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夜色正濃,此時出去不會被人察覺,洵追和晏昭和先行離開,張達鐘等了會才啓程。刑部大牢也不是誰都能進,今日雛娘被關在刑部大牢倒也是便宜她。馬車停到刑部後門,洵追待在馬車裏沒立即下去,也真是奇了怪,每次出門似乎都沒走過正門。一國之君,整日從後門進出,比偷雞摸狗還偷偷摸摸。

洵追低聲道:“下次想走正門。”

晏昭和笑道:“不可以。”

張達鐘很快叫人将後門打開,洵追低頭快步走進去。張達鐘一邊領路一邊道:“剛剛有人堵在正門,稍微花了點時間處理。”

不待洵追疑惑,張達鐘又道:“雛娘被抓後,莺歌小築裏的一個姑娘跟着押解雛娘的小隊一路跟過來。”

刑部的裝飾簡潔,制成房屋的木頭用鐵包裹,舉着燈籠一路往裏走,燭光所及之處鐵質花紋顯得格外深幽,帶着不明意味的濃厚壓迫。

洵追自然不可能進牢裏看,張達鐘叫人将雛娘帶到堂前。

對于老鸨,正常人的第一直覺一定認為是個身材臃腫,滿臉肥肉一張嘴全是葷話的俗氣且愛財的老婦。可洵追眼前的雛娘卻長着一張可以稱之為善良的臉,樣貌說不上有多動人,但從氣質上會讓人覺得這個人一定是受過教育,知書達理的女子。叫做雛娘太顯老,這樣的女子怎麽看也應該只有二十七八。

尋常百姓不能直視皇帝,張達鐘倒是聰明,不能聲張皇帝出宮觀案,便将雛娘的眼睛用黑布蒙上。

而跟着小隊過來的姑娘也一齊被押上來,昏暗的光下,洵追一眼就認出來她是誰。

女子一襲曼妙朱紅色長裙,長發盤至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身材火辣誘人。哪怕雙眼被蒙住,都擋不住她随時随地散發出的獨屬于女子成熟的魅力。

是蔻丹。

晏昭和的手忽然按住洵追的肩膀,洵追才剛有起身的傾向便被他不鹹不淡地按下去。晏昭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陛下先聽聽她們如何招供。”

張達鐘将審案的冊子翻開,氣定神閑道:“姓名。”

“雛娘。”

“年齡。”

“三十。”雛娘聲音平靜。

“在你莺歌小築死了那麽多姑娘,你想先從哪個開始招起!”

雛娘低着頭輕笑一聲,而後仰起頭,被遮住的雙目直勾勾對着洵追。洵追正對着她,幾乎要以為她能看得到自己。

“大人想知道哪個?”雛娘語氣誠懇。

千辛萬苦找到的雛娘,張達鐘潛意識已經給雛娘冠上不好審訊的牌子,但現在看來,一切似乎想着最簡單化的方式平穩前進。

“就從樂妓玉碧的死開始。”張達鐘話音剛落,他左手邊的記錄的小厮已經提筆。

“大人。”雛娘繼續說話之時,蔻丹打斷即将開展的審問。

張達鐘冷道:“現在沒有讓你說話。”

“玉碧的死不關雛娘,民女知道她是怎麽死的,求大人讓民女說完。”

洵追将自己面前的紙揉成小團朝張達鐘扔去,紙團正好砸到張達鐘脖頸上,張達鐘立即回頭。洵追指指蔻丹,然後點頭。

張達鐘得到小皇帝的命令,立即轉變詢問方式,清清嗓子道,“那就由你來說。”

“民女叫蔻丹,掌管莺歌小築裏姑娘們的開銷,賣身和贖身都由民女管理。玉碧死的那日雛娘不在小築,前一日趙公子帶走玉碧的時候雛娘和我都在。趙公子喜歡玉碧,花了大價錢買要當玉碧姑娘的入幕之賓。”蔻丹停了停。

“沒有想到趙公子那麽喜歡玉碧,拿出來的價錢比之前價格最高的姑娘還要多出兩倍。雖然玉碧已經告訴雛娘打算從良,娶她的人很快就會來贖身。可趙公子給的價格太高了,小築雖然做的是酒肉生意,但本質上也只是個做生意的,價高者得。我收下趙公子的錢,叫小厮給玉碧服了一劑藥送給趙公子。”

“這些雛娘都不知道。”

蔻丹說罷,洵追看到雛娘摸索着找到蔻丹的手,蔻丹将手抽出來重新握了握雛娘的手。

“大人所不解的,無非是玉碧早上好好的回到小築,為什麽又趴在井邊死了。”

“玉碧在小築當樂妓,我們那的樂妓名義上賣藝不賣身,但大多都經受不住誘惑,而玉碧自始至終沒有服從。她也被許多客人揩油,因此疑心病極重,甚至到了嚴重影響日常生活。随便什麽人碰她,她都要回房使勁用帕子擦洗。”

“玉碧回來後找過我,我剛開門她便将我按倒在地上想要殺我,但她被趙公子折磨一晚早就沒什麽力氣。于是我按住她的手,做成她自己掐死自己的樣子,隔着她的手用力。”蔻丹淡笑道,“有誰會喜歡被威脅呢?”

