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靜夜之思
戚雲恒頓時無言以對。
即便是他,也只能以休養的名義将自己的母親——太後雲氏束之高閣,傷不得,亦除不得,更不能讓她沾染上不好的流言蜚語,傷了她一國之母的體面。等到過些時日,他還得将她放到人前,讓百官命婦們朝拜參見,以确保母慈子孝的名聲不出差池。
天地君親師。
這是構建一個王朝的秩序基石。
一旦這個秩序出現了紊亂,天地未必會怎樣,他這個做君主的卻必然會首當其沖,成為最先遭殃的那個。
戚雲恒放不開手中權力,于是就只能屈從于這種既定的秩序。
太後雲氏亦因此受益。
歐陽那句“皇太後方能高枕無憂”也因此成為了真理。
“從這個角度來說,皇後也好,妃嫔也罷,得不得皇帝的喜歡其實無關緊要,能不能生下兒子,早日把他送上皇位,這才是後宮女人應該為之奮鬥的首要目标。”歐陽一本正經地繼續說道,“可惜,即便是縱觀史書,看透這一點的女人也并不多見。”
原本因為抗争無能而心生抑郁的戚雲恒一下子被氣樂了,“重檐倒是看得透徹!”
“我看透沒用啊!”歐陽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我又不是女人,生不出兒子,自然也當不了太後。”
“你若是女人,我定要留下讓你殉葬的旨意,讓你做不成那勞什子太後!”戚雲恒手臂一橫,把歐陽抱到自己腿上,惡狠狠地威脅道。
“我若是女人,用不着你下旨,我自己抹脖子!”歐陽昂起頭,一臉坦蕩。
說瞎話嘛,誰不會啊?
反正這世上既沒有若是,更沒有如果。
戚雲恒也意識到這樣的“表衷心”毫無意義,與歐陽王八看綠豆似地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就洩憤一般地在歐陽的唇瓣和肩頸處啃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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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一邊任他耍性子,一邊抓住機會開口道:“你也別只想着兒子,要記得你還有女兒呢!兒子可以優勝劣汰,把選擇權交給老天爺,反正肉爛在鍋裏,誰出頭都不會讓你這個當爹的吃虧。但女兒就不一樣了,你要是養不好,教不好,将來可是要被別人家欺負的!難道你希望你的女兒也像那錢氏一般,被夫君始亂終棄,有苦難言?”
戚雲恒立刻停了動作,抱着歐陽沉思起來。
歐陽覺得戚雲恒應該是聯想到了別的什麽才會如此專注,但歐陽已經沒了興趣去刨根問底,更不想過多參與戚雲恒的家事。
把該說的話點到為止,歐陽便閉口不言。
即便戚雲恒不說,歐陽也看得出來,戚雲恒對他的幾個孩子真真是一點都不在意,唯一的要求也就是活着,別死。平日閑聊的時候,戚雲恒還會提一提幾個妃子,說一說新娶的皇後,抱怨兩聲,甚至誇贊一句。但對幾個孩子,他卻是能不提起就不提起,仿佛連想起他們的存在都是一件會讓他極其惱火的事情。
有時候,歐陽都想揪住戚雲恒問上一句:既然不喜歡,幹嘛還要把他們生下來?
但歐陽終是沒有那麽做。
無他。
沒有立場。
天下人皆可以質問這句話,唯有歐陽,沒資格開口。
誰的心都是有體積限制的,戚雲恒的心裏放了江山和他,自然就不可能再去容下別人。
而被寵愛的感覺也是很容易上瘾的,別看歐陽面上雲淡風輕,心裏邊卻是一點都不想把這種能令身心愉悅的體驗推讓給別人。
至少,不會主動推讓。
更何況,問過之後又能怎麽樣呢?
難道他還能逼着戚雲恒去疼愛那些兒女?
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是戚雲恒會感激他,還是戚雲恒的兒女會感激他?
答案很有可能是一樣的否定。
誰都不會感激他。
戚雲恒會覺得他多此一舉甚至不識擡舉,戚雲恒的兒女也只會覺得他本就不該存在,做些善事也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
雖然他和戚雲恒才是正經拜過天地的夫妻,但事到如今,還有誰會覺得他才是當家作主的夫君,又有誰會認為他才是天經地義的正室?
若是寫成小說話本,歐陽便是那妥妥的反派,到最後自刎以謝天下都不會被同情的那種。
既然如此,那他還不如把壞人做到底,不管最後結局如何,是喜是悲,最起碼,他肆意過,暢快過,沒有白白在這皇宮裏走上一遭。
只是歐陽的心裏終究還有一分底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不管戚雲恒那些孩子的品性如何,入宮半月來,他們以及他們的母親都不曾招惹過他,後宮與夏宮亦是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無事。
沒有恩怨作祟,歐陽也做不出給幾個小孩子下絆子,無緣無故毀其人生的卑鄙之事。
也正因如此,歐陽才會善心發作,嘗試着聲東擊西,用皇女的弱去抵消皇子的強,進而激發戚雲恒的護短之心,也算是對得起他自己僅存不多的那點良心。
這一夜,皇宮內的很多人都陷入了沉思。
德安宮中,高妃獨自坐在梳妝鏡前,面無表情地打量着銅鏡中的自己。
一炷香前,她才剛剛把哭鬧了半宿的戚雨澈哄得睡着。
因為在重要的場合吓尿了褲子,還被自己最畏懼的父皇發現,戚雨澈又羞又懼又惱,随高妃回到德安宮後便放聲大哭,先是摔碟子摔碗,接着又拿宮人出氣。
高妃固然心疼親子,卻也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惱意,再加上二皇女在一旁做對比,前者被陛下厭惡,後者卻讨了陛下歡心,愈發顯得戚雨澈一無是處。
這樣惱怒的同時,高妃又暗自慶幸:幸虧是孫妃以皇女假作皇子的事已被揭穿,不然的話,這天下恐怕真要被那假小子得了去!
