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書閣縱火
燕燎微掩着口鼻,進到熊熊燃燒的藏書閣。
藏書閣通體木質,裏面裝奉着的又都是書籍卷軸,遇火易燃。
好在這種天寒地凍的臘月裏,燕燎又下強制令讓百姓将多餘牧畜宰賣,大多數人家都比往常要忙些,忙着買賣和收購年貨,也沒什麽人會來藏書閣讀書。
看守藏書閣的老頭吓壞了,抱着頭縮在櫃子後,單薄的身子抖成了一團。
燕燎在藏書閣裏找了一圈,愣是一個人也沒發現,直到要出去,才發現了躲在櫃臺後面的老頭。眉頭一皺,燕燎将老頭給拎了起來,又拿出巾帕讓他捂好自己的口鼻。
火焰燃到了閣頂,劈啪作響。
這火勢太兇,大雪裏也能蔓延成這幅态勢,根本不會是天幹物燥自燃,也不會是燈油倒了造成的意外。方才燕燎搜查裏面是否有人時,還注意到火舌的軌跡似乎是有跡可循,就像地面被灑上了油。
這是有人刻意放的火。
“王監管,閣樓裏為何沒有人?”燕燎邊抓着老頭,邊往外沖。
火勢太猛,再不走就走不出去了。
燕燎耽誤了些功夫,等他要往門窗跑的時候,已經被塌下來的梁和斷木擋住了去路。
這閣樓怕不是要塌。
四面橫木從懸梁直往下掉,燕燎無處躲閃,正要揮臂格擋,徐少濁不知從哪沖了過來,一劍劈開其中一根燃着火焰的木頭,一邊灰頭土臉咳嗽着:“世子!這邊!末将已經清出了一條出路!”
燕燎抓着手裏發抖的老頭,跟着徐少濁往外奔。
剛出閣樓,裏面又炸開了一團火焰,直沖閣頂,頂外的覆雪都掩不住這火,滾滾黑煙直沖向天際,像極了燃起的狼煙。
燕燎看着黑煙,微微眯了眼。
看守城門的兵士們有的往城裏城外跑去打水要救火,有的要往閣樓裏沖要救世子,一派混亂的場面。
徐少濁問:“世子,藏書閣裏只有王監管一人?”
他午後進去借書時還有些百姓呢,前兩日更是到日暮還書時也依然有人在讀書,怎麽今日這麽早就沒了人?
燕燎點了點頭,把抖得如篩子的王監管交給徐少濁,冷聲道:“你親自看管。”
徐少濁愣了一下。
世子說的是看管,不是看顧。
禦史大人身寬體胖,才出城就遇到這變故,也是吓得不輕,抱着被燕燎扔下的大氅蹭過來,雙手捧給世子,開口就是勸誡。
“世子您又亂來,稱病躲在宮中不出,實則卻是沉迷異志怪錄!偏巧這藏書閣又失了火,萬一世子您困在了裏面,那可如何是好!”
說完還又搬起了萬年不變的陳詞濫調:
“世子您可是當今王上唯一嫡子,今後是要繼承王位的,務必要愛惜身體發膚,萬事更當以國事、大事為重。漠北雖是邊疆小國,卻也要秉持着律法國法辦事,王上有令不許您出王城半步,您就算在城門外坐着,那也是犯了錯!”
燕燎聽得耳朵起繭,卻沒有像往日裏打個哈哈耍個賴躲過去。他隔着眼前忙前忙後的衆人,直直盯着還跪在原地的吳亥。
所有人都關心着世子安危忙着救火,沒有人看一眼跪在風雪裏的吳亥。
大雪飄零,吳亥垂首跪在地上,一頭墨發已經見了白。
燕燎繞過還在念叨的禦史,走到吳亥身邊,将自己火紅的大氅劈頭扔下把人蓋住,而後狠聲道:“滾,給我滾。”
十五歲的少年,個頭還待繼續生長,此時大氅一蓋,把大半個人都埋了進去。
吳亥摟着大氅鑽出來,折疊好輕輕放在一邊,擡頭對燕燎說:“請世子賜我解藥。”
吳亥一對鳳目中無波無瀾,他縱使低頭跪在地上,還是一身清貴之氣。明明是說“請賜解藥”,态度卻又不溫不火不鹹不淡。讓燕燎一股子氣懸在胸口,就差一腳踹上去把人埋進雪裏。
但父王死在了鹹安城,他派去的精銳和信鴿沒有一個回來的,偏偏吳亥就是回來了。
為了回來讨要那莫須有的解藥嗎?燕燎冷笑。
燕燎哪有給吳亥下毒。他若是給吳亥下毒,別說動手,只怕剛起了這心思,自己就要先做好了承受後果的準備。
這說來實在比一些異志怪談裏的故事還要怪——燕燎沒法殺了吳亥。
別說殺,就是起了殺心想要動他一下都不好。
自燕燎七歲,吳亥五歲,燕燎把吳亥從姑蘇要了過來,他已經以身試法無數次。每每要麽是傷害會被反彈給自己,要麽是殃及池魚;若玩的大些,還會有更恐怖的事發生。
一次次的,燕燎也接受了自己沒法傷害吳亥這一事實。
所以他怎麽可能會給吳亥下毒?他不過是用下了毒藥的說辭吓吓這小子。
而現在,吳亥趕回漠北只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漠北王薨在了鹹安城”,第二句是“請世子賜解藥”。
燕燎不想接受吳亥帶回來的第一句話,當下直接就開口讓人滾了。
眼下藏書閣爆出大火,燕燎還要處理預期而至的人禍。
上輩子的這時候,燕燎早已造反,身在汝南郡,腹背受敵分身乏術,突然得知漠北大火、納瑪族入侵。那時,燕燎只能派徐少濁領着三萬軍馬回城急救。仗打到後面,漠北又遇天災,結果是慘遭納瑪族屠城。
這輩子燕燎早知道了天災人禍,記得時間節點在安宣七年,也就是現在的安景二十七年,約莫也就在這幾天了,所以他才親自守在外面,看能不能等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
不是在等着滅火,是等着抓人。
藏書閣怎麽可能在風雪下燃起烈烈大火?這必然是納瑪族的詭計。燃燒藏書閣,大抵也是詭計已成,放狼煙遞信。
這輩子,燕燎七歲那年中了計,孤身一人被送到了納瑪族邊境。身處險境,他砍殺了納瑪族首領的一個兒子,又血洗邊境,直撐到王城來了救援,打得納瑪族連退三城,不敢再造次。沒想到便是這樣,他們還是在同樣的時間段放火燒了藏書閣。
又要舉兵突襲嗎?
