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何光去學校了,他比往常還要早的到達學校,何光坐在空蕩蕩的教室裏等待上課鈴聲的響起,那天教室裏格外的安靜,因為班主任也比往常來的更早,他就站在門口,打量着坐在教室裏的每個人。
班主任見過了太多的學生,他一雙眼睛看下去,一眼就能分辨得出誰睡着了,誰又在發呆,學習是那麽重要的事情,可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其中擁有能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班主任為很多人的未來感到擔憂,可他罵了勸了依舊無動于衷,所以只能選擇眼不見為淨了。
班主任前腳剛走,百裏就拉着何光也離開了教室,正是早自習期間,每個班的教室裏都傳出來了背誦朗讀的聲音,百裏拉着何光向前走着,何光看到了六班教室裏默寫單詞的益由,看到了七班教室裏組織紀律的秋南山,看到了八班教室裏遲到罰站的喬白,也看到了最後空無一人的廁所。
百裏一路上緊緊的抓着何光的胳膊,此刻終于能夠把人松開甩在自己的面前,何光踉跄了一步,扶着廁所門才沒有摔倒。
何光知道,百裏一直都等着他的解釋,可是何光什麽也說不出來。
那天他們在廁所了吵了起來,百裏一遍又一遍質問何光為什麽?
為什麽他的爺爺可以一邊喜歡着他的哥哥又一邊把他壓在身下,為什麽他不反抗不掙紮不逃離,為什麽他的家裏會是這個樣子?
百裏是瘋了,他看到了自己有生之年最瘋狂的畫面,他無法理解,也沒有辦法找出來一個合理化的理由,所以他才會和何光吵起來,才會口不擇言的說,“如果你那麽喜歡和你爺爺上床,有本事你們就上一輩子啊!”
那天百裏說了很多話,每句話他都在日後的生活裏不停的後悔着。
吵到了最後,百裏拉開廁所門指着何光的鼻子大聲的喊着,“何光,你非要把自己搞的這麽惡心嗎,你滾,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也許是争吵的太過于認真,他們沒有發現早就是課間了,廁所裏的此起彼伏的争吵讓下課的少年們不敢輕易走進去,但圍在門口的他們還是聽到了裏面傳來的聲音,就連下課路過的人也在那裏偷聽着,男男女女圍了裏三層外三層。
他們雖然不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還是從哪些只言片語中得出了一個結論。
有一個叫做何光的人,曾爬到了他爺爺的床上,後面的事情不言而喻。
校園裏面人最密集,比八卦傳的更快的是更勁爆的八卦,經過一番添油加醋之後,出現了很多個版本,而這些被廣泛傳播的版本中的主人公俨然已經成為了一個笑話,你不知道到底好笑在哪裏,但你知道所有故意走在你身邊的人七嘴八舌讨論的時候,他們就是在笑。
何光感覺得到,自己在學校裏的好日子到頭了,曾經的呼朋結伴,曾經打打鬧鬧也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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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何光最後一次去市九中。
中午放學的時候,何光在回家的路上被兩個黑衣人強撸到了面包車上。
後來,何光就被送到了一棟剛建好不久的商業區裏,在那裏何定國買了一棟複式的商房,而眼下那棟房子已經被他打造成了新的家,一個何光走進去之後才發現的新家。
這不是個驚喜,這是何定國早就在計劃的,他要做一個爺爺,一個孫子孫女滿堂的爺爺,一個孫子孫女只屬于他不會被任何人觊觎的爺爺,一個孫子孫女除了他一無所有的爺爺。
為此,何定國甚至願意大費周章的搬家,而這個新家裏何光将會成為像何月一樣的人,和何星會變成取代何光的存在,他計劃的那麽好,可謂是完美無缺。
新家只有兩層,兩層地上,一層地下,因為搬得着急,何定國沒辦法把舊家裏的所有東西都搬出來,包括地下室的那些,不過他已經找到了替代品,能夠在關鍵時刻代替從前地下室裏那些東西的替代品。
何定國在新家裏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就差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何光帶到新家裏了,何定國想的天衣無縫,他甚至想着事後替何光退學,這樣他就只能待在家裏陪着他了,生命如此短暫,他不想讓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離開他一分鐘。
不過,萬事萬物,計劃抵不過變化,何光不是何定國計劃裏的異數,倒是他向來不操心的何月成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變化。
距離何月被打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現在何月已經能夠活動自如了,何月的恢複力向來很強盛,不過這一次他卻不怎麽願意這麽快就好,因為他覺得爺爺這次關心他的次數太少了。
平時每次挨打了受懲罰了,何月都會在睜開眼睛的第一刻看到爺爺,他的爺爺會給他包紮,喂他吃飯,還會陪他睡覺,可是這一次他醒過來看到的第一眼竟然是何光,而在他養傷的那段時間,爺爺每次來都只是匆匆看他一眼,交代一句,“乖,別亂跑”就走了。
何月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啊等啊,等到醒了睡睡了醒,醒着的時候更是無聊到數頭發,可何月就是沒有等待他的爺爺多看他一眼。
何月心裏也在想着,他的爺爺難道已經不喜歡他了嗎,之前他也打碎過很多東西,可每次挨完打受到懲罰,他爺爺都會哄他的,這次為什麽忘了呢!
