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牽狼追亥
王監管閉口不言,只是打着顫。
燕燎聽說過王監管的品性,為人親和,又和平鄰裏,向來沒有人說過他一句不好。就這麽一個老實溫厚的長者,他怎麽會做出放火通敵的事情來?
喪父的事暫且先壓下,燕燎讓自己冷靜,又問:“你被什麽人威脅了,是嗎?”
王監管吞吐着,嘴裏抖出兩個不成文的字:“我…我…”
說着,出其不意,目光一狠,燕燎來不及反應,就見他已經咬舌自盡。
颔下血流了一地,雪上殷紅刺目。
衆人:“……”
劉禦史不敢見血,連忙躲到燕燎身後。又是跺腳又是拍手,苦着臉搖頭嘆道:“大過年的,作孽啊!”
從王監管這得到內鬼的線索斷了,燕燎沉聲吩咐徐少濁:“下令封鎖城門,小心把守着,不許百姓出城。”
徐少濁身子一凜:“末将遵命!”
劉禦史探出頭又問:“封城?世子,這是要做什麽?”
世子很久沒有擺出這麽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劉禦史終于相信大概是真有什麽事要發生,才使世子這幾日神神秘秘。
燕燎看了眼劉禦史,沒把父王已經遇害的事說出來。
他得去見丞相。
二話不說,燕燎步履匆匆就要回城。
路過酒寨時,燕燎見到了自己的大氅擺在地上,那跪在地上的人卻不見了蹤影,地上一排清淺的腳印,往城外的小道上去了。
燕燎腳步一頓,擡頭見這大雪不像有要停的态勢。
那人…讓他滾,還真就什麽也不拿直接滾了麽。
——
相府。
管家見世子連個遮雪的披風大氅也不穿戴着,披着一肩風雪就這麽獨身來了,吓了一跳,當即為燕燎撐着傘把人請進去。
又在前門大喊:“快快快!通報大人,世子登門了!”
燕燎哪有心思等這通報,問出丞相正在書房,直接蹬地上牆,踩着屋頂覆雪的瓦片,從屋頂抄近路而去。
管家見了:“這這這…這是有多急啊,不怕被丞相罰抄了麽!”
丞相王遠正在批閱公文,被梁上動靜驚動,出門欲要探個究竟,一拉門就見燕燎從上面蹦下來。王遠當即大怒:“您又想做什麽?”
燕燎把人帶進房中,随即掩上門,呼出一口白氣,沉聲道:“我正在密查朝中內鬼,線索斷了。”
王遠一頭霧水。
燕燎:“未免打草驚蛇,這事我還沒跟任何人說。”
王遠瘦削老邁的臉一沉:“世子做事向來沖動,多是先斬後奏。”
燕燎打斷他,言簡意赅直說重點:“父王在鹹安已經遇了害。”
“什麽?”王遠驚駭,失手打翻了硯臺。
燕燎繼續道:“漠北中有內鬼,我還猜納瑪族近日要入侵王城。關于父王遇害一事暫時不能聲張,待我先解決了納瑪族再說。”
王遠知道燕燎雖然有時辦事驚世駭俗,但對王上素來孝敬有加,絕不會為了解開王上不許他出王城的禁令編造這等謊言。
可是王遠想不通,王上在皇城怎麽遇害了?世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看着在地上暈開的墨汁,王遠沉吟問:“世子想怎麽做?”
燕燎撿起硯臺擺回書案,用手指輕輕摩挲着硯上砸開的缺口,出口便是:“反了。”
又說造反?!
王遠眉頭一跳,慌忙阻止:“世子不可!您自小就有反心,王上因此多番關您禁閉削您實權,您當真一點也沒有悔改之意?”
“改?”燕燎背脊一挺,灼亮雙眸陡生寒意,狠聲道:“若是父王不那麽愚忠,聽我的早反了完事,他現在就不會命喪鹹安!”
王遠頹然佝下了脊背,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幾倍。他已經明白世子來找自己,是來表示他要謀反的決心。
往日世子要反,有王上暴力壓制着,若王上如世子所言已在鹹安遇害,世子再說造反,還有誰能攔他?
再說,就算不攔世子,這造反…也不是那麽好造的啊…
“誠如世子所言,漠北國微民弱,不說外族虎視眈眈,就拿近的冀州來說,冀州郡守朱庸世故圓滑,勾結冀州各縣官員欺上瞞下擁兵自重,兵強馬壯,您若真的…真的要反,別說攻去鹹安,光是眼前冀州這關就好過不了!”
燕燎手中還摩挲着硯臺,聽到王遠此話,忽然想到了上輩子浴血征戰的畫面。他心中忽生感慨,這一世依然要複仇要謀反,原來重活一世,只是多得了六年的時光嗎?
王遠見燕燎沉默,以為自己說得燕燎猶豫了,繼續道:“何況朝廷的賦稅每年倍增,您真有想法,也得從長計議。”
謀反是要花錢的。除了錢,還得有兵,還得有天時地利人和,需要大運勢。
而這些,漠北通通沒有。光憑一顆反心就反了,下場多半是被鎮壓,死無葬身之地。若是天子震怒,牽連了整個漠北國,那才是大患!
