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晏昭和顯然不想只得到這些消息,蔻丹滿嘴假話不可信,可雛娘不一定。雛娘剛押上來的樣子像是早就準備好一套說辭,只等張達鐘問話,但她沒有想到蔻丹會沖上來替她頂罪。無論蔻丹說什麽,一旦與她所計劃好的說辭略有重合,張達鐘一定會在重合之處多加研究。

更何況蔻丹和雛娘的關系看起來,并不是單純老板和樓裏姑娘的關系。

洵追思及此,右腦忽然一陣刺痛,就好像是憑空被人紮了一針。他立即緊緊閉了下眼而後睜開,強行忍住右手下意識想碰一碰那塊疼痛的地方的沖動,只将手縮在桌案下攥緊。

“陛下要不要再聽聽雛娘的招供?”晏昭和問道。

洵追手心全是汗,他裝作耐不住暑氣的樣子搖頭。

“那臣讓張大人明日進宮禀報。”

今夜張達鐘怕是沒法合眼,洵追需要回宮好好休息。

查案本就不是他應該做的,更不是晏昭和該做的,為何會有上位者和下屬這種關系?不就是為了區別兩者之間的關系嗎?上位者只負責發號施令統領大局,下屬則是實行上位者命令。

他可以理解為晏昭和為了鍛煉他而故意将此事鬧大,故意與他鬥氣,強迫着他不得不一點點去了解。

可晏昭和最近太奇怪了,不僅想推着他向前,甚至還想讓他日行千裏。

回宮的路上,洵追在馬車內睡得天昏地暗,晏昭和将他送至寝殿他自個飛快換好寝衣便跳上床。第二天一早起床迷迷糊糊聽到王公公叫他喝藥,洵追揮揮手翻身又睡了過去。

王公公端着粥站在榻旁不死心,苦口婆心念叨:“陛下,就吃一點,一會周太醫來複診又要怪老奴勸不動您,吃點飯對身體好。”

洵追蒙住腦袋心說就算吃飯,這身體也扛不住造。

王公公的聲音猶如魔音繞耳,洵追痛苦地再往床榻深處滾一個身位。

“昭王殿下。”

“嘭。”洵追一頭磕在牆面,他裹着被子滿頭大汗,從遠處看就好像一只胖乎乎的大蟲子。

“退下吧。”

是晏昭和的聲音,緊接着洵追便感到自己的被子正在被人一點點從外頭剝開,就好像剝橘子皮那樣。晏昭和冰涼的手伸進來放到他肩窩處,洵追早就熱得不行,立即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

晏昭和溫聲:“要繼續睡也可以,起來吃點再睡。”

洵追捂住半邊眼睛嫌光太強,他胡亂閉着眼找到晏昭和的腰,将自己的腦袋埋進去。晏昭和常年腰上別着同一塊玉佩,玉佩冰涼的質感剛好抵在洵追眼眶上。

“陛下,臣要出去幾日,走前會打點好一切事宜,不過還請陛下不要随意出宮。”晏昭和輕撫洵追的後背,洵追後背明顯一僵,沒有剛剛那麽放松。

晏昭和笑道,“如果有些事情不知道該怎麽做,陛下大可以就像現在這樣一覺睡過去,一切等臣回來處理。刑部侍郎也會幫助陛下,楚大統領這段日子會一直在宮內。”

洵追伸出食指寫字,問晏昭和去做什麽。

晏昭和拍拍洵追的手,“總不是個人私事。”

洵追又道,你有私事?

“臣的家裏就臣一個人,孤家寡人沒有私事。”晏昭和頗為好笑道,“是私事陛下就不讓臣離開了嗎?”

洵追又不回答了,直到他聽到勺子與瓷碗的碰撞,晏昭和說今日的粥熬的很不錯。

“陛下……臣一會就要啓程,陛下不說點吉利話嗎?”

洵追在黑暗中睜眼。

“至少讓臣覺得放心陛下一個人在宮中。”

或許是晏昭和的語氣在空曠的寝殿裏顯得有些單薄,又或許是他語調裏摻着莫名的涼意,洵追雙手撐着床榻慢慢坐起,被子從肩膀處滑下,全部堆在腳邊。

“張嘴。”晏昭和盛着粥的勺子已經遞過來。

洵追嗓子眼發幹,吃下這一勺半涼的粥,雖比不上水來的滋潤,但也略略緩解。

晏昭和說是很快會回來,但洵追并不覺得真的會快去快回,他心裏猛地冒出來一個可怕的想法。

他抓住晏昭和端着碗的手,晏昭和一時沒注意,差點将粥撒在被褥上。

洵追沖到書房拿紙筆,很快跑回來,直接将紙硯放在地上寫道:“你不會不回來了吧。”

晏昭和又給洵追喂一勺粥,“不會。”

“會。”洵追寫。

“臣從沒騙過陛下。”

堵地洵追啞口無言。

晏昭和所說的公務,洵追并沒有問他到底是什麽。洵追本就不是什麽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再說知道的多麻煩也多。

“需要從我這裏挑小太監跟着服侍嗎?”洵追又寫道。

“不用,人多招搖。”晏昭和道,“臣還是那句話,不要出宮,京城不太平,陛下只要出去就是靶子。”

洵追總算沒有頂嘴,晏昭和略蹙着的眉終于也舒展開,“周太醫在外頭候着,現在應該等的不耐煩了,臣就不打擾陛下歇息。別跟周太醫置氣,太醫總是為了陛下的健康着想。”

周太醫今日沒臭臉,對洵追格外溫柔,連診脈都輕柔許多。

周太醫笑道:“陛**體恢複的比臣想象中要快,想來是好好休息按時吃藥。”

洵追寫:朕什麽時候沒有好好吃藥?