難道爺爺把他的喜歡又分給別人了嗎?比如家裏新來的那個妹妹,可是何月盯了妹妹很多天,他的妹妹乖巧安靜,坐在角落裏只會玩洋娃娃,一點存在感都沒有,而他的爺爺也只會在偶爾想起來的時候摸摸妹妹頭。
何月覺得爺爺一點都不喜歡妹妹,可如果妹妹沒有分到爺爺的喜歡,那原本屬于他的喜歡又去了哪裏,何月盯着自己的爺爺偷偷的想着,為什麽他爺爺不夠喜歡自己了呢,難道真的是因為打碎了那個玻璃杯嗎,可他打碎過那麽多的玻璃杯,又為什麽因為這一個而被不喜歡呢!
何月可能永遠無法理解睹物思人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哪怕那只是一個小小的玻璃杯,但因為其中承載得到不同尋常的記憶,那個玻璃杯就不僅僅只是玻璃杯了。
何月遲鈍的腦海裏一直在糾結為什麽爺爺會不那麽喜歡自己了,他想了很久很久,直到他被爺爺帶着去了新家,爺爺在給他做飯,還問他想吃點什麽東西。
那一刻何月又高興的跳了起來,他的爺爺還是那麽的喜歡他,只是他之前沒有看到而已,可是當何月在思考想吃什麽的這個話題的時候,他的爺爺接了電話匆匆的跑出了家門。
幾秒鐘後,他的爺爺抱回來了一個昏睡着的藍色身影,那是何月的弟弟何光,一個和他平分着爺爺喜歡的人,可是現在何月忽然發現,他的爺爺好像更加的喜歡弟弟,他抱着弟弟的時候那麽輕柔,甚至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就連把他的弟弟放在床上的動作都是那麽的小心,生怕磕碰到了哪裏。
何月忽然意識到他身上消失了的那些喜歡去了哪裏,是被他的弟弟搶走了,為什麽他會有一個弟弟呢,家裏只有爺爺和他不好嗎?
何月覺得很不公平,明明他才是最乖的那個,他那麽的聽爺爺的話,那麽的對爺爺好,可為什麽他的爺爺就是更喜歡弟弟呢,如果沒有弟弟就好了,在家裏沒有弟弟的時候,他擁有過爺爺全部的喜歡。
如果沒有弟弟就好了!
何月看着床上睡着的人,然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這句話,“如果沒有弟弟就好了。”
沒有弟弟,爺爺就是他一個人的爺爺。
等何月将那句話念了很多遍之後,他的腦海裏忽然就出現了另一句話,“如果弟弟再也不會醒來就好了。”
如果弟弟一直睡着,那他作為醒來的那個,一定會獲得爺爺所有的喜歡,可一個人怎麽會一直都睡着呢,而且弟弟的呼吸這麽平穩,平穩到也許下一秒就會醒來,醒來搶走爺爺心裏原本屬于他的喜歡。
想到這裏,何月就開始生氣了,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要他的爺爺只屬于他,弟弟總是不乖,總是惹爺爺生氣,弟弟根本不配擁有爺爺的喜歡。
弟弟是世界上最讨厭的弟弟,不僅搶走了原本屬于他的喜歡,還威脅他去爺爺面前告狀,不光是威脅,弟弟還在他的面前亮起了一把刀。
弟弟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生物,如果沒有弟弟就好了。
何月下樓從新的廚房裏拿出來了一把菜刀。
何月拿了很多年菜刀,用菜刀切菜用菜刀切肉甚至用菜刀切骨頭,何月能把粗壯的骨頭剁碎,也能把細長的肉剁成粉末狀,拿着菜刀的感覺再親切不過了,就好像他伸長的右手,頂端鋒利無比。
