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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文葉抱着視死如歸的精神,深深吸一口氣。反正不該說的已經說了,幹脆全都說了,到時候蘇仰看在情分上,說不定會跟孟雪誠求情,留他一條全屍。
方旭自殺了,在華育工廈跳樓,被一個路過的貨車司機發現。他們在裏面找到了染血的刀和木棍,上面有方旭的指紋。只要确認血液屬于死者,這個案子就結了。
把電話給我。蘇仰說。
傅文葉捂着口袋,臉色有些難看:而且……這次案子的關注度很高,市長剛派人過來監督進度,隊長他應該沒空。
那我找江玄青。
傅文葉凝頓片刻,然後乖乖地把手機遞上。蘇仰娴熟地從通訊錄裏找到江玄青的號碼,立刻撥了過去。
江玄青有點意外:你醒了?
蘇仰問他:方旭自殺了?
江玄青坐在辦公室,手裏拿着一份報告,紙面還熱乎着,顯然是剛剛打印出來的。他在文件末頁簽下自己的名字,真切地問:你還好嗎?退燒沒?
我問你,方旭是不是自殺的?蘇仰加重了語氣,把話重複了一次。
是。死于墜樓,失血過多。江玄青放下筆,把簽好的文件遞給站在桌邊候着的男生:而且血液分析結果顯示,方旭死前曾經注射過K-10。
方旭有心髒病,注射K-10可以直接要了他的命,他為什麽還要跳樓?蘇仰扶着随時都會裂開的腦袋,額上全是汗。
江玄青:報告不會騙人。
蘇仰喉頭火灼般疼着,不甘心地追問:現場還有沒有別的發現?
江玄拿起一張照片,說:案發現場的大門全被鎖了,窗戶用木板封死。而且方旭跳樓的時候,眼睛蒙着一條領帶。
聚在眉頭的汗水滑進蘇仰眼裏,他用力握着手機,硌得掌心發疼,關節泛白,用毋庸置疑的語氣堅定道:方旭不是兇手。
孟雪誠帶着飯走進病房,他見傅文葉傻愣愣地站在床邊,正要發火。沒想到一轉頭,他看見蘇仰眼泛淚光,心裏的火光還未燃開便毫無征兆地平息了。
他從未見過蘇仰哭,那怕是在蘇若藍的葬禮上。
江玄青感受不到這邊詭秘的氣氛,把目前收集到的證據給蘇仰聽:刀上的血液是方凜的,木棍上有谷清和方凜的DNA。
蘇仰看見孟雪誠,四目相碰。他抿了抿唇,拼命抑制着在他體內膨脹的恐懼感,不露聲色地說:方旭不是兇手。
這句話既是說給江玄青聽,也是說給孟雪誠聽。
傅文葉蹑手蹑腳抱起他的電腦,攏緊外套,貼着牆壁往孟雪誠身邊一閃,溜之大吉。孟雪誠現在一門心思都放在蘇仰身上,根本沒空去管傅文葉,他回身把門關上,免得走廊上的冷風吹進來了。
空氣緩慢地流動着,蘇仰挂掉電話,房間裏剩下他們兩人。
孟雪誠走到桌邊,打開裝着飯菜的盒子:這案子你別管了。他把筷子遞到蘇仰面前:吃點東西,好好休養。
蘇仰沒去接,擡頭看着孟雪誠:方旭不是兇手。
這下,孟雪誠清楚看見了蘇仰臉上的汗,原來什麽眼淚什麽脆弱都是一個錯覺。他探了探蘇仰的額頭,微微燙着:你還在發燒。
孟雪誠,方旭不是兇手。
孟雪誠啪的一聲将筷子敲在桌上,微怒:你是複讀機嗎?一樣的話用得着強調三遍?