“陛下宮裏的花草總是長不大,半個多月就要換一茬,這可不太好。”周太醫說。

洵追冷哼,他就是往花盆裏倒藥怎麽着?

“不過。”周太醫話音一轉,“是藥三分毒,陛下的确要少喝。”

直到中午,洵追才意識到晏昭和早上這是來告別。

他問王公公昭王什麽時候啓程,王公公摸摸腦門說老奴去問問。

王公公差人去問楚大統領,楚泱回複說早晨便啓程了,現在應該已經到達第一個驿館。

晏昭和離開的前幾日還很平靜,洵追吃吃睡睡連早朝都敷衍的很,崇王要來請安都被楚泱擋了回去。

趙傳之帶着莺歌小築已有的所有證據彙報案情,張達鐘到底是有本事,這才過了幾天,蔻丹的供詞便全部推翻,重新建立所有已知證據的聯系點。

趙傳之的證據一式兩份,給洵追呈上去一份,自己手裏拿一份。提到哪處,他告訴洵追頁數,洵追便翻到哪頁。

“趙大人比臣又經驗,昨日趙大人在與臣一同商議時提出一個假設。京城的人口都是做過調查,哪條巷子有哪些家戶都是在官府做過記錄。這幾日官府上報,并沒有一戶走失人口,就證明這些屍體的出處并不是京城內。”

趙張兩位不知道洵追被拐到莺歌小築,但洵追記得清清楚楚,莺歌小築那兩人打暈自己的熟練程度不亞于街上小偷順走錢財,就證明這兩人一定是經常作案。

他腦海裏閃過那日那個小女孩說過的一句話。

回去娘親自會找最好的大夫診治,把他賣出去值之前那個花魁賣身的好幾倍。

娘親?花魁?

莺歌小築的花魁是誰?

洵追寫道:“莺歌小築的花魁是誰?”

趙傳之道:“請陛下翻到第十二頁,莺歌小築現在的花魁是一個叫做蔻丹的女子,之前的花魁叫做玉姚,不過這個玉姚已經從良,半年前已經離開京城嫁給經常來京城做生意的商人。”

不知怎的,洵追心髒自這一刻瘋狂跳動,他不得不按住心口。緊接着後背蹿上來一股涼意,他失手打翻放在手邊的茶盞。茶盞并沒掉到地上,反而是在桌沿滾了一圈重新回到洵追手邊。

這一切肯定都有聯系,不可能什麽聯系都沒有,從玉碧的死到後院的屍骨,再到蔻丹的招認。這一切都顯得太刻意了,就好像是被什麽提前編排好了劇情,等着說書先生将其一一展開來供人觀賞猜疑。

洵追找到雛娘的供詞,在雛娘的名字下,供詞寫了一個無字。

雛娘既不肯招供又要保蔻丹,明明是這麽矛盾的一個循環,但就是令人覺得合情合理的可怕。

“去找玉姚。”洵追寫。

趙傳之接到洵追所寫,明顯是愣了下,“玉姚?”

“陛下有所不知,臣與張大人的确想過要找玉姚,但那商人在南方,只有每年冬天才到京城,如果現在要找玉姚,就要去南方。可現在南方瘟疫橫行,連接北方的道路早就被封鎖,就算派人找回來,将疫病帶到京城怎麽辦?”

“雛娘已經用過刑,可還是不肯說,再用刑恐怕挨不過幾日。”

能使一個人受過皮肉之苦還能堅定信念的,對于那個人來說一定是積極重要的存在。

比如親人,比如愛人。

洵追揉揉眉心,趙傳之又彙報了幾個可有可無的線索,王公公端着糕點進來時洵追讓趙傳之退下。

他想到的,張達鐘也一定能想到,應該是現在沒有具體證據說明,所以不敢貿然上報。

玉姚和玉碧只差一個字,在莺歌小築叫玉的姑娘很多,但案件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不得不令人深思這兩個名字之中是否有什麽其他的聯系。

一塊糕點下肚,味道似乎不像是禦膳房的手藝,他問王公公今日的糕點是哪位廚子所做。

王公公:“昭王殿下臨走前說天氣越來越熱,陛下胃口不好,但不能不吃。于是将府上的廚子帶進來了幾個,陛下果然味覺靈敏,這個糕點就是昭王府的廚子所做。”

晏昭和也已經走了好幾日,将廚子都送進來不像是要盡快回來的樣子。

洵追寫:“上次楚大統領說昭王到的第一個驿館叫什麽名字?”

“回陛下,是津安驿館。”

洵追呼吸一窒,難以置信地又重複問一遍。

“是津安驿館。”王公公不明所以,看着洵追剛拿起的糕點從手中脫落。

晏昭和說自己要出去,但沒有說要去哪,洵追後悔,當時就應該問問他到底是去哪!

通向京城的驿館有很多,天南地北來的方向決定每個驿館的位置。

而津安驿館則是通向南方的其中一個驿館,而這家驿館,不像其他驿館。從其他通向南方的驿館出去,尚還有中途改道的可能性。而津安驿館則一條路走到底,是南方與北方商人來往最快的一條直達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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