這把刀還是從之前的那個家裏帶來的菜刀,何月用了很多年,何月和刀已經和熟悉了,刀捏在手裏,總要切碎些什麽才能被放下。
何月想,他應該先切脖子,然後再切胳膊切腿,最後再把剩下的部分切成小塊。
何月不知道應該怎樣才能置人于死地,他只是單純的按照自己平時殺雞放血的步驟,他甚至在想,人這麽大,是不是要比殺雞放更長時間的血,而且人的聲音這麽大,是不是應該事先堵住他們的嘴……
不過在做這些事情之前,何月必須要先磨刀。
磨刀不費砍柴工,砍人亦然。
何月走進了何光的房間,何光還睡的安穩,何月在何光的房間了看了一圈,最後站到了窗臺邊,這個窗臺不是之前的落地窗,只是一個小小的窗子,下面用大理石板封着。
何月知道大理石是可以磨刀,在家裏買了磨刀石之前,他一直都是用大理石磨刀的,于是現在,何月把刀刃放在大理石的圓形棱角上磨了起來。
一下。
兩下。
三下。
……
磨刀的嚯嚯聲吵醒了何光,那是在晚上六點鐘,何定國剛準備下廚做飯,何星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玩她的新洋娃娃,而何光剛從麻醉藥從醒過來,就看到何月舉着一把刀沖他笑着。
雖然何光是剛醒來,陌生的環境讓何光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這并不妨礙何光從何月眼中看出那種令人背後發涼的決絕,他下定決心了。
何月把刀舉在胸前,兩眼盯着何光領口下面的那塊皮膚,像在盯着自己的獵物,一想到接下來噴湧的血液,慘烈的尖叫,何月只覺得興奮。
何月舉着刀,一點一點的靠近着何光,何光喊着,“你幹什麽?”身體卻已經是下意識的向後退去。
沒有人會平白無故的拿起菜刀,更不會有人平白無故的拿菜刀鋒利的刀刃對着別人,此刻的何月是令人陌生的,陌生的足以讓何光後背一涼,心生恐懼。
何光從床上摔了下去,又立刻爬起來向後退着,何光不敢把自己的背交給何月。
何月繼續靠近着何光,“弟弟,我不想讓你再搶我的爺爺了。”
嫉妒成了憤怒,最後變成了殺戮。
何月不着急,他一步一步的向何光走去,反正這間屋子就這麽大,何光逃不出去他的手心,就像死在他手下的雞鴨魚肉,沒有一個能活着離開他家的餐桌。
可何月忘了,曾經被他烹宰雞鴨魚肉不是何光,在剛才後退的時候,何光已經退到了門口,現在何光很快就摸到了身後的門把手,何月的刀越來越近,身後的門把手應聲而開。
何月沒有鎖門,這讓何光有了逃生的機會。
可就在何光跑出門的那一刻,何月也追了上了,他用那只沒有拿刀的手抓着何光的衣領,何光被扯着,衣服拉鏈也滑落了下去。
何光手忙腳亂的去解衣服的拉鏈,那一刻何光是恐懼的,他意識到何月要殺他,何月不光是那樣想的還是那樣做的,他手裏的刀就在何光的面前,他盯着的是何光脖子上最粗的那根血管,他拉住的是何光逃生的唯一機會。
眼看着樓梯就在面前,可何光卻一步也前進不了,何月的力氣太大了,而何光瘦弱到掙紮不脫,他們一個向前一個向後,何光想要脫掉身上那件牽扯着自己的衣服,可手忙腳亂的時候卻總是找不到拉鏈被扯到了哪裏。
何月的刀已經抵在了何光的脖子旁,刀面上映出了何光驚慌失措的眼神,無論是打還是罵,都不會帶來像死亡一樣的恐懼,何光恐懼脖子上的刀刃,何光更不想死。
“何月!”
為了生。
“弟弟,我送你離開好嗎?”
為了死。
刀刃已經貼在了何光的脖子上,何月有些看不清楚接下來的步驟,在脖子上是砍一刀就夠了,還是要砍半圈,殺雞是要砍半圈的,那人是不是就要砍一圈了?