蘇仰說:如果殺了人還可以逍遙法外,那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孟雪誠不為所動,把飯菜往他面前一推:吃飯,不說別的。
蘇仰的睫毛很長,垂下眼睑的時候,睫毛剛好蓋過眼珠,落下一篇陰霾,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深不可見的死水:出去的門被鎖了,沒有與外界聯系的方法,方旭只能等死。如果他死在那棟廢舊的工廈裏,等我們找到屍體的時候,一切變得順理成章,你、我,全世界都會認為他是畏罪自殺的。而且方旭想死的話,根本不用跳樓,注射K-10就足夠了。他恐高,他害怕,所以才會用領帶蒙着蒙眼。這些事情對于一個求死的人來說是矛盾的,所以他不想死,只是沒得選。
他覺得方旭一定有什麽來不及說出口的理由。
沉寂良久,蘇仰始終沒等到孟雪誠的回應,他只得注視着孟雪誠的眼,穩了穩氣息:信我。
簡而有力的兩個字,像是穿過了悠長時光、越過了萬水千山,帶着春風雨露一同紮進孟雪誠心裏。
蘇仰捏着拳,把發抖的手藏在被子下。這段日子,孟雪誠幾乎從不質疑他的要求——他說要見耿昌,孟雪誠幫他安排;他說要去方旭家,孟雪誠和他一起去;他說要去裏巷,孟雪誠也沒反對,甚至沒有多問一句無用的為什麽。所以這次,他也想孟雪誠不由分說地相信他。
孟雪誠深呼吸了幾次,再次拿起桌上的筷子遞到蘇仰面前:信你,但在你退燒前,不許接觸這個案子。
蘇仰接過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了米飯。
大概是餓了,蘇仰把飯菜一點不剩全吃下肚子,然後把空盒子裝進塑料袋。他抽了兩張紙巾擦嘴,準備掀開被子下床,孟雪誠忽然伸手攔住了他,命令道:沒退燒哪兒都不能去。他的手透過單薄的外衣牢牢抓着蘇仰的手臂,蘇仰還未恢複精力,四肢跟被卡車碾過一樣,自然不是孟雪誠的對手。他被突如其來的力量壓回了柔軟的靠枕上,半身淺淺地陷了下去。
他半躺着,垂下眼說:知道方旭為什麽會跳樓嗎?因為他知道兇手準備逃走,可他沒有報警的方法……只有死亡才能迅速又直白的引起警方的注意,他是在提醒我們。而且名單上的四個人全都遇害,兇手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完全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孟隊,時間不等人,一旦兇手離了境,我們這輩子都不會找到他了。
孟雪誠看着他烏黑的發頂,眼神銳利,很好地掩蓋了隐藏在深處的溫柔與心疼,他說:案子重要,健康也重要,你能不能對自己好一點?
蘇仰不語,也不掙紮。
片刻後,孟雪誠松開手,徹底敗給蘇仰,作出了退讓:在你退燒前,不許離開我視線範圍。
……
張小文原本在準備結案的材料,沒想到收到了孟雪誠發來的短信,告訴他結案報告先放一放,不着急寫。與此同時,何軍催他們催得緊,一口一個市長一口一個特派,每隔半小時就有一通電話關心他們的進度。整個SST忙成了陀螺,停不下來,張小文想找個人問問情況都難。
他抓了抓腦袋,幾根枯燥的發絲卡在他的指縫,張小文欲哭無淚,這報告到底是寫還是不寫啊?
在張小文變成地中海前,孟雪誠跟蘇仰回來了。
張小文飛奔過去:孟隊你可算回來了,結案報告真的不寫了?
嗯。孟雪誠一臉冰霜,看着空空蕩蕩的辦公室,問:其他人呢?
呃……何局把林副隊叫走了,小婧姐在準備發布會的事情,剩下的人都在幫忙。
通知媒體了嗎?
