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錢飒不得不磕了三個響頭,最後一個擡起來時旁人瞧着都覺得艱難,洵追只當沒看到。康擎軍如何交接,如何分配,這是楚泱的事情。洵追讓人傳楚泱進宮,楚泱好一會才來,來時洵追與錢飒和李崇用糕點。
洵追想吃冰粉,王公公覺得太涼傷身,便換了雲片糕上來。和小皇帝相處對臣子來說,除非是洵追找話題,他們是萬萬不敢自找話說。洵追不說話,一切都要寫在紙上,他們與洵追聊天也只是增加洵追的活動量。小皇帝性情不定,寫的煩了萬一鬧起來也受不住。
康擎軍比慶城軍是差了點,但勝在人多,且錢飒此來帶足了兵力看樣子是想大幹一場。李崇定時許他什麽東西,才能讓他将老巢都掏空。洵追看着他報上來的人數,問錢飒不在營裏再留一些嗎?
“陛下信任臣,臣必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把巢搬空,大批人馬聚集在京城外。
知道的這是要封城應對瘟疫,不知道的以為逼宮。
洵追寫道:“錢将軍在京中也沒有住所,現在住在哪?”
“回陛下,臣暫住在驿站。”錢飒道。
洵追若有所思。
據傳錢飒将軍預備出城回驿館時,在城門口被巡防營扣下,巡防營的人死活不肯放錢飒離開,錢飒沒法,他剛與楚泱出宮分開,無奈派人去找楚泱。
楚大統領傳話回來,京城的确不允許一個人出入,既然錢将軍出不去,為了錢将軍的健康還是暫且留在京城。為表歉意,他已經在京城最好的旅店租客房一間,将軍可即刻入住。
經過太醫院與仵作合力研究,最終确認莺歌小築的屍體和郊山挖出來的屍體并不是出自同一處。但郊山的屍體的确染上瘟疫因病死亡,小築的屍體則完完全全是靠着人為鞭打。
莺歌小築的案子頃刻間又回到原點,洵追抓抓頭一腳踹翻廊前的玉蘭花。
張達鐘候站在洵追面前,“陛下,此案雖疑點重重但起碼能證明瘟疫的确有人暗中操縱。南方通往京城關卡重重,這些難民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來,一定是坐了馬車得到某種許可,道路才暢通無阻。地方官員沒有這麽大的能力,但京城不一定。”
洵追沉思,張達鐘所說的确在理,但任憑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将瘟疫這種禍害自己禍害他人的東西引進來。
這人要有多大膽。
“張大人心中可否有人選?”洵追寫道。
張達鐘搖頭,不好說。
“但臣和楚大統領查到崇王殿下郊外那處莊子上住的小妾懷有身孕,崇王殿下特意調了外地的大夫調養。”張達鐘道,“崇王殿下對小妾極其關注,還接來娘家人随時陪伴。”
“不過也奇了怪,一個小妾的孩子而已,崇王殿下居然重視至此。”
洵追立即寫道:“如果張大人心中有什麽疑惑,立即去查便是。”
“臣一個小小的刑部侍郎不敢。”
“張大人,莺歌小築的案子敢做怎麽這個就不敢查?昭王給你的膽子不止莺歌小築吧。”洵追寫道。
張達鐘頓時不好意思,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得意。
“朕和昭王信任你,張大人務必值得朕與昭王的一片心意。”
“臣遵旨。”
短短幾日,城內不斷上報感染瘟疫者,每日成數倍增加,醫館不得不占用附近住宅治療。宮中太後帶頭祈福,每日在佛堂跪好幾個時辰,據說膝蓋都直不起來。洵追暗罵這死老太婆不識時務,膝蓋跪壞了還要分太醫伺候,誠心給瘟疫添堵。
王公公按照洵追的吩咐送去藥膏,回來後說太後面色憔悴,還叮囑務必要皇帝注意身體。
洵追也嘗試找了幾本前朝藥典來看,但他畢竟不學這個,看了小半本便覺得這根本不是人能看的東西。周太醫來診脈時笑着說:“看這個其實也沒什麽用,如果陛下圖心安,飯後看看聊以安慰還是可行的。”
遂丢棄。
算算日子,晏昭和走了整整三十日,足一月。
洵追總算是又記起晏昭和到現在都沒有送來一封信。
他也懶得問楚泱,那厮也一定沒有收到信,不然怎麽會每日像只無頭蒼蠅似的亂撞。這大統領自當上就沒有遇見過這種事,太平久了忽然遇上事難免措手不及,楚家還派人送心來問少爺近日飲食和身體還算是好。
楚泱拿到信的時候洵追也在,他這個月來禁軍所的次數比往年加起來都多。
