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夜晚

在池念提出要直接來找“老爺”的時候, 因為已經很了解闖關者不喜歡拖泥帶水的行事作風，姜息已經做好了一舉徹底解決完問題的準備。

靈域有規則，可以提前結束關卡。但在實際操作中，能成功提前結束關卡的情況其實是非常非常少的。

一方面, 為了盡量不觸發死亡, 大多闖關者在關卡內并不敢主動出擊。通常都會選擇非常保守的方法，努力熬過關卡規定的時間。

另一方面, 許多闖關者的實力也不足以支撐着他們提前探索出完整的線索。

但池念俨然是與衆不同的。

之前山祈村的關卡, 她不只引出了隐藏任務，還在關卡即将陷入僵局的時候及時發現問題，把幾乎崩壞的流程生生救了回來。後兩次一起經歷的關卡, 更是次次都早早在結束時間之前提前完成。

而不同于前兩次關卡，這回大概因為是非正常流程，姜息發現她的能力還沒有受到限制。

所以不論要應対什麽關卡情況應該都沒有問題。

在聽見外頭的人要來開車廂門的時候，姜息已經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池念突然拉着她往布簾後頭去。

車廂裏沒放什麽東西, 所以空間不算狹小。但在暗色布簾後頭的空間就緊窄了許多。

車廂高度不夠, 進到簾子後自然還是得坐下。

但進來得有些急, 沒顧上管理動作, 等停下來的時候，池念單膝跪在姜息身前, 用無聲的口型道：“姜老師，忍一忍。”

是指讓姜息忍忍暗簾後地面上的灰土。

姜息正坐在一層灰土上頭, 雙臂向後撐着上身, 因為掌心沙粒樣的觸感微微皺了眉, 然後被池念抓住了手腕。

池念将自己的睡衣的袖口往下扯了扯，拉出一塊幹淨的邊角, 仔仔細細地替姜息擦去掌心粘上的泥灰。

她稍稍低着頭，擦拭得很認真，臉上此時沒有笑意，卻恍若比笑起來的時候更加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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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做起這種事來動作自然得很，仿佛這是一件十分平常又理所當然的事，以至于姜息一時完全沒想到要掙開。

微涼的指尖随着動作一次次蹭過溫熱的掌心，觸感像是上好的玉。會讓人禁不住想要收攏指骨，将這份珍寶緊緊握進掌心裏，永遠留存住。

但在想法乍起的瞬間便被斂眉掩了下去，姜息将眼神挪過一旁，靜靜看戲暗簾上不清晰的布紋。

直到池念擦幹淨了一只手，又将她另一只手拉起來的時候，姜息才收了收手，“不用。”

聲音很低，這時候已經有兩個人爬上車廂擡出了江俞，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正要跟着進別墅，并沒有注意到暗簾後的動靜。

池念卻搖了搖頭，“不行。”

指了指那只還沾着泥塵的手，輕聲說：“這只手我一會兒要牽呢。”

……荒唐。

但理直氣壯。

“……”

姜息無言地看了池念一眼，沒再回話，但默默收了手上抵抗的力道。

在車廂外，帶頭的人叮囑白楚然:“你先在外頭等着。等老爺看過了，要是滿意，少不了給你加好處。”

說完了話，帶頭的人卻依然站在原地，又多看了幾眼安靜癱坐在副駕駛的屠夫。

白楚然対答自然，“好，好。”又問，“您這兒能吸煙嗎？”

說着話，開了車門，動作熟練又準确地從底層儲物的小盒子裏掏出一盒煙，又輕聲地關上車門，一副犯了煙瘾但又怕把人吵醒的模樣。

這系列熟練的動作使得帶頭的人打消了最後的懷疑，“能。但當心着點兒，別傷了花草。”又補充，“煙頭扔一邊垃圾桶裏。”

白楚然點頭，“是，那肯定的。”

等這人也進了別墅，白楚然繞到車邊，靠在車旁點燃了煙。

過了幾分鐘，擡手敲了下車廂，“可以出來了。”

池念站起來，又伸手去把姜息拉起來，走到車廂門處推開跳了下去。

白楚然的語氣有些意外，“我還想你們會不會打算直接莽上去。”

關于過來之後到底有什麽安排，幾個人其實完全沒有事先交流。

唯有江俞在途中擔心地問了幾句，但其他三個都明顯沒有回答的興致，最後江俞幹脆也閉了嘴，幹脆仰天祈禱。

沒接白楚然的話，池念抻了抻胳膊，回身先伸手去扶姜息下來。

只這點高度，完全是沒必要被人扶的。但対上那只白玉的手，突然就想到之前那句“我一會兒要牽呢”。

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鬼使神差地将手遞了過去。

白楚然倚在車旁，目光從池念和姜息身上掃過去，随口問了句：“你們上個關卡是什麽？”

池念說：“德裏莊園。”

“德裏莊園？”

從白楚然的話裏聽出些情緒，池念問：“你闖過這關？”

“嗯。闖過。”白楚然說：“裏頭有個瘦高個子，挺愛寫日記。跟我一見如故，讓我欣賞了幾眼日記就通關了。”

池念點頭，看破不點破，跟着說胡話，“喔，原來這麽容易。”

“當時的守域人還誇我人品好，連惡靈都想跟我當朋友。”

遠處的監控室裏，才跟031講話講到一半的250重重打了個噴嚏。

守域人是不會感冒的，031往旁躲了躲，“你幹什麽？”

“哎……”250揉揉鼻子，“不知道啊，可能哪個孫子惦記我呢。”

又把話題拉回去，“你剛才的意思是想問我，出了這些問題，上頭有沒有下達哈解決辦法？”

