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捉蟲]

謝富沒想到自己會遇上這人。

彼時豔陽高照,暖意正盛,香車寶馬川流不息,繁富而熱鬧的氣息紛至沓來,該是令人目不暇接的景象,但過往之人卻對當中一個公子哥移不開眼。

那公子哥一身月白銀紋長衫,長發簡單束起,肌膚白嫩光滑,映襯在陽光下的一雙眼似閃動着琉璃光,他的嘴角點着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那笑容頗有種風流才子的潇灑肆意。這等佳姿,莫說別人,單謝富這麽看上一會,都覺得自己似能看入了迷。

但他沒有入迷,不僅沒有,更在公子哥的頭頂瞄見了‘別生枝節’四個大字,當下一個激靈,轉身欲走。

可惜他終是晚了一步,來不及邁開腿,身後便傳來了公子哥疑似驚喜的高喊:“這不是謝兄嗎?”

聲音之大,讓他想裝聽不見都沒轍。

看着其他人打量的視線,謝富臉皮一抽,轉過身來笑對着腳底抹油的來人:“原來是楚兄,你怎麽也在這?”

“我本是打算去流春樓,沒想到趕巧遇見了謝兄。”公子哥一合扇子,笑道,“當真是緣分。”

能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将逛青樓的話說出來,不愧是盛乾有名的纨绔子弟。

謝富也應和着一笑,下一瞬間就拐到了公子哥的身邊:“既然楚兄還有事,那麽我就不打擾楚兄的雅興了,先行告辭。”

“謝兄這話可說得見外。”公子哥不經意地挪動一步,剛巧別在謝富欲要行走的道上,頗帶不虞地說,“以我兩的交情,還值得你跟我如此生分?”

看着公子哥一臉認真的表情,謝富忍不住細想他兩究竟有何交情。

兩個月前世家子弟私底下舉辦的金蘇宴,這人在路過他的時候失手打翻了酒壇,酒液潑了他一身,讓他不得不提前離場,落了個孤僻、不合群的名頭。五個月前的西山游|行,這人興沖沖地拉他去寺院祈福,結果中途下了暴雨,山體松離滑坡,兩人當即被困在了寺院裏,等侍衛找到他兩的時候,他們已經啃了一整天的饅頭就鹹菜,深刻體會到了貧民百姓的不易……

如此說來,确實是‘交情’匪淺。

像是沒看見謝富含着危險意味的眼神,公子哥笑吟吟地攬住了他的肩膀,湊近說,“反正謝兄你看起來也沒事做,不如跟我一起去流春樓快活快活?”

謝富皮笑肉不笑地拍開了他的手:“這你可就猜錯了,我正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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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也奇怪。”不等謝富說完話,公子哥狀似不經意地道,“你我認識這麽久,我卻從未見過謝兄你親近女色,更未和人起過沖突,若不是謝兄偶爾與我們相伴而行,那些孤高清傲的才子又不屑與我們為伍,我倒真要懷疑謝兄你究竟是不是纨绔子了。”

公子哥這話說得無心,聽者卻有意,謝富身體一滞,笑道:“楚兄說笑了,我确實是有事,不過不是什麽要緊事,既然楚兄盛情邀請,我又怎麽能拒絕?”

“好說好說。”公子哥立馬笑了起來,不給謝富回絕的機會,牽住他的手就往流春樓大步行去,興致沖沖,“不是我跟你吹,這新來的頭牌柳依依柳姑娘琴藝可是一絕,本人的容貌更稱得上天姿國色閉月羞花,等會你見到了她,保管叫你不虛此行。”

謝富盯着兩人相牽的手,眼角不斷抽搐,又不敢強行松開,駁了這位小祖宗的面子。

謝家雖然勉強能在朝野說得上話,但不夠資本能讓他輕易與楚國公世子結怨,況且,要是他爹知道自己招惹了楚大公子,不論是什麽理由,十成可能不由分說地把他拖到楚國公府負荊請罪。