燕燎指尖微一使力,硯臺在他手中化成了一堆齑粉。王遠心驚,沒敢多言,屏息看着燕燎。
燕燎步到窗邊,他見窗外一片連綿的遠山,輪廓滄桑,敦實矗立,覆着皚皚白雪。那邊的山上,有許多的漠北子民,為了戍守邊關、修建長城,燃燒着自己的歲月。
移開視線,燕燎淡淡道:“城若阻我,我便拆了那城,官若攔我,我便宰了那官,哪兒那麽多廢話。”
王遠望着燕燎挺拔的後背,一陣無語:“……”
看來世子意已決,若想阻止世子,還得另想他法。
——
燕燎回到寝宮,殿前一眼看見了等在門口的徐少濁。
徐少濁見燕燎回來,迎上一步拱手行禮:“世子交代的事情末将都已傳達,還請世子保重貴體,進殿沐浴更衣。”
發生了這麽多事,還沐什麽浴、更什麽衣?燕燎道:“我要出城。”
“出城?現在嗎?”徐少濁一愣,不知道世子現在出城所為何事。
燕燎解釋說:“我要把吳亥抓回來,問清楚鹹安城內的情況。”
關于父王的死因,燕燎得問清楚,看看是否是和上輩子一樣;還有他派去的人和信鴿生死不知,吳亥卻能全身而退,這其中緣由,他也得問清楚。
徐少濁幾次張嘴,都是欲言又止。
燕燎瞥了徐少濁一眼,“你想說什麽?”
徐少濁低頭拱手:“末将覺得有一件事很奇怪。”
“哪裏奇怪?”
徐少濁抓抓頭:“這個…我就是覺得吳亥公子既然回來,必然是從東陽關過來的,那為何到現在東陽關也沒有消息來報這件事呢?”
燕燎想了想,眉目一凜:“你說的對。看來東陽關那邊,燕羽正有要緊事。”
若是東陽關遇到更重要的事,定是和納瑪族有關,燕燎心說自己推斷的沒錯,納瑪族怕是已經有了動作。
燕燎進殿換了身幹淨衣服,再出來時牽着一匹眼冒綠光、通體雪白的健碩白狼。
徐少濁見世子牽了白狼,眼睛瞪得老大:“世子?”
燕燎拍拍白狼昂起的腦袋,說:“我帶着有害找到吳亥那家夥就回來。”
名叫“有害”的白狼溫順蹭着燕燎的手心,這使得一旁徐少濁忽然落寞:“世子不帶上末将嗎?”
燕燎睨他:“帶你你能聞着吳亥的味兒?”
徐少濁還想争取一下:“可是世子你一個人出城,搞不好會…”
燕燎一擡手,止住了徐少濁未說完的話。
“你親自調查王監管縱火一事,本世子很快就回來。”
徐少濁扁扁嘴,湊到燕燎身邊摸了摸白狼的腦袋。
兇悍的白狼,下手手感卻極好,徐少濁沒忍住又揉了揉,撇嘴交付道:“有害,你可千萬務必一定必須把世子給帶回來!”
白狼眼神兇狠,龇牙盯着徐少濁,喉嚨裏發出兩聲不悅的呼嚕,徐少濁趕緊住了揩油的手。
——
燕燎哪想到讓吳亥滾,吳亥真就這麽麻溜的滾了,連莫須有的解藥也不要了。
吳亥這麽一滾,路上萬一要是碰到納瑪族的伏兵,不小心死了,誰知道這筆賬會不會算到他頭上,他會不會遭到什麽反噬。
還有這天寒地凍的天,吳亥從鹹安一路疾馳回到王城,雖說讓他滾,又不是沒給他幹淨的大氅,為什麽不帶着回宮沐浴淨個身再滾?是想凍出風寒來給誰看嗎!
燕燎心中有氣,策馬跟着有害奔馳在小道上。
雪深,小道難走,燕燎的馬是最上品的良駒赤兔,還能禁得起折騰,只是這麽一路驅馳,竟然快要追到了東陽關。
燕燎心中肅然,吳亥的武功是他一手看大的,卻比他預料中的好上不少,看來這小子平日裏沒少隐藏。
又想到上輩子見到的吳亥,是那樣一幅病恹恹半死不活的模樣,拉出個長弓都像快要了他半條命,這輩子卻被自己鍛煉到能夠風雪兼程連奔數日、還可以繼續一路滾蛋到滾出了東陽關。燕燎心中有些複雜。
更複雜的是,怎麽父王遇害後讓吳亥滾,他就毫無留戀的滾了?在漠北待了十年,比在他故鄉姑蘇待得還久,他對漠北難道就沒有生出一絲一毫的感情麽。
燕燎追到了東陽關,關口戍關的小兵茫茫然按照指令,将城門拉開了又關上。
望着世子打馬的英挺背影,小兵念叨:“這是怎麽一回事?吳亥公子來回的進關出關,世子也跟着出關,還牽着一匹惡狼,這快過年的,玩什麽呢?狩獵?狩公子?”
另一小兵笑罵他說:“你們這些新兵就是沒見識,我們跟着将軍,也不是頭一回見到世子這麽攆着吳亥公子玩了。”
末了頭一扭,不屑道:“嗨呀,什麽公子啊,那就是個質子,屁都不算。姑蘇王那麽多兒子,他一個賤婢生的庶子,來漠北十年了,看有人在乎過他嗎?”
“你跟我說這個,我哪兒能知道啊……”
“不說這個,這個沒意思。話說你剛剛看到他那張臉了嗎?”
小兵迷惑:“呃…沒怎麽看…怎麽了嗎?”
對面的露出一臉淫相:“可真他娘的美啊!一個男人,能長成這個樣子,別說是世子喜歡逗着他玩兒,是個男人都想把他…”
小兵猛地推了他一把:“……你還是別再繼續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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