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洗臉
第二天一整天,舒尋都把自己關在房裏,難過得哪也不想去,就焉焉地躺在床上發愣。
昨晚,梳子斷裂的一聲脆響,似乎把他小心翼翼保護着的東西劈了一道縫,喚起了他心底深處的不安。
他口中的平哥哥名叫林越平,家就住在舒尋曾經的宅子附近。兩人從小一塊兒長大,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感情篤厚。
舒尋還清楚地記得母親因病去了的那天,林越平将他緊緊地抱在懷裏,對他說,他林越平就是舒尋的親人,他們林家就是舒尋的家。
因着林越平的陪伴,舒尋走出了喪母之痛,也未曾有過孤苦伶仃之感。只是,慢慢的,在和林越平的親密相處時,舒尋漸漸覺察出他和他的平哥哥之間的感情似乎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尤其是那日于平陽夜市,在喜笑顏開的人群中,影影綽綽的燈籠下,平哥哥挑出那把桃木梳給他。那時,周圍的笑鬧聲仿佛突然淡去了,舒尋只記得,那朦胧氤氲的燈影裏,平哥哥滿含笑意的深眸讓自己的心髒砰砰直跳。
可是舒尋并不敢确定平哥哥也知道送梳子的含義,因為平哥哥一直就待他很好,那時,平哥哥拿起梳子要送他的舉動也如往日那般稀松平常。
後來,舒尋搬去和城郊的外公一起住,兩人來往的時間就少了。然而,每一次,舒尋都特別特別地珍惜,像過節日一般重視和歡喜。舒尋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情意珍藏在心底,而那把放在心口上的桃木梳,就像一個甜美的物證,讓他可以悄悄地念想和回味,并偷偷地希冀着些模模糊糊的東西。
可是,那把桃木梳卻斷了。
舒尋莫名地覺得那就像是一個詛咒,預示着一個他根本不願意接受的結局。
加之舒尋現在的處境,才讓他茶不思,飯不想,愣愣得躺在床上發呆。
舒尋這樣的舉動卻讓大漢非常得不安,早上送來的清粥小菜動也沒動,他以為舒尋不喜歡,于是又換成了包子饅頭,可是舒尋還是沒有動。
中午的時候,他撤走了冷掉的包子饅頭,換上了平陽城裏最好的酒樓——陽春樓的精美菜肴。可是舒尋依舊沒有動,反而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更加地厭惡和憎恨。
晚飯的時候,大漢又撤走了冷掉的飯菜,換上新的熱菜。同時,他手裏拿着一個精致的盒子,慢慢地到來舒尋身邊。
“舒尋……”他試探着喊着,有些惴惴不安:“你是不是因為那把梳子不高興?”說着,他把盒子打開遞到舒尋面前:“你看,這是玲珑齋的羊脂玉梳子,我賠你一個。”
不說還好,一說舒尋心中的怒氣洶湧而來,噌地一下坐了起來,一把奪過盒子狠狠地摔到地上:“誰要你的梳子!你賠得起嘛!滾!”
看着滿面怒容的舒尋,大漢只覺得自己無比沮喪,小心地說:“舒尋……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氣了。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笑一下?”
“笑?!”舒尋憤怒而荒謬地看了大漢一眼:“我覺得我這樣還能笑得出來嗎?”
“那你怎樣才肯笑?”大漢問。
“怎樣才肯笑?”舒尋狠狠地瞪向大漢,大聲吼道:“你讓我離開這裏,一輩子都見不到你,我就肯笑!”
“……”
大漢沉默了。
很久……
大漢終于嘆了一口氣,默默地走出了舒尋的房間。
見大漢離開,舒尋憤恨地抄起手邊的枕頭就往他離去的方向砸去。
經大漢這麽一折騰,舒尋終于感到餓了,于是坐起來胡亂吃了點東西。吃完東西後,又覺得渾身不舒爽,直想洗掉這一身在大漢身邊沾染的泥垢和晦氣。
舒尋站起來走到門口,正好見那邋裏邋遢的大漢坐在他房門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于是直硬地說道:
“給我燒桶熱水!”
“啊?”大漢不解,木讷地看向舒尋。
“我說!”舒尋看着蠢笨的大漢,氣不打一處來,提高音量說道:“給我燒桶熱水,我要洗澡。”
“哦,哦,好的。”聽懂了舒尋的話,大漢連忙應道,轉身去給舒尋燒水。
見大漢為了讨好自己,對自己言聽計從,舒尋心裏突然一亮,他想到他可以靠這個設計逃跑。
念及此,舒尋一掃今天心中陰霾,心情頓時舒爽了起來。
舒尋洗好澡,穿着罩衫,從連廊回到自己這幾日睡覺的房間。
此刻正是月上中天,月華明麗清冷,灑在舒尋的烏黑的長發上,淺淺覆上一層瑩瑩的霜色。因着熱水澡的緣故,舒尋的面頰紅潤而水嫩,竟讓他清俊面龐平添幾分秀色。
站在舒尋房門外的大漢看着他一步步地走來,居然有些愣,目不轉睛地盯着舒尋,眼裏似乎還帶着幾分希冀。
舒尋才不會理會他,厭惡得瞥了渾身髒兮兮臭烘烘的大漢,立刻進屋,啪得一聲将房門關緊。
這一聲似乎将大漢從夢裏打醒。他開始有些手足無措起來,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髒衣,又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臉。
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他跑到井邊打了一桶水,然後蹲在桶邊,借着長廊的燈光看水中自己的臉。
似乎特別不滿意,他焦急地用捧起水來拍到自己臉上,使勁地揉搓自己的臉。然後,等到水波平靜了,他再一次審視自己,又汲起水來,反反複複地洗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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