謝富有些頭大。

可能是出門之前沒看黃歷,也可能是上次祭拜先祖時含着對他爹的不敬之心,還可能是他上次喝酒時暴殄天物地灑出來了幾滴,才讓他遭此報應,在今日遇到這個煞星。

作為盛乾無數男人的心猿意馬之地,流春樓的生意哪怕在白天也算得上火爆,謝富兩人到的時候,老妪正和幾位公子不知在理論着什麽,從她胸前扇子的扇動速度來看,怕是已經不耐到了極點,看見門口進來的白衣公子哥,眼睛倏地亮了一下,扭着妖嬈的腰肢便迎了上來:“楚公子今日怎麽現在才來,我們的依依都等了好些時候了。”

身後的幾個人一聽這話,本就不虞的臉色立時難看了起來:“你方才不是說依依姑娘不見客的嗎?”

“我們的依依是不見閑雜人等的客。”老妪翻了個白眼,到對着公子哥的時候又瞬間換了副笑臉,嬌嗔道,“楚公子快樓上請吧。”

“你!”

公子哥這才擡了擡眼,看向氣急敗壞的幾人,“怎麽着,各位。”

“是想和我楚某人搶女人嗎?”

謝富站在公子哥的身後充當布景板,對幾人敢怒不敢言的心情深有體會。還不等他感嘆個夠,公子哥又将他扯住,笑吟吟地道,“走,我們聽曲去。”

如果要為這位公子哥招惹仇恨的能力評個等級,謝富定舉甲等的牌子。

不用看都能猜到那幾個人的臉色該是黑到了何種程度,謝富秉着‘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心态與神态,邊念着造孽邊随公子哥上了樓。

樓上房間多,也沒個接應的小厮,正當謝富不知往哪走的時候,公子哥已經輕車熟路地推開了一個房間的門,并朝他愉悅地招了招手,“謝兄,還愣着作甚麽?”

“來了。”謝富嘴角一抽,跟了上去。

房裏不似謝富想象的那樣庸脂俗粉一團糟,而是相當簡易清雅的布置,一位女子端坐在榻上,面前擺着琴,纖細的手三兩下地撥弄着琴弦,面上籠着一層薄薄的面紗,隐約可窺得足以驚豔他人的姿容,聽見開門聲也未擡頭,而是笑着道,“今日想聽些什麽?”

“只要是依依姑娘彈的曲子,在下都喜歡。”公子哥牽着謝富來到榻前坐下,“不過今日我可是帶了位好友來,怎麽也得讓他盡興才是,依依姑娘便彈自己最拿手的那一曲罷。”

柳依依擱置在琴上的手一頓,擡頭看了謝富一眼,道,“我知道了。”

謝富心下怪異地看着柳依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那一眼裏有着別的含義。

公子哥頂了頂謝富的胳膊,暧昧地笑道,“剛還說沒興趣,現在見到我們依依的美貌,不也移不開眼了?”

謝富當即把剛才的疑惑抛在了腦後,斟酌了一下,坦然地誇贊道:“依依姑娘确實漂亮。”

“謝公子謬贊。”柳依依含蓄地笑了笑。

琴聲輕起,悠悠揚揚似緩流的小溪,又似縷縷清風拂過,起伏承接未有桎梏,流暢且扣人心弦,情韻優雅,卻又不失蕩氣回腸,聽着這曲子,謝富感覺自己近日來的郁氣都消散了不少。

曲子确實好聽,不過楚大公子真的就只是帶他來聽曲子的嗎?