張達鐘:“所以你殺了她。”

“是,請大人處置。”

蔻丹所說的時間點都能對的上,但作案理由太簡單,如果只是因為不喜歡被威脅而反殺玉碧……

這根本不可能。

洵追皺眉,這和他所接觸到的蔻丹完全不同,一個人能夠短時間改變自己的情緒,但不可能改變性格和行為。

在抓捕雛娘之前,莺歌小築上下包括蔻丹都一一被審問過。由于玉碧死的時間在衆人都都休息的時候,因此并沒有任何人能為彼此證明不在場。就算證明,也只能說大清早起床看到對方在房間內也剛醒。

蔻丹管理所有姑娘,住處也自然比其他姑娘要好,一個人一間房,但都在一處住着。如果蔻丹這裏有什麽動靜,其他房間內的人一定能聽到,掐死一個人說來容易,但實際做起來難得很,更何況是兩個女子纏鬥。

“蔻丹,你可知道包庇罪加一等。”張達鐘拍案道。

“玉碧之死都是我一人所為。”

“就算你要為雛娘開罪,那後院中的屍體怎麽解釋?”張達鐘又問。

蔻丹沉默片刻繼續道:“後院的屍體也不是……”

“蔻丹!”

雛娘突然站起向前撲,她身後的小厮立即将她重新按倒在地,雛娘努力掙脫,借着掙脫的勁又向前爬。她離洵追所坐的地方已經很近,離得越近洵追越能看清楚她的樣貌。

雛娘一改方才的冷靜,她的聲音染上幾分顫抖的哭腔,她使勁用額頭撞地,頭部與地面發出清脆的碰撞,任誰都聽了覺得疼。很快地面便染上幾分紅色,泥土與紅色混在一起,就好像清澈被攪渾一般令人覺得難堪。

蔻丹伸出手臂尋找雛娘,她身後的小厮見此立即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整個人向後拖,蔻丹雙手抓住掐着她後頸的手,“放開我!”

洵追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看晏昭和的臉色明顯也像是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

“蔻丹,既然你說你是主使,那麽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麽能讓你接連殺死這麽多人?”晏昭和問道。

刑部審人頗有一套,各式道具齊全,小厮将腰上別着的布粗暴地塞到雛娘口中,堵住雛娘的嘴。雛娘激動地嗚嗚直叫,小厮在後頭猛踹一腳将她踹翻。

“這就是審訊方式?”洵追寫道。

晏昭和沒回他,因為蔻丹說話了。

“我之前是小築的頭牌,那些人都是來小築的姑娘,她們比我年輕貌美,如果讓她們得寵,我在雛娘這裏的地位一定不保。”蔻丹冷笑道,“攔我路的人都得死。”

“你們放雛娘走,我做的不需要別人頂罪。”

洵追低頭飛快在紙上寫字,晏昭和在他寫完後道:“将雛娘拖下去,蔻丹留在這裏,張大人審問這麽久口幹舌燥,不如歇息片刻再行審問?”

張達鐘立即會意,“是。”

堂內所有人都退去,只留下晏昭和洵追和蔻丹三人。

晏昭和心平氣和道:“現在你還招認兇手是你嗎?”

“是。”蔻丹點頭。

洵追将自己寫好的“讓所有人離開,留下蔻丹”的紙撕碎,又将上一張寫字的紙也一并銷毀。

“不幫別人頂罪不會死,但頂罪一定會死。”洵追走到蔻丹身旁蹲下,蹲了會他覺得不舒服便直接坐到地上。

蔻丹沒聽過洵追的聲音,只要不解開眼睛上的布條,她就永遠都不會認出來。

“我沒有頂罪。”蔻丹堅持。

停屍房內的屍骨都是女性,蔻丹的話看似合情合理,但洵追認為蔻丹根本不知道那些屍骨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玉碧身上有和那些屍骨一樣的傷痕,都是出自一人之手。洵追在不遠處的桌案上,從無數刑具中找到鞭子,将其放到蔻丹手上。

“我扶着你站起來,你對着地面抽一鞭。”

洵追抓住晏昭和,示意晏昭和注意蔻丹用鞭的方式。

“啪!”蔻丹揚起手,堂內響起一道清脆的鞭響。

如果是特意練過功夫,手腕的力道會使鞭子與地面相觸後産生白色鞭痕。而蔻丹這一鞭聽着聲音吓人,但從用鞭手勢和力道來說根本不像是慣常使用鞭子的狀态。而洵追在屍體上所看到的鞭痕,鞭鞭狠辣,一看就是練家子。一鞭能打得人皮開肉綻,蔻丹能有這個能力嗎?

明顯是男人所為,為何蔻丹将所有都要攬在自己身上?

洵追重複道:“頂罪的一定會死。”

蔻丹跪倒,認命般伏在地上道:“是我,都是我。”

他正欲說什麽,忽覺一道使他難以忽視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洵追擡頭正對晏昭和的臉,晏昭和本意不是為了打擾洵追。

晏昭和抱歉道:“你繼續。”

洵追搖頭,從蔻丹手中抽出鞭子,随意抛到一旁。

沒了,他已經沒什麽可疑惑的了。

原本就不指望今日能審出什麽,雛娘長什麽樣也看到了,來的目的已經達到。洵追聳聳肩攤開手,擦着晏昭和的肩走到自己剛剛坐着的椅子上重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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洵追:讓你知道我聰明算我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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