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梳頭
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也不知道你是誰。
就這麽把我捋了過來,說不出個所以然,還不許我走?
夜裏,舒尋蓋着嶄新的被子,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他覺得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過得最荒唐的一天,而他也不知道這樣的荒唐要持續多久。
伸手摸了摸被細致包紮的額頭,又捏了捏散發着清香的新被子,舒尋再一次确信,那個邋裏邋遢的大漢并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若說他是瘋子,舒尋也覺得不對,因為他看出自己讨厭豬肉後就馬上給自己拿來了饅頭,而且,對自己說的話也可以理解得分毫不差。
唉呀!煩躁!
舒尋思來想去也琢磨不透,幹脆不去想了。反正自己可以性命無虞地活着,那就先這麽着吧,那人總不可能時時刻刻盯着自己吧,找準一個機會就逃走!
舒尋下定決心後,人也放松下來,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來的幾日,除了不能出大門外,舒尋的日子過得自由而尋常。正常地起床,正常地吃飯,正常地睡覺……而且,讓大漢買了些筆墨紙硯和書本回來,舒尋還能正常地寫字,正常地讀書……正常得讓舒尋覺得自己不是被人劫持來的,反而像是被朋友請來小住幾日的。
不過,這位“朋友”話不多。多數時候舒尋自己幹自己的,他就在一邊幹看着,既不走近,也不幹別的事情,但目光卻偶爾流露出困惑。
幾天下來,舒尋也尋着機會将囚禁他的宅子前前後後走了個遍,當然是為了方便以後逃走。
其實,當舒尋第一次走出卧房門的時候,他吓了一大跳。
這竟是一個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前廳,主廂房,客房……作各種用途的房間少說也有十多間,房間之間走廊交錯,院落裏花繁葉茂。不說雕梁畫棟,但那考究的造式,一看就不是出自俗人之手。只是,看樣子很久沒人打理了,稍稍顯得沒落了些。
這樣的宅子,一般住的不是達官貴胄,就是富人商賈。這讓舒尋不得不尋思起大漢的身份起來。可是看着邋邋遢遢的大漢,舒尋很難将他和豪門富族聯系在一起,于是猜測這裏可能是一間被主人閑置的宅院,讓大漢尋了個空子,霸占下來,囚禁自己。
這日傍晚,日頭剛剛一過,天邊紅霞似火。
見屋子中的光線暗了下去,舒尋将燭臺點了起來放在案頭,繼續看書。大漢胡亂吃過晚飯後,也來到舒尋的屋子裏,靜靜地坐在角落裏。
舒尋察覺到大漢的存在,心中感到無比煩悶,書也看不進去了。索性合上書,走到窗邊去透氣。
秋日的暮氣裏,風吹在身上讓人感到絲絲冰冷的意味。
看這天氣,快要到十一月了吧……
舒尋想到這裏,心裏突然一頓。
怪不得老覺得自己忘了什麽事呢,十一月初一,是平哥哥的生辰啊!
舒尋心中一陣酸楚,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逃得出去,平哥哥的生辰肯定是趕不上了吧。想到這裏,舒尋怨恨得瞥了不遠處的大漢一眼,都怪他!
不過,想着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一時也奈何不了他,心底就又生出了幾分凄涼之意。
往年,平哥哥的生辰,都會和自己一起過呢。或游湖,或賞花,或逛夜市……對了,舒尋從懷裏摸出一物,低頭看着,目光變得溫柔而寧定。
那是一把桃木梳。
是舒尋和平哥哥某次逛夜市的時候買的。那時,平哥哥說這把梳子的造型特別襯舒尋的氣質,想買來送給舒尋。不過,最後舒尋執意自己付了錢。因為他心中既期望又害怕,是那送梳子的含義:
一梳頭,到白頭。
想着,
舒尋一歪頭,将自己束發的冠帶解開,綢緞般的黑發散到胸前。舒尋輕撫着自己的頭發,用桃木梳慢慢地梳了起來。
天色已經徹底地暗了下去,案頭上的燭火搖搖曳曳,光影深深淺淺,明明暗暗,襯得舒尋清俊的臉龐越加得柔潤,那一雙墨色的眸子因着思念,幽幽泛光。
卻不知,一團炙熱的氣息正在向他靠近。
突然,
一雙炙熱的雙手握住了舒尋拿着梳子的手。
“你要幹什麽!!”舒尋吓了一大跳,驚恐地回頭看向手的主人,本能地想要抽回手。
大漢死死地捏住他的手和他手中的梳子,如熔岩般滾燙。喉嚨一動,笨拙地說道:“我……我來幫你梳。”
“走開啦!誰要你碰我的!”舒尋氣急,厭惡地大喊着,拽着梳子拼命地想要從大漢手中抽離。
可大漢更加固執,力氣也如壯牛。
“咔”
一聲脆響。
梳子由于兩人的拉扯,斜斜斷了一小節。
“你!”舒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斷了的梳子,又看看不可理喻的大漢,氣得渾身發抖。
大漢握着那被自己捏斷的一小節,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舒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舒尋眼眶裏頓時噙滿了淚水,恨恨地盯着大漢,胸口不停地起伏着。
“啪”的一聲,
舒尋把手中的梳子扔出了窗外,對着大漢大聲吼了一聲:“滾!”
大漢吓了一跳,看着怒容滿狀,聲嘶力竭的舒尋,居然愣住了。
“你給我滾!滾啊!”舒尋一邊大聲叱喝着,一邊使勁地将大漢推搡出門外。“嘭”的一聲将門死死地關緊。
大漢沒有離開,而是立在門外,垮着肩,無比地沮喪。
夜,無比的靜,風,無比的凉。
屋裏傳來舒尋若有若無的哭泣聲,大漢似乎覺得心裏堵得慌,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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