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心有不甘

——誰稀罕給她當爹啊?自己家的熊孩子還管不過來呢!

歐陽心下腹诽,目光一掃,正看到王皇後帶着三妃也來到了戚雲恒的身旁,看那表情,顯然不僅僅只是“看”到了戚雨霖的唱念做打。

歐陽當即上前一步,來到王皇後的身側,低聲問道:“剛剛那一套是你教的?”

“怎麽可能!”王皇後下意識地回了個白眼,動作做出後才意識到場合不對,趕忙收斂表情,重做端莊,心中暗暗祈禱這個白眼不要被歐陽之外的人發現。

歐陽不是第一天認識王皇後,早知道她的性情并不像看上去那麽周正端方,只對她至今仍沒學會裝也要裝得徹底而微感驚訝。但歐陽的心思這會兒也不在王皇後的身上,聽到王皇後否定,他便将目光轉回到戚雨霖這邊,仔細打量了幾眼。

這小姑娘有點像傳說中的面癱,整個小臉硬梆梆的,完全看不出一丁點的表情。

也正因如此,歐陽無法根據她臉上的表情分辨出她之前的舉動到底是發自內心的感謝,還是為了博取戚雲恒的歡心。

但将心比心地想了想,歐陽便覺得或許二者兼而有之。

“小狼崽子。”歐陽不由低語。

“嗯?”旁邊的王皇後沒有聽清。

不等她去追問歐陽到底說了什麽,前方的戚雲恒已經轉過身來,把戚雨霖放回到地上,交還到王皇後這個直接監護人的手中。

轉身的瞬間,戚雲恒似乎掃了某人一眼,臉上的表情也一下子又難看起來。

這樣的變化肯定不是因為“知恩圖報”的戚雨霖,歐陽想,但也不會是因為他和王皇後,因為早在他和王皇後說話之前,戚雲恒的臉色就已經很難看了。

“回宮吧!”戚雲恒催促了一句,率先走向自己的輿駕。

歐陽壓下心中疑惑,正欲邁步,身後便刮起一陣寒風,夾雜着些許古怪的味道自他的身邊飄過。

——尿……尿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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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家夥尿褲子了?

歐陽不由生疑,鼻子微微一動,随即判定這股味道并非來自某個沒打理好自己的太監內侍,而是過了年就已經九歲的大皇子戚雨澈。

當晚,戚雲恒到夏宮過夜的時候,歐陽才得知戚雨澈被沈真人變出的雲龍吓尿了褲子。

好在,出門前,戚雨澈的母妃高氏就擔心祭祀的時間太久,兒子年紀小,控制不住,沒敢讓他多吃多喝,出事的時候才沒有一瀉千裏,被周遭的文武百官發現。

“這孩子是身體有問題還是心性有問題?”歐陽詫異地問道。

大白天的,身邊還有家長在,出點什麽事也不至于被吓到尿褲子啊!

“都有問題!”提起戚雨澈,戚雲恒便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道高妃是怎麽教養的他,既不像我,也不像高家人,小小年紀就知道裝腔作勢,仗着身份欺壓人,真本事沒有多少,心氣倒是比天還高!”

歐陽心下一動,“這孩子在外面的風評很不好,你知道嗎?”

“知道。”戚雲恒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似乎在平息自己的怒火,“我之前忙着征戰,也顧不上家裏。等到入駐京城,把人都接到宮裏才知道,那小子一直以我的繼承人自居,小小年紀便收留了一大群門客,也不知道是誰給了他那麽大的膽子,竟然還大言不慚地讓我賜官職和府邸給那些人,說什麽他已經答應過了——他以為自己是誰啊?!”

“你沒給?”歐陽依在小榻的臂枕上,挑眉問道。

“一群阿谀奉承之輩,何德何能可為官任職?”戚雲恒恨恨地咬牙,“自然是盡數驅散,遣回原籍!”

——這下子,誰都知道你不會立大皇子為太子了!

歐陽撇撇嘴,吐槽之餘也愈發狐疑,忍不住問道:“你都做到這一步了,那孩子……不,應該說,那孩子身邊難道就沒一個人提醒他該夾起尾巴做人?”

“他與高名很是疏遠,即便高名對他說了什麽,也只會适得其反,使他愈發地背道而馳。”戚雲恒嘆了口氣,“至于他那母妃,亦是眼界有限。在她看來,兒子要做的事便是讨好老子,只要老子開心,自然而然就會把家業交給那個讨得他歡心的兒子。說到底,她也就會死盯着那把椅子。至于那把椅子到底意味着什麽,她恐怕連想都不曾想過。”

“……你對高妃倒是很了解。”歐陽身子一歪,似笑非笑地看向戚雲恒。

“習慣使然罷了。”戚雲恒莫名地有些心虛,有心解釋一番,又擔心越描越黑,幹脆話題一轉,“雨霖那孩子倒是個好的,孫氏那般對她,也只是磨練了她的心性而未能将她毀掉,只可惜是個女孩……”