燕燎丢下一個“滾”字給了吳亥,轉頭踏進禦史和徐少濁之間。
他現在正是最暴躁難耐的時候,根本不會講什麽律法、手續,一揮手讓兩個士兵架住王監管跪在自己眼前,從徐少濁手中拿過劍就指在了王監管的胸口。
衆人:“……”
這是都傻眼了,世子連命都不要沖進藏書閣救人,現在人救出來了,怎麽還用劍指着監管,像對着個罪人一樣呢?
徐少濁一聲不吭,知道世子一定是有他的用意,便出手一把按住變了臉色又要谏言的禦史大人,急聲勸說:“劉大人稍安勿躁,世子一定有他的用意。”
劉禦史被掐的肉疼,連連翻白眼,沒再多言。
燕燎問跪在地上的王監管:“你主子是誰?你是否知道放火後會在什麽時候攻城?本世子現在無甚耐心,你最好麻利地交代。”
俊美無雙的臉龐,輪廓深刻鋒利,眼角上揚着,眼睛明亮透着銳光,還有一身壓抑不住的氣勢……
被世子這麽拿劍戳着看着,王監管在劍下抖得更厲害了,嘴唇哆嗦着,也不敢再看燕燎,轉過腦袋看向一邊,倒是渾濁眼中落下兩行淚來。
燕燎并不擔心攻城之事。上輩子有關漠北的大事全印刻在他腦子裏,這輩子他都一一防備着,其中納瑪族就是心結之一。關于這次可能發生的外族入侵,燕燎在一年前就已經将率兵權力交給了将軍燕羽。
燕燎讓燕羽守在東陽關,秘密操練布置在那裏的新兵,以備随時應戰。之所以不動聲色,只不過是想通過這件事,徹底揪出是誰在和納瑪族裏外勾結。
“哭什麽!”王監管年高老邁,這老淚縱橫的模樣,看的讓剛剛得知父王死訊的燕燎心中煩躁。燕燎默了默,又說:“念你将藏書閣裏的人都遣盡才放的火,本世子免你死罪,往後就去長城腳下服役吧。當然,前提是你老實交代出是誰命你放的這把火。”
劉禦史掙開了徐少濁的魔爪,急道:“世子!現在臨近年關,就算是疑犯,不是生死的大事,也該先收押,等到開了年,再讓官員審理才是。哪有您…哪有您這樣武斷專裁的……”
燕燎頭都沒回:“藏書閣裏我上下找了個遍,并沒有旁人,但當我想要出閣時,又在櫃臺後發現了王監管。這莫非不是聽見本世子進去的風聲,趕緊收拾了火油,才又躲回來的?”
徐少濁頻頻點頭:“世子武功高強,他說沒人,肯定是沒人的。”
劉禦史啞了聲,心說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自己就這麽在外行法啊,大過年的,影響多不好。也不知世子怎麽想的,起個火這麽點小事,也要親自折騰費心。
“你還不交代嗎?”王監管不吱聲,徐少濁替燕燎動手,撥開一個兵士,親自上手就要威逼。
看看這身邊的近臣,更是蠻橫粗暴!劉禦史簡直沒眼看。
他是個文臣,漠北尚武,在當今漠北王的主事下才稍微平衡了些,試圖學着中原的儒雅之風。誰知道燕燎世子出世後,手段比歷屆王上還要狠硬,這儒雅之風,怕是再也刮不進來了。當真可惜了範先生的殷殷教誨和姑蘇家公子的陪讀。
想着,劉禦史這才意識到,本該和王上一起在鹹安城的吳亥公子剛剛好像跪在酒寨那?
剛才事态緊急,劉禦史沒來得及多想,現下世子安全無虞了,才趕緊往剛剛那塊地方看。
一看,只有世子的大氅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地上,哪有什麽吳亥公子的身影。
也是,那個質子這時候怎麽會回來。
劉禦史沉思着,搖搖頭,專心看世子要怎麽處置這王監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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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