刀下的何光掙紮得厲害,何月不知道應該從哪裏下第一刀。
“弟弟,能不能不要動了。”
何月生氣了,他的刀總是劃來劃去,快要抓不住了,何月拉着何光衣服向後扯着,就是那一刻,何光衣服上的拉鏈斷了,何光向前掙脫了。
突如其來的釋放讓何光向前踉跄了幾步,腳下已經到了樓梯邊,何光沒有站穩,一下子踩空樓梯摔了下來,樓梯不高,何光也并沒有摔傷,只是摔下來的時候碰倒了一個放在樓梯口的花瓶,何光知道那個花瓶,那是何定國為數不少的收藏品之一,但此刻那個花瓶已經七零八落的躺在了地上。
何定國一定會生氣的,一定會“教育”何光的,但此刻這些都無關緊要了,想要何光命的人還在上面,何光顧不得破碎的花瓶和摔傷的身體,他急切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扶着旁邊的書架支撐着身體。
在書架後站着悄無聲息抱着洋娃娃的何星,何星被吓到了,想要哭卻又不敢哭,只是躲在角落裏不敢發出一點點聲音。
她才六歲,就已經開始察言觀色了。
“怎麽了?”
何定國終于從廚房裏出來了,看着何光,看着花瓶,看着何月,何定國并沒有很生氣,搬進新家的第一天,何定國不想發火,他可以用犧牲一個花瓶的代價來換取家庭的和睦。
何定國是真的不想生氣,可是當他看到何光脖子上的傷口,又看到了何月手中菜刀上的血跡,他想要的家庭和睦并不存在了。
在任何一場流血争鬥中,最先被質問的永遠是拿着武器的那個,何定國也不例外,“月月,你在做什麽?”
何月拿着刀,一步一步的向下走着,他的表情充滿了無辜,好像自己才是那個被傷害了的人,“爺爺,”何月習慣性的撒着嬌,“我不想要弟弟。”
“你把刀放下來,然後告訴我為什麽不要弟弟。”
“因為,有了弟弟爺爺就不夠喜歡我了。”何月沒有放下刀,相反,他把刀捏的更緊了。
何定國是看着何月長大的,他自然而然的認為何月是最聽他的話的,所以他不害怕何月手裏的刀,更不擔心何月會做出什麽傷害他的事情,所以何定國只是像往常那樣循循善誘着,“月月,爺爺怎麽會不喜歡你,爺爺有對你不好嗎?”
何月想,不好嗎?其實,不是不好,而是不像以前那樣好了,以前爺爺只有他的時候,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他在一起,爺爺會陪他玩給他講故事,教他認字教他做飯,每天都會表揚他比昨天又更進步了一點。
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在屋頂等着流星雨,一起相擁而眠……
可是後來,弟弟來了,弟弟把爺爺一分為二,自此爺爺只有一半是屬于他的,沒有了玩鬧沒有了故事,爺爺甚至都不再表揚他了。
爺爺喜新厭舊,爺爺還貪心,爺爺有他一個不夠,還非要再多一個弟弟,而現在又來了一個妹妹。
原來爺爺才是最令人讨厭的那個。
如果不是想從前,何月也不知道從前的記憶那麽美好,以至于何月無法忍受被弟弟妹妹瓜分走的完整的爺爺,也許他不應該殺了弟弟,也不應該殺了妹妹的。
少了一個弟弟,還會有更多的弟弟,少了一個妹妹,也會有更多的妹妹,何定國總會在他的身邊塞滿了弟弟妹妹,他殺不盡弟弟妹妹的,除非他能殺掉把弟弟妹妹不停帶回家的爺爺。
他讨厭的爺爺,他喜歡的爺爺,他又讨厭又喜歡的爺爺。
何月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養的一只小鴨子,那只小鴨子小時候可愛極了,黃黃的毛茸茸一團,總是走着走着就摔倒了,于是他就把小鴨子放在手心裏,時時刻刻帶在身邊。
小鴨子長大了,長成了喜歡到處跑到處拉屎的大鴨子,大鴨子的毛是棕色的,還有綠色的白色的黑色的雜毛,再也沒有小時候可愛了,可是何月還是喜歡它,它的小嘴它的小爪子它的嘎嘎聲,可後來,爺爺就拿了刀把鴨子抓起來拔毛放血做成了一鍋湯。
那時候何月哭着喊着不願意,他要鴨子鴨子鴨子,那時候爺爺就摸着他的頭說,“鴨子的壽命很短,它只能陪你一段時間,你會一直長大,而鴨子很快就會死去,你現在舍不得,将來會更加的舍不得,但你必須要舍得,你要這樣想,如果鴨子注定了不能陪你一輩子,那你就把他做成湯,喝下去了,它就會融化在你的身體裏,那樣就是真正的陪你一輩子。”
鴨湯很好喝,也許爺爺湯會很好喝。
何月向何定國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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