謝富若有所思地朝旁看去,正巧看到了一臉癡迷的某人,那目不轉睛的目标,正是柳依依天資國色的臉。

一時間,謝富也不知道是該氣該笑。

也許是謝富的情緒表露得明顯,公子哥終于回了神,看着謝富的表情,恍然地明白了什麽,一拍額頭,“瞧我,關顧着自己,把謝兄給忘了,真是不該。”

又對着柳依依道:“看來想要降服這不解風情的人,聽曲不夠,還得靠依依姑娘的珍藏才行。”

謝富‘好脾氣’地聽着公子哥對他的調侃,但其實就是不為所動,直到柳依依笑着将東西拿了出來,那無懈可擊的臉才崩開了一條縫,鼻子更是不自覺地輕抖着,眼裏仿佛泛了光。

在謝富看不見的角度,公子哥的嘴角真切地向上微翹。

“天下美酒排名第七的仙醇,唯獨江湖中的藏酒山莊有得販賣,哪怕是宮廷之人想要品嘗一口,都得看他們的心情。若不是依依姑娘與他們有些交情,恐怕我們也沒那個福氣。”

狀似無意地将酒壇拿起搖晃,讓酒液激蕩出更醇厚的香味,公子哥笑看着謝富明明白白寫着‘想喝’的雙眼,将酒液倒進柳依依拿來的杯子裏,推給了謝富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謝兄,請。”

将酒杯拿起,謝富的神情似是迫不及待,但在嘴邊挨着杯口的時候也微微一瞥眼,看見公子哥将酒液送進嘴裏,方才安心地抿了一口。

哪知這一口下去,便再難停下。

柳依依繼續彈曲,這次換了一首,不過好聽依舊。唇齒留香不減,耳畔琴聲舒緩,沒有往日裏的紛擾,謝富一時間放柔了面色,眸眼稍帶迷離,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暢快淋漓。

直到最後一杯下肚,望着窗外依稀落下的斜陽餘晖,謝富才發覺自己在這停留了這麽久。

公子哥臉上有些憊色的恹恹,似乎是等着喝酒喝過頭的謝富才沒有先行離去。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謝富再看公子哥的臉,不再是往日那般疏遠冷淡,帶了點暖意,對公子哥道,“多謝楚兄這次的招待。”

“喜歡就好。”公子哥極其不顧形象地打了個哈欠。

“天色已晚,也該回去了。”

“你我不同路,我也就不送你了。”

“自然。”謝富一笑,“就此別過。”

“別過別過。”極其大方地擺了擺手。

等到謝富徹底離開,公子哥一改剛才的慵懶與醉意,雙眼清明若皎月,坐直身把玩着手中的杯盞:“若下次他再到你這來,不急着将酒拿出,免他生疑。你先主動露出困擾的神色,誘他幫你解決一兩個問題,等到時機成熟,再請他喝這個酒。”

“公子怎能肯定他會再次踏入這煙花之地?”特地用了這樣的詞,像是已經發現謝富在進入流春樓之時的不樂意。

“比起在那些人眼裏招嫌,他更願意享受自在一些的纨绔方式,況且你這可和他想象中的煙花之地大相徑庭。”楚淮青将杯盞擱下,笑道。

“公子,奴家還是不明白,謝家的勢力頂多算得上是中庸,而謝富又是地位尴尬的謝家二子,為何你會對這人如此上心?”

——小淮青,你可知道人生一大興事是什麽?那就是喝着酒,聽着曲,無人可擾,自在自得。

他是我所欽佩的人,是我的導師,亦是我的摯友。

這些話自然不會說與柳依依聽,楚淮青搖了搖頭,道,“估計不出幾日他便能看出破綻,屆時不必慌張,裝傻充愣便是。”

“公子是說,他只用幾日便能看出我們的別有用心?”

“怕是剛才就已經猜到了一些。”

柳依依瞪大了眼,有些難以相信,“他竟有這般厲害?”

楚淮青緩緩道:“時事造人罷。”

又有誰會知道,如今不起眼的謝家二子謝富,竟然會成為後世被衆多才子孺慕尊仰,更是被百曉生譽為有‘算斷千機鬼策,安邦定世之能’的神鬼才子謝窮酒?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一本再開新,除非特殊情況否則一般都是日更,特殊情況也會提前請假,請各位放心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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