楚泱一邊低頭回信一邊嘀咕,“好好好,吃得好喝的好,就是不怎麽睡得着,不過也不礙事。父親母親好好休息,家中沒什麽要事就別送信進來。一直不關心孩兒,突至關心孩兒甚是惶恐。”
洵追聽着覺得好笑,這人寫信怎麽自言自語把寫的東西都念出來。
他從禁軍所走出來透風,走着走着便上了宮牆。宮牆是京城內最高的建築,從這裏眺望,只要視力好,能夠一直看到郊外深山隐入雲霄。朱紅色的宮牆,明黃色的琉璃瓦,連綿的雨将琉璃瓦沖刷地锃光瓦亮。宮牆角則不可避免地爬上青苔,潮濕給予青苔深綠與翠綠的顏色。
他走上臺階時還險些被臺階上的青苔滑倒。
他身後是他的家,面前是他的天下。
他後退是朝堂為了赈災款如何發放由誰發放的爾虞我詐,向前走是百姓因瘟疫而痛苦的呻吟。
洵追輕撫城牆上的旗杆,旗杆冰涼,就好像那些躺在停屍房內冷透的屍骨。
晏昭和說,那些南方因為水災而死去的人,沒人收屍是因為一家人都死絕了。
洵追想,他沒有爹娘,若是死後也沒人收屍那該有多慘。可他又是皇帝,皇帝死後自然會有人将他葬在皇陵。每年朝廷都會組織官員前去祭拜,假惺惺在墳頭哭一哭,回程說說笑笑談論一會吃什麽。
“咳咳。”洵追低頭咳嗽兩聲,勾唇輕笑。
這皇位總要坐夠本才對,不枉自己病這麽多年。
趙傳之自從接趙源回府,在公務上便稍顯怠慢,畢竟家中雞飛狗跳好不容易重新拾掇。他再一次和張達鐘一起出現,張達鐘遞交上來一個重要證據。
“百密必有一疏,總算讓臣在那小妾喝過的藥渣中找到線索。”張達鐘心情暢快,“崇王殿下的莊子雖進不去,可總要有人倒垃圾,臣着人收集他們每日丢棄,終于在昨日找到殘留藥渣。送到太醫院查看,太醫說這是治瘟疫的藥。”
洵追寫:“沒有懷孕?”
“懷是懷了,但不過四月。”
“陛下記不記得後山屍體也有一懷孕的孕婦感染瘟疫,太醫說瘟疫對孕婦的傷害最大,孕婦比平常人感染更容易死亡。”張達鐘道。
“京城第一例瘟疫感染是一戶普通人家,明顯小妾要比這個人要早,假設她是京城中第一個感染瘟疫的人。崇王殿下知道她患有瘟疫秘而不發,明顯就是知道這瘟疫是從哪來。”
張達鐘沒再說下去,一切都是猜想。
洵追将目光挪到趙傳之身上,寫道:“趙大人呢?”
趙傳之嚴肅道,“臣認為如果真的是,需立即盤問那小妾,可此時名不正言不順,如果崇王殿下得知在暗中調查他,必定會和陛下生嫌隙。”
“趙大人有什麽打算?”
趙傳之沉吟道:“其實也簡單,正大光明挨家挨戶統計感染瘟疫者,帶上醫館大夫查看。”
“臣和張大人明知道心中有答案,但沒有證據之前不敢貿然猜測。”趙傳之道。
“蔻丹和雛娘怎麽樣?”洵追道。
趙傳之:“仍舊不肯說。”
洵追想了想,“把蔻丹今夜送到昭王府。”
洵追總覺得蔻丹不是那樣作惡的人,她不惜以自身姓名來保雛娘,一定有什麽難言之隐。莺歌小築的案子遲遲不結始終是個隐患,既然不能将蔻丹送進宮來審問,那就直接放在晏昭和府中看着。
……
她做了一個夢,回到了十二歲。
十二歲正是對世界充滿好奇,且不必愁苦日後的年紀。
可她被賣到了一家名叫莺歌小築的妓館,或者說她自生下就被賣了進去。只不過一直被養在外頭教以詩書禮儀,她本以為自己是被好心人收養的孩子,沒想到只是為了以後更好的被當做商品賣出去,她和那些女孩們一起。
學堂的先生給她起名,叫做曲舒涵。
十五歲的時候她被從學堂送進莺歌小築,抛棄了曲舒涵這個名字。
小築的媽媽親自來看她,“你以後必定是我們小築的頭牌,曲舒涵這個名字太文雅,少爺公子哥們都不喜歡這麽含蓄的名字。”
“你自己給自己起個名字。”
曲舒涵自知無處可逃,乖順地回媽媽,“就叫……就叫蔻丹如何。”
媽媽拍着手笑道:“好名字好名字,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
媽媽手腕上的镯子随着拍手而發出清脆的碰撞,她提起嗓喊:“叫雛娘進來。”
不一會,蔻丹看到一身着粗布的普通女人走進門低着頭跪下。媽媽握住蔻丹纖細的雙手,說正事之前羨慕道:“你這小手可真滑,我一個女人都摸着可人的很。”
“這是雛娘,以後就負責你的起居,教你日後怎麽伺候客人。”
蔻丹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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