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二份産業:

平地摔,卻摔到了剛剛還貌似有過一些不愉快的人懷裏,該怎麽辦?

當然是……

裝死啊。

眼睛一閉,身子一僵,謝介就成功的“昏”了過去。

作為一個從小不愛讀書,但身邊的親人卻總對他抱有着像對他爹一樣高的期待的倒黴蛋,謝介擁有着極其豐富的應對經驗,是一個資深裝病犯。從小兒科的肚子疼,到嚴重一點的頭疼腦熱,再到被掐也不會睜開眼的重度昏迷,他總能裝的似模似樣,和真的似的。

謝介自信滿滿,在內心裏做出計劃:

他這一昏,四生子必然會湧上來,這個抱着他的人那肯定是要放手把他交還回去的,順便,對方估計還能聽一耳朵類似于“我們郎君剛剛大病初愈”之類的話,理解了他平時真不會沒事幹就平地摔的現狀。

這樣一來,既快速解決了眼前的難堪,又不至于在日後傳出什麽讓謝介丢臉的弱雞流言,簡直完美。

但謝世子明顯沒聽過一句叫“理想有多豐滿,現實就有多骨感”的話,他這邊是萬事俱備了,但如果抱着他的人——也就是房朝辭打死不吹東風,那他也是幹氣沒轍的。

不吹風的具體表現是這樣的:謝介昏是昏了,高大巍峨如小山的四生子也在第一時間趕赴了現場,但房朝辭同學卻打死不肯放開摟着謝介的手。不僅不放,還有越摟越緊的趨勢。有力的雙臂就像是由鋼筋水泥鑄成,明明大家都是肉體凡胎,卻只有他可以于千軍萬馬之中巋然不動。

謝介心想着,這貨不會是個武将吧?真是可惜了那麽好聽的聲音,他之前還篤定對方是個只會風花雪月的文臣呢。

不對,他這是抱上瘾了?還是以為自己在抱大白菜?怎麽還不松手?!

謝介匪夷所思,大腦飛速運轉,對方是沒意識到我昏了,還是無所謂我昏不昏,又或者是他知道我在裝昏?想到最後一種可能,謝介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裝昏被發現那就太尬了。

偏偏對方還要搞事情,用仿佛泉客般充滿了致命誘惑的聲音再次在謝介耳邊道:“很冷嗎?”

哪怕對方的聲音再是謝介所喜歡的,喜歡到恨不能自己擁有,但在此情此景之下,謝介也只想要殺人滅口了。至少是寧可裝昏裝到死,也不會睜開眼睛面對這個無理取鬧的世界,更不用說好奇聲音的主人到底長什麽鬼樣了,他只想快點擺脫這一切。

因為真的是太丢人了啊啊啊。

直至很久之後,房朝辭才終于把沾滿了他氣息的謝介交到了謝大郎手上。交的頗有點不情不願的感覺,哪怕在最後離開前,他還不忘捏了捏謝介的寬袖大衫,直至冰涼的絲綢徹底從手中滑落,他才說了句:“怎麽這麽瘦?”

房朝辭在深深的看了眼謝介後轉身離開了,亮銀冠上用來束發的飄帶和拂袖的袍角在空中劃過有韻律的弧度,帶走了空氣中迫不及待的熱度,只留下了孑然一身的蕭索背影。

房朝辭的馬車就在謝介的牛車後面不遠處,兩方到達南湖幾乎就是前後腳的事情,又或者說房朝辭本就是跟着謝介一起到的。

他想從謝介手上取回一件屬于他的東西。

……

演戲演全套,謝介并沒有着急睜眼,直至被謝大郎重新放回牛車裏,确認了車廂內沒什麽人了,他這才猛地睜開眼睛,準确無誤的吓到了跪坐在一邊正準備給他進行緊急救治的錢甲。對此,謝介和謝介的女使都很有經驗,不等誰開口,女使就已經用手死死的捂住了錢甲的嘴,堵住了他容易引起外界注意的喊叫。

“我沒事,你閉嘴,咱們才能繼續愉快相處,懂?”謝介眯眼,想讓自己顯得惡霸一點。

錢甲在“看上去柔柔弱弱,實則強而有力”的女使小姐姐手中輕輕地點了點頭,很努力的消化了一下眼前的場景,明白了謝介大概是在裝病,身體并無大礙。為此,錢甲松了一大口氣。謝介要是在他手上出事,那他也就不用回謝府了,直接投湖也許會更幸福點。

謝介這才吩咐女使慢慢的收回了手,眼睛卻依舊在盯着錢甲,就像是充滿了警惕的大貓。他裝病的事情絕不能讓他娘和宅老知道,否則他會死的很慘的。

錢甲同學也很上道,很快就反應過來,努力想要和謝世子爬上同一條船:“您本來身體就不好,久卧之後确實容易出現嘔吐、暈眩等症狀,不用擔心。”說的那叫一個誠懇,那叫一個铿锵,仿佛還帶着天生的醫者父母心。

謝介滿意的笑了。

錢甲又小聲問:“那咱們現在回去嗎?”

