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何慕故意在床上賴了很久,心裏面像空了一塊。常明安的枕頭被他奪眶而出的眼淚濡濕了一點點,他馬上忍住了,所以只有一點點。
何慕盯着那塊兒濕痕,手指抹了又抹,最後自暴自棄般把常明安的枕頭翻過來,放回原位。
等他起床的時候常明安已經走了,微波爐上貼着便簽紙,紙上是常明安鋒的字,筆鋒遒勁,鋒芒內斂。
早餐。
何慕有些冷,翻出睡袍來披着,打開微波爐,裏面放着常明安早上買的粥和包子。他今天沒課,但還是飛快地吃完,歇了會兒,在客廳的地毯上拉了拉筋,練了半小時早功,出了一身汗。
雖然是秋天,涼意乍起,但陽光正好,天高雲淡。
何慕套上他的衛衣和牛仔褲下了樓,滿學校的銀杏在遠近都很出名,校道上除了來來往往的學生之外,還有從附近來的游客,在 滿地黃葉中拍照,顯得他踽踽獨行,格外孤單。再好的陽光也不讓他快樂。
何慕揣着兜走着,他在學校從來不會走在校道的正中間,總是挨着綠化的邊沿走,低着頭,一腳一腳地,踩得腳底下的枯葉窸窸窣窣地響。他想起來,常明安的書桌書櫃都放在卧室的飄窗旁邊,書桌的玻璃板下壓着他的課表,他今早起床的時候掏出手機來拍了張照片。
他掏出手機來看了看,常明安這時候應該在教一棟準備上課。
何慕擡頭一瞧,剛好是教一棟。他也不知道到底是随随便便就走到了,還是自己特意走過來的。
還有五分鐘才上課,大階梯教室裏面已經幾乎坐滿。何慕在後門處猶豫了一下,遠遠見到常明安夾着書順着走廊朝這邊走來。他忙心虛地閃身進了課室,在後排的角落找了個位置。
他本以為自己沒有書沒有筆會很突兀,誰知道最後一排他旁邊坐的都是女生,趁還沒上課都在抓着手機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桌上擺着的書幾乎都不是經濟學本專業的,五花八門哪兒哪兒都有,就是擺出來裝個樣子。
上課鈴響了,大家都漸漸靜下來了,這時候走也太顯眼了,何慕只好靜靜地坐着,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常明安把外套脫了搭在一邊,帶上他的半框眼鏡,裏頭還是一如既往穿着襯衣和西裝褲,他雖然不是肌肉發達的身形,但也有鍛煉的習慣,肩膀寬闊平直,襯衣的衣袖一道一道挽到手肘處,襯得他挺拔又不失溫文。
何慕是第一次認真看工作時候的常明安,面對近兩百人,仍舊不急不緩,雖則內容對于何慕來說完全是天書,但他趴在桌子上,下巴墊在手背上,從前面人的頭的縫隙中看出去,依舊聽得很認真。
大概講了将近一個小時,常老師讓大家自由讨論。
教室裏立馬響起了大家說話的嗡嗡聲,常明安從講臺上走下來,俯身聽教室中間那排的幾個人讨論,感覺接下來就要往後頭走了。何慕總覺得自己像個奇怪的跟蹤偷窺狂,吓得連忙看向旁邊坐的女生,想要裝出個聽別人讨論的樣子來,不要引起常明安的注意。
誰知道隔壁的女生根本沒在聽。
“他等一下過來了,這個角度能拍到吧?”
“把閃光燈關了啊!上次太尴尬了……”
“來了來了來了……”
何慕:“……”
何慕正好和其中一個女生對上眼神,尴尬得趕緊轉回去,卻又和正在走過來的常明安對上眼神。常明安和何慕四目相對,腳步突然停了,頓了頓,居然轉身走回講臺了。
旁邊的女生:“啊啊啊他怎麽不走過來!”
何慕則是飛速地趴在桌子上,臉上先是莫名地熱了,等急速的心跳過去之後,則是突如其來的失落。常明安不喜歡他這樣子吧,說不定生氣了。
旁邊的女生還在小聲地抱怨着,課室裏又開始響起常明安的講課聲。
應該不生氣吧。
“它是整個市場經濟體系的一個——”
何慕偷偷地擡起頭來,透過頭與頭之間的空隙看出去。常明安的目光恰好透過近兩百個人,捕捉到何慕。何慕被抓個正着,連忙移開目光,低頭看桌子。
整個教室的人都不知道常明安為什麽停了下來,有人小聲地提醒道:“老師,它是一個什麽啊。”
常明安忙低頭翻了兩頁書,才接了下去。
“一個,一個有機組成部分。”
等到了下課的時候,學生魚貫走出去,常明安耐心地解答了幾個問題,開始收拾起講臺上的東西,餘光見到何慕低着頭揣着兜, 一聲不吭地往後門走去。
“等等……”
何慕停住腳步,手從衛衣前面的兜裏抽出來,放在兩邊,又覺得不自在,最後又揣進了褲兜裏。
常明安把外套搭在手臂上,穿過已經無人的階梯教室,走到何慕前面。他站在臺階下,剛好和何慕視線平齊。
“跟你商量個事情。”
何慕目光躲閃:“嗯。”
“我有個課題,馬上要結題了,最近比較忙,可能要住在學校裏。”
何慕心裏突然生出了莫名的驚喜:“嗯。”
常明安似乎松了口氣,又說道:“可能我會偶爾帶幾個研究生過去,做結題的資料。”
何慕連忙說道:“你的房子,問我幹嘛。”
“沒問題就行,怕打擾了你。”常明安笑了,擡手看了看表,“去吃午飯?”
何慕想起剛才,問道:“你生氣了嗎,剛才,我只是剛好路過……”
“生氣?”常明安忙否認道,“沒有沒有。”
“那……”
“就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常明安摘下眼鏡,又朝何慕笑了笑。
何慕連忙轉身走,聽到常明安在身後叫他,頭也不回地說道:“不、不吃了。”
他三步并作兩步穿過走廊,揣着兜下樓,一口氣走出去好遠,重新站在滿地黃葉的校道上,喘了兩口氣。剛好有一陣風吹過來,銀杏簌簌地落下,激起幾個正在拍照的游客的驚呼。陽光打下來,烘得人暖暖的。
何慕突然覺得,秋長天闊,陽光正好,心情又變好了。
他感覺自己像個提線木偶,笑容或深或淺,心情或好或壞,所有的線都握在了常明安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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