經過今日之事,高妃也無法再自欺欺人。
她的澈兒确實不如別人家的孩子伶俐讨喜,偏又不是那種肯于低頭之人,更無可能像那假小子一般去讨好陛下身邊的佞妄之臣。
雖然二皇子戚雨溟也做不到這一點,然而澈兒的競争對手卻不會永遠只有二皇子一個。
陛下正值壯年,皇後也在最适合生養的豆蔻年華,一旦這二人生下嫡子,澈兒的皇長子之名就會失去意義。
高妃本以為皇後會與皇夫争權争寵,然而半個月下來,夏宮那邊的人根本不在後宮裏出現,太後也愈發像個木頭人似的沒了聲音,鳳栖宮倒是漸漸得了陛下的青眼,眼見着就把後宮裏的事物逐步掌控起來,皇後之位也是越坐越穩。
今日,高妃更是親眼見到皇後與皇夫竊竊私語,立刻意識到這二人即便沒有舊情,也定是有過私交,指望他們反目,恐怕已是泡影。
高妃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由想起了自家兄長讓她再生一個的提議。
只是兄長說得容易,她這邊想要付諸行動,卻是難如登天。
高妃本就不甚漂亮,如今又已年華老去。以前看在自家兄長的面子上,仍不是陛下的戚雲恒還會抽出時間到她的院中坐上一坐。如今入了宮,成了陛下,戚雲恒卻是再也不曾登門。
高妃幾次三番地尋找理由請皇帝陛下來德安宮也沒能把人請來,反倒得了一通訓斥,命她抄寫宮規,謹記自己為妃的本分。
高妃以為皇帝陛下沉湎于歐陽的美色,然而命人關注了許久,得到的結果卻是陛下一直居于泰華宮,既不曾臨幸過妃子,也不曾留宿過夏宮。
——難道陛下真的忙于政務,抽不開身?
——但這樣一來,她就算想要下藥都找不到機會,又何談其他?
高妃放下手,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惠安宮中,陳妃也和高妃一樣糾結。
經過今日這場祭祀,陳妃才恍然驚覺,經過孫妃一事,陛下竟然對幾個孩子的血脈起了疑心!
雖然那道人作法的結果乃是皆大歡喜,但誰知道這當中有沒有做過手腳,而陛下又到底相不相信?
要知道,陛下可還年輕着呢!
若是對兩個皇子的血脈起了疑心,最好的法子就是找可靠的女人再生一個,将大皇子和二皇子全部排除在繼承人的候選名單之外!
到這會兒,陳妃真是恨不得生吞了孫妃。
誰都知道大皇子不得陛下歡心,眼下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的就是她的溟兒。偏偏趕上這種時候,孫妃以皇女假充皇子的事爆了出來,把她的好溟兒也給牽連了進去!
但陳妃也不可能把陛下給閹割了,不讓他去睡女人,生孩子。
思來想去,最好的法子似乎只剩一種——
自己再生一個。
只是,怎麽生呢?
陳妃皺起了眉頭。
同一時間,宜安宮中的呂妃卻是滿心歡喜。
她沒生兒子,犯不着為皇位更疊的事操心,唯一的女兒今天也沒給她丢臉。整場祭祀下來,也就是飲酒那一段出了點問題。但有大皇子那蠢貨的糟糕表現在旁作襯,她女兒的那點差池就只能稱之為瑕不掩瑜。
更讓呂妃開心的是,她在觀禮臺上看到了父親和母親。
雖然二人的位置都比較靠後,一家人也不曾手拉手地說上話,但要知道,她那父親原本是個商人,前朝的時候可是連科舉都不能參加的,更別說做官入宮了。然而就因為她給皇帝陛下做了妃子,還生了孩子,她那父親便有了官職,他們家也變成了官宦人家!
雖然她只生了女兒,沒有兒子,但人嘛,總要學會知足。想當年,她剛被送到皇帝陛下身邊的時候,他們家可是連見血封喉的毒藥都準備好了,戚雲恒一旦失敗,他們家立馬舉家自盡。
正是抱着這種與皇帝陛下共存亡的賭命之心,她才在亂糟糟的後院裏紮下根,生了孩子。
到如今,家裏人不僅不用死,還做了官,侄子侄女都有了好出路,她的女兒更是皇帝陛下的大公主,将來嫁給誰都是妥妥的正室,去哪家都只有享福的份兒!
在呂妃看來,大公主的“大”字可比大皇子的“大”字值錢多了。
古往今來,能當皇帝的大皇子屈指可數,但哪一個大公主不是風風光光,被父親疼愛,被兄弟們敬愛?
當然,若是她能給女兒添個弟弟那是再好不過,但添不了的話,也沒什麽關系。
雨露和雨溟的關系好着呢!
若是雨溟做了太子,再當了皇帝,她家雨露一樣能狐假虎威,高居長公主之位。即便雨溟沒有那個福氣……那也牽連不到雨露的身上!
古往今來,只聽說過殺兄弟的皇帝,沒聽說哪一個把姐妹也一起殺了的。
嗯嗯嗯,得找機會機會提醒下家裏,讓雨露和雨溟交好就行了,家裏人可千萬別去摻合!
當然了,就她們呂家的那點背景,那點家底,想摻合,陳家也未必看得上呢!
懷着這種事不關己的悠然心态,呂妃很快就閉上雙眼,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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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