“你是不是傻?”謝介挑眉,很有一番自我堅持,“現在回去做什麽?我還沒給我爹放燈呢!”

于是,在錢甲的作證下,“昏”了一會兒的謝介就重新“醒”了過來,并無大礙,反正是不影響他在南湖放燈的。哪怕四生子對此半信半疑,卻也不敢真的替謝介做主,只能排排站的垂頭聽命。

謝介半躺在牛車裏,車前的竹簾已經全部卷起,方便他欣賞湖面上的荷葉連天,南屏鐘晚。

謝介跳躍的思維再一次回到了吃上。

“七菱八落,不管是刺菱還是菱角,現在還沒落下來,不能吃。”謝大郎站在牛車旁及時提醒,生怕謝介現在就鬧幺蛾子,吵着要吃什麽菱角。

“我是那麽沒有常識的人嗎?!”謝介有點小委屈。他雖然愛突發奇想,但他想的都是家裏下人能夠辦的到的事情,從來沒有真正為難過人。

但現場卻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回答“您不是那樣的人”吧,有點違心,自己的良心過不去;回答“您就是”吧,又會怕今晚就被趕出謝府去喝西北風。

伺候謝世子這樣的衣食父母,真的是太難了。

眼見着謝介就要發火兒,還是腦子靈活的錢甲及時來堵了槍眼:“今天都是中元節的最後一天了,怎麽來南湖放燈的人還這麽多?”

甚至是不減反增。

“因為他們都是來祭祀郎君的父親的啊。”謝小四道。

雖然蘇姓才子提議修了南湖,豐富了大家的飲食結構,但畢竟他不是江左人,對于江左的百姓來說,真真正正讓他們驕傲的還是謝鶴謝大才子。

江南多才子,江左尤甚,但謝鶴不是一般的才子,而是大家公認的能夠在歷史長河裏閃耀上千年的文豪大家,是開口說出去必然會長臉的文化名人。所以,哪怕謝鶴去世已久,但他在江左的熱度依舊不減當年。

不僅如此,這些年還漸漸形成了祭祀謝鶴的傳統習慣,好比趕考之前必拜謝郎碑,也好比中元節的時候必和謝郎唠唠嗑。

和鬼唠嗑的渠道,自然是衆所周知的放河燈。放的一般都是荷花燈,由荷花形狀裝飾而成的底座,上面放一個寫滿祭文的燈罩,裏面點一根白色的蠟燭。在中元夜泛舟南湖時,從船放下,任其漂流到幽暗昏惑的河水深處,照亮歸魂的路。

祭文的內容可以有很多種選擇,但就謝介來看,那基本就是在和他爹唠嗑沒跑了。

謝介從小就是個話唠,不是那種能和随便什麽人都能說很多的類型,而是只會和親近之人特別多話的類型。在別家小孩把滿天神佛當做想象中的朋友時,謝介最好的朋友是他想象中的爹,後來還要加上他大舅,如今又添了他表哥。

很多對娘都羞于啓齒的話,謝介卻能毫無障礙的和他爹說,也就是傳說中的對着空氣自言自語。

那個時候謝介還沒有學會放河燈,或者和牌位唠嗑的技能,他只會傻乎乎的在公主府後院的假山裏圈個地方,當做他的秘密基地,和他想象中的爹訴說種種天真浪漫的想法。

力求真實,謝介還把那顆不知道哪裏來的、卻始終不開花的神仙的種子,種在了假山下面,他堅信那就是他爹的住所。種下後,小世子就風雨不墜的開始了日夜澆灌,期待着有天那藏着他爹鬼魂的種子能破土而出,開出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花。

謝介其實也是有像他爹的地方的,好比小時候有不少這種文藝小孩才會有的小清新想法。

他會和他的種子爹描繪,他想要自己将來變成什麽樣什麽樣的人;他也會和他的種子爹分享一天中的見聞,他的喜怒哀樂,他的“精彩冒險”;不過,他說的最多的還是:“你什麽時候能夠變成人啊?我不是說我不想和你這樣相處,也不是在催你,只是如果你能夠回應我,能夠陪我一起吃滴酥鮑螺,能夠抱抱我,那我大概會更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房攻:我抱了啊!我好努力的抱了你!但是你都不看我!

*滴酥鮑螺:用奶油做的花式小點心。宋朝人從牛奶中分離出奶油,攙上蜂蜜,攙上蔗糖,凝結以後,擠到盤子上,一邊擠,一邊旋轉,一枚枚小點心橫空出世,底下圓,上頭尖,螺紋一圈又一圈。【解釋摘自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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