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何慕把噎在喉嚨裏的那口餃子吞下去,又灌了幾口水,才小聲說道:“不知道。”
舅舅還沒說話,舅媽卻急了起來,放了筷子,說道:“怎麽會不知道呢,你這孩子……”
何慕不再想吃了,吃下去的寥寥幾只餃子就像石頭似的墜在胃裏,沉甸甸的,讓人難受。他倏地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拿起來,收到廚房,沉默着三兩下洗好,收到碗櫃裏,背起自己的書包,圍好圍巾,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走了。”
在這個過程中,飯桌上的幾個人都面面相觑,這種沉默的反抗,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舅舅見他真的像是要走,不禁打起了圓場:“這麽早,飯還沒吃完呢,坐下再吃會兒。”
何慕搖了搖頭,朝門邊走去。
“養不熟的白眼狼……”
何慕把門帶上,将那些陰陽怪氣和別有用心關在門裏,揣着兜站在樓道裏,做了個深呼吸,想了想常明安,感覺心裏好受了一些,他決定回家,即使常明安不在,那還有木木呢。他坐上了因為過節所以空空蕩蕩的公車,司機打着哈欠跳了好幾個站,把他送到了目的地。何慕一步步朝家的方向走過去,感覺心情也在一點點變好,他哼着歌走出電梯,掏出鑰匙開了門。
屋子裏好像開了暖氣,一打開門就有暖烘烘的風往他臉上撲,裏頭亮着燈,常明安和楊小珍對坐着,一頓飯已經吃到末尾了,桌子中間擺着的電磁爐裏“咕嚕咕嚕”地滾着豬骨湯底,香噴噴的。
何慕愣在原地,覺得自己似乎闖入了不該去的地方。
常明安見他了也是一愣,随即說道:“吃了嗎?”
何慕關上門,站在玄關處,也不換鞋,只是無措地拽着書包肩帶,嗫嚅着道:“吃、吃了。”
常明安說道:“媽,這就是我說的那個學生,借住在我這兒。”
“哎呀,看起來怎麽這麽小,”楊小珍舀了一勺湯底喝起來,“這麽冷,來喝口湯。”
“阿、阿姨好。”何慕結結巴巴地叫了人,蹦跳着換上拖鞋,拘謹地坐在桌邊。
常明安無奈地說道:“別喝了,都滾了多少次了,嘌呤高。”
兒子省心,衣食無憂,楊小珍看上去還很年輕,燙了時髦的大卷發,手上還做指甲呢,她滿足地喝了一大口湯,放下碗,說道:“洗碗去。”
何慕渾身都緊繃着,屁股只坐椅子邊的一點點,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就站起來,楊小珍爽朗地笑了起來,把他拉下來坐回到椅子上,說道:“這孩子怎麽這麽老實呢。”
常明安挽起袖子收拾碗筷,何慕把他夠不着的筷子遞給他,換來他一個淺淺的微笑。楊小珍飯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從常明安口中隐約知道何慕的家裏有點情況,所以也就不拉家常了,只是偶爾就電視內容和他搭幾句話。何慕恨不得每說一句話之前都過十遍腦子,最後還是說得拘謹又小心。
楊小珍也不再勉強他,拿起果盤的蘋果,利索地削了皮,切了一半分給何慕,何慕接過去,真心實意地說了聲“謝謝”。
最後何慕還是溜進了廚房,站着看常明安仔細地把碗上的水珠擦幹淨。他無論做什麽都顯得專注而認真,包括在和人說話的時候也是。何慕看着他手指修長的手,突然說道:“冬至快樂。”
“冬至快樂。”常明安擡頭,用被水沾濕但還是不冷的手指點了點何慕的臉頰,“吃湯圓嗎。”
何慕把手從兜裏抽出來,搓了搓臉,問道:“芝麻餡的?”
常明安被他逗笑了,眼睛微眯起來:“芝麻餡的。”
常明安對做飯一竅不通,有些手忙腳亂,他在何慕的指導下燒開了水,又把火調小,把幾個圓滾滾的湯圓放進去。中間楊小珍進來視察過一次,明确要求自己要吃更甜一點的花生餡,因為怕弄混,常明安只能又開了個鍋,左右開弓。
楊小珍在客廳裏用手機給自己的姐妹們發冬至祝福,搶冬至紅包,微信叮叮咚咚響個不停。何慕靠在廚房門口,看着常明安有些笨拙地攪着兩個鍋,防止沾底。他按照何慕教給他的方法,用馬蹄粉勾芡打上蛋花做成淡淡甜味的湯底,裏面浮浮沉沉幾個雪團似的湯圓,何慕本來就沒吃飽,這下更餓了,眼巴巴地看着。
到了湯圓熟的時候,楊小珍還在搶姐妹群裏的紅包,她喜出望外地對常明安說道:“兒子,媽媽是手氣最佳!”
常明安把湯圓盛給她,像哄小女孩似的說道:“哎,真棒。”
何慕和常明安對坐着,腳尖頂着腳尖,各自捧着一碗熱騰騰的湯圓。木木在腳邊繞來繞去,前爪扒在何慕的膝蓋上,不停地“喵喵”叫,何慕小聲哄她:“這個你不能吃。”直到常明安給她開了個罐頭才消停。
何慕囫囵地吃着湯圓,時不時被熱騰騰的餡燙得“嘶嘶”吸氣,常明安在桌子底下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的小腿:“慢點。”
湯圓實在太甜了,湯底也好喝得很,何慕肚子暖暖的,感覺已經等待這碗湯圓很久很久了。
楊小珍的微信叮咚聲好像已經停了很久了,何慕擡頭看她,發現她也在看着自己,眉頭微皺。何慕下意識地朝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低頭重新看起了微信,何慕心裏“砰砰”跳個不停。
到了晚上,楊小珍要走了,常明安和何慕一起送她到門口,幫她摁電梯。
電梯快要來了,楊小珍嘆着氣對常明安說道:“快要翻年了,你都二十九了,該定下來了,這樣我才能放心。”
常明安幫她把電梯門攔着,讓她進去:“嗯,我知道了。”
何慕低着頭看腳尖,根本不敢擡頭看人,直到電梯走了,常明安叫他,他才回過神來,搓了搓手,跟着常明安回屋。
何慕留意到卧室裏也新換了空調,一打開就有暖風呼呼往外吹,吹得人昏昏欲睡。床上的厚棉被已經收起來了,只留兩床薄薄的毯子,看得何慕有些失落。
到了睡覺的時候,兩個人各自裹好自己的毯子。
常明安平躺着,想着楊小珍和他說的話。旁邊的何慕滾來滾去睡不着,不停地翻身。常明安正要開口問他,他卻湊了過來,攀着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還是有點冷。”
常明安要伸手去夠床頭櫃上的空調遙控器,何慕卻像條小泥鳅似的鑽到他的被窩裏,抱着他的手,說道:“這就不冷了。”
何慕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常明安幾乎是馬上就硬了,作為一個欲望需求正常的成年男性,他很久沒有過正兒八經的性生活。他不自然地往旁邊避了避,誰知道何慕也跟着挪一挪。
“你……”常明安覺得喉嚨發幹,毫無意義地發了個單音。
何慕一言不發,只是抱着他的手,像溺水的人抱着大海裏唯一一截浮木。何慕覺得自己太壞了,常明安不拒絕他,他就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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