“若不是女孩,你也不會這般毫無顧忌地誇獎于她,不是嗎?”歐陽一語揭穿。

戚雲恒被問得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放下茶杯,起身來到歐陽身邊,擁住他的肩膀,在他身側落座。

“已經有官員上奏折請立太子了。”戚雲恒漠然道,“朕過了年也才三十三歲,連壯年都還不曾結束,人生至少還有一半的路要走,他們就催逼着朕去立什麽太子,好像我過幾日就要暴斃一般。”

戚雲恒确實對此事很是惱怒,一時間,在歐陽面前的自稱都有些混亂。

“這有什麽想不通的,誰都想千秋萬代嘛!”歐陽淡定拍了拍戚雲恒的胸口,“你這邊早早決定了繼承人,他們那邊才好早做打算,為自家的子子孫孫鋪路架橋。”

“重檐也希望我冊立太子?”戚雲恒立刻挑眉。

“你從哪句話裏聽出來我在勸你立太子了?”歐陽翻了個白眼,“不過就是順着你的意思,幫你分析下朝臣們的心态,你就跟我上綱上線——算了,你以後幹脆別跟我說話,過來後直接吹燈上床,省得哪句話說差了味,又讓陛下你疑神疑鬼。”

“重檐莫惱,我這也是被那群一句話能拐出十八個意思的文官們搞得草木皆兵了。”戚雲恒趕忙把人摟緊,“你若不肯和我說話,那我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連個能吐露心聲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歐陽哼了一聲,扭過臉去不理他。

戚雲恒并未在意。雖然他和歐陽分開了十年光陰,但歐陽的性情并未有絲毫改變,肯使性子就不是真的生氣,哄上兩句或者轉移下話題就過去了。若是該生氣的時候反而微笑,那事情才真是要往大裏鬧了。

正因如此,戚雲恒沒再哄勸,抱住歐陽,直言道:“我是不想立太子的。一來是尚不需要,二來卻是沒有合适的人選。雨澈肯定是不合适的。雨溟雖然沒有雨澈那般鮮明的缺點,卻也同樣看不出有何過人之處。”

而且,他忍辱負重、流血搏命才打下來的江山,憑什麽要輕而易舉地轉交到一個連“苦”字究竟為何意都不知曉的毛孩子手中?就因為這孩子的娘在他床上睡了一覺,就因為這孩子是他的種,得了和他一樣的姓氏?

一想到會有一個人只因為做了他的孩子就使得萬裏江山垂手而得,戚雲恒便會莫名地惱怒,不願,不甘,不快。

但戚雲恒也知道,這樣的想法是不正常的。

一如他對歐陽的癡迷,都屬于人道所不容的邪祟之物。

但他即便做了皇帝,卻也還沒強大到可以挑戰這人世間公認的道理,與全天下人做對。

所以,他挖掘了密道,将自己與歐陽的親密隐藏在世人注視不到的地方。

所以,他不會表達自己對孩子們的不喜,只是找出那孩子的缺憾,設法放大給世人,一如大皇子的桀傲自大,一如二皇子的平庸無為。

但這樣的心裏話,戚雲恒是連歐陽也不會傾述的。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

越是喜愛一個人,就越不能給他反捅自己一刀的契機和把柄。

戚雲恒将頭埋在歐陽頸間,輕聲道:“若是重檐能給我生孩子就好了。”

那樣的話,或許他會有可能對那孩子生出幾分歡喜。

“別說那種沒可能的事。”歐陽并沒有順着戚雲恒的意思說些讓他開心的甜言蜜語,“就算我能生,我也不會去生,更不會給你生。”

“你這是什麽意思?”戚雲恒立刻擡起頭來,瞪眼看向歐陽,“什麽叫能生也不生,更不會給我生?我有什麽不好?!”

“你是皇帝,這就是最大的不好。”歐陽平靜地說道,“普通人家的孩子即便争不到家産,也可以離開家,自立門戶。只要肯努力,就能過好日子,再有那麽一點運氣,将來亦有可能讓曾經的勝利者擡頭仰視。然而在皇帝的家裏,路只有一條,所有的競争都是以生命做賭注的,甚至都不存在願賭服輸這一說。即便是放棄了競争,也只能像豬一樣地活着,更要做好随時随地被人宰殺的覺悟。”

“若是重檐的兒子,朕肯定會在他降生的那一刻便直接将他立為太子!”戚雲恒毫無負擔地說道。

歐陽很想啐他一臉,但還是忍了下來,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譏諷道:“太子是太子,皇帝是皇帝,有人做了一輩子的太子也當不了一天的皇帝,有的人更是連太子都當不安穩——對了,說起安穩,這世上只有一個職業是真正高枕無憂的。”

“是什麽?”戚雲恒好奇問道。

“皇太後。”歐陽一字一句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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