還沒,說是五點準時發通知。
孟雪誠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裏,但顧及蘇仰,就沒點火,純粹過個嘴瘾:把所有人都叫回來,取消發布會,誰也不用通知。
啊?張小文震驚:為什麽?案子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孟雪誠沉默了一下,最後學着蘇仰說:方旭不是兇手。
張小文一口氣差點沒呼上來,整張臉僵硬了。
孟雪誠拍拍他的肩膀,象征式地安慰了他一下,然後說:我們先去趟痕檢。
痕檢部門的負責人叫徐烽,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臉尖眼睛長,長得有點刻薄,實際上很好相處,經常挂着一副笑臉。見到孟雪誠來了有點意外:孟隊怎麽來了?
孟雪誠跟徐烽擊了個掌:徐主任好,我能看看現場找到的兇器嗎?
當然可以,裏面走吧。徐烽帶着他們兩人一路往前走,用工作證刷卡儲物室的門。現場找到的水果刀跟木棍都被裝在物證袋中,貼上标簽,整齊地放在藍色的膠盒裏。徐烽把膠盒拿了過來:我們在水果刀和木棍上都取到了方旭的指紋。
孟雪誠自覺地拿過兩雙手套,遞給蘇仰一雙,再從膠盒裏拿出裝着木棍的物證袋。
木棍長30公分,直徑4.5公分,其中一端沾滿了深褐色的血液,體部有幾個淡淡的血指印。
孟雪誠觀察着上面的手指印,模拟了一下握着木棍的姿勢——他伸出右手,把拇指抵在木棍底部,另外四指抓着體部,染血的一端垂直向下。
孟雪誠心中咯噔一聲,馬上回頭去看蘇仰。蘇仰眼神一滞,朝他搖了搖頭,兩人心有靈犀般保持着默然。因為他們都很清楚,用這個姿勢握着木棍的話,要傷害對方,必須将整個手臂往後拉,這樣才能讓染血的一段擡起,可這個姿勢太過彆扭了,不順手之餘,難以對死者造成捅撞性傷害。
正常來說,兇手如果要将木棍插|入|死者的陰|道,木棍要保持水平狀态。拇指印應該會在木棍的體部,其餘四指在拇指下方或者側方,這樣手臂往前一推就可以造成捅撞性傷害。
所以這應該是兇手作案後,故意嫁禍給方旭……至于是方旭太聰明選擇在底部留下了指印,還是兇手太粗心大意,暫時無從得知。
徐烽沒有看見兩人微妙的表情,他整理着儲物室的雜物,說道:對了,剛才實驗室把報告傳了過來。說是上次你們在方旭家裏提取到的血液樣本,是他本人的。
馬桶邊緣發現的血液是方旭本人的?
蘇仰一聽這話,五髒六腑頓時被冰封起來,他轉身推門,大步往外走。孟雪誠擰着眉,把木棍放回膠盒裏,跟徐烽說了聲不好意思,沉着臉跟了上去。他在電梯門前拉過蘇仰的手腕,眼神冷冽:把我說的話當耳邊風?
蘇仰已經記不住自己答應過孟雪誠什麽了,滿腦子都是那木棍,他忍着暈眩,低暗地說:讓江玄青給方旭做解剖,他身上應該有很嚴重的傷,可以證明他沒有殺人的能力。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
蘇仰就着這個姿勢把孟雪誠帶進了電梯。
門一關,孟雪誠反身把他抵在角落,扣着他的手腕按在牆上,語氣不太好:解剖需要家屬同意書,除非有證據證明是他殺。方旭明顯是自殺的,你再怎麽着急,我們現在也沒有權利要求法醫做解剖。
蘇仰沒什麽表情,就這樣安靜地看着孟雪誠。這樣一來,孟雪誠反而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側過臉,聲音放輕了許多: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這是規矩,你心裏清楚。
這幾分幾秒似乎格外漫長,誰也沒有注意到電梯已經停了,直到傳來咳嗽聲,孟雪誠才慌張地收回了手,往邊上挪了挪。
江玄青高深莫測的目光在孟雪誠通紅臉上梭巡着:你們……走錯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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