日後要扛起靖平四海重任的凜春侯。

淮縱可以怕,凜春侯不能。

她将最深的恐懼壓在心底,她不說,無人知曉。人要活得好,就得無所畏懼。哪怕心中有懼,都不能教人知道。

便是阿薛,也是在撞破她做噩夢後隐約猜出幾分實情。很多年了,如果蕭行不提起百獸園,她或許就要忘了。

淮縱面無血色地捧着茶杯,不錯眼地看着她心愛的姑娘,晦澀開口:“阿行,以後,你可真得不能再亂跑了。”

“亂跑?”蕭行蹙了眉,有些委屈:“我哪有亂跑?這不是在你身邊嘛。”

“嗯。”她後怕地攬着她的肩膀,小聲道:“阿行,你比我的命重要多了。”

蕭行心口重重一跳!她碾磨着指腹,思索道:“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惹你擔憂了?你怕野獸,是不是因為我?”

她急切地捉了淮縱的手:“是不是?!”

“沒有。”淮縱沖她笑:“你那麽乖,哪會平白惹我擔憂?我怕野獸,是我小時候胡鬧,和你沒關系。”

“是嗎?”蕭行喃喃自語。

“淮縱!小九!”華陽和絮絮歡快地從不遠處跑來:“怎麽來這喝茶了?那長毛獅子你們看了沒有?”

淮縱端茶的手微微一抖,茶水險些灑出來。

蕭行嗔怪地瞥她,手自然而然地握上她的手:“看你累的?今日回府不準再練劍了。”

累的?華陽眨眨眼,壞笑道:“哦?做什麽累的?”

“和你無關。”淮縱輕哼一聲,眼神透着打趣:“啧,你們這是……和好了?”

絮絮害羞地笑了笑。

話題拐到自個身上,華陽暫且放過淮縱:“百獸也看過了,咱們去西苑空地弄烤肉吧?東域那邊傳過來的吃法,還不錯。要試試嗎?”

淮縱看向蕭行,蕭行阖首。

“好,那就去!”小侯爺擱下茶杯,四人歡歡喜喜去了北苑。

知道淮縱對猛獸心有餘悸,蕭行刻意不提。

百獸園,北苑空地,鐵架子搭好,烤肉的香味慢慢飄出來,絮絮有意無意地看着凜春侯的背影,若有所思。

為了克服內心障礙,淮縱和蕭行前前後後去了南山三趟。立冬那日,一只雪白的信鴿從鸾城飛出……

作者有話要說: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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