“嗯。”

“沒有啊……”250擡頭看了眼天花板，壓低嗓音，“這好幾天了，中心哈動靜也沒。”

250撓撓被睡翹的頭發，“我也覺着稀罕，上回因為一點小問題，就喊我過去修複了幾個月，但最近這瞅着毛病玩意兒這麽多，咋地沒再喊我去？”

說着話，250一邊迅速快進着上場關卡的錄像，查看還有什麽需要修複的地方。

看到一半，突然嘟囔着數了一串數字，然後一拍手：“哎我就說，還是得多看看，你瞅，這兒不又出問題了。”

031探頭過去，見畫面上是一處走廊，邊上還有個挂滿鑰匙的儲物櫃。

“自動檢測的時候咋完全沒檢測出來這兒有問題？得虧我又看一眼。”250絮叨着，一邊打開了現在修複後關卡的事實場景，“我得測試一下現在再進闖關者的話這櫃子數能不能対。”

收回了眼神，031直起身，看着250操作了一通，測試無誤之後繼續複盤錄像。

看久了便有些無聊了，031打了個招呼，轉身準備離開，突然聽到一聲蜂鳴。

是從錄像裏傳出來的。

031側過頭看了一眼，畫面正切到一群闖關者，似乎是因為什麽事起了沖突。

一瞬間裏，好像有什麽一直被遺漏了的細節倏地從腦海中閃了過去，但沒來得及捕捉就被250大呼小叫的埋怨壓了過去，“真是累死個人了！”

忘了剛剛想到的是什麽，031站在原地回憶了幾秒，沒能想起來，也不再糾結，“行了，你加油吧，我就不打擾你了。”

·

白楚然繞到別墅周邊，順着棵大樹攀上去看了看江俞的情況。

被稱為“老爺”的人還沒有出現，江俞被放在一個巨型水缸裏，対于人魚來說倒算是個不差的環境。

等回來的時候，見池念還留在原地，似乎沒什麽積極行動的打算。

都是不按常理走的人，白楚然也沒催促的意思，跟着站在車邊又點了根煙。

池念坐在車廂門口，仰着頭看頭頂的夜空，像是在認真欣賞上頭的星河。她的手還賴在姜息掌心，指尖似乎半無意識地輕輕敲着某段未知的節拍。

姜息站在池念身側，順着池念的目光也靜靜凝着夜空，逐漸注意到掌心指尖的節奏。

在山祈村的時候也是這樣。

在村民于湖邊發生騷亂的時候，池念用指尖在她掌心點了一段節拍，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段節奏。

但同樣弄得人掌心很癢。

稍稍收了收指骨，握住池念作亂的指尖，姜息一貫話少，但這回先開了口，“你打算怎麽做？”

像是才回過神一樣，池念側過頭看她，卻反問了一句前後不搭的話，“這是緣定三生的最後一個晚上麽？”

按照江俞的說法，屠夫每天是在上午抓捕人魚，而要在三天內保護人魚不被屠夫獵殺，那麽等過了明天上午，如果美人魚沒有被殺害，關卡便很有可能會成功結束。

月色下的少女神情平靜，光華月色自她發頂流落而下，将整個人罩進淺銀的光暈，美得寧靜，美得無聲。

仔細去想的話，今晚的池念比起往常來的确安靜許多。

停了幾秒，沒得到回答，池念輕聲問：“姜老師，等緣定三生結束，我是不是就再見不到你了？”

語調很輕，也很柔軟，一貫懶散的尾音恹恹垂落下去，直直要叫聽到的人跟着一起生出落寞。

漂亮的眸子裏漸漸升騰出些霧氣，又慢慢凝結出潋滟的水色。

姜息対上那雙眸子，一時呼吸微頓。

是在問話，實則更是在索求一份承諾的話。

關于之後還會有交集，關于以後還能見面。

但在不可控的話語即将不管不顧地出口之前，姜息手腕上閃過了一道很淺的光，植入點處倏地刺痛了一下。

姜息微怔，在這點輕微的痛覺刺激下恍然反應過來，這應該是闖關者演出的小伎倆。

跟池念剛剛跟她相遇時候為了纏着她所使的那些一樣，都是為了擾亂她故作的神情。

松了松握着池念指尖的指骨，姜息說：“正常些。”

池念沒應聲，只低頭眨了眨眼，把眸底的水色掩了下去。

沒再看夜空，雖然懸空的小腿還輕輕踢擺着，卻莫名像整個人都恹恹了下去。

姜息垂眼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抿了唇沒再開口。

沒対池念說出口的話是“你不會想再見到我”。

因為等緣定三生結束，她便會恢複惡靈的身份。到那時候，身為闖關者的人要再見到她，便代表進入了她的關卡。

而靈域死亡率排行前三的關卡。

不會有任何一個闖關者想要進入。

白楚然在旁邊站着，似乎是忙着過煙瘾，全程沒插話。

等又安靜了會兒，突然滅了煙，問：“你們以前認識？”

池念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問法，但対于姜息來說是第二次。

上一次還是在育才中學的關卡，闖關者周彤問過她類似的話，而且随後還接連說了些更出格的話。

那些話的內容從腦海裏閃過，迅速跟現在的対話聯系在一起，姜息皺了下眉，把同池念握着的手抽了出來。

很奇怪。

陌生的情感，小刺一樣從心底生出來。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似乎只要想到類似的問題，不知名的小刺便開始暗自滋長。

不想被池念當做其他什麽人，也不想被和其他什麽人聯系在一起。

姜息往旁撤了一步，有些不想再聽接下去的対話。

卻聽到池念說：“不認識。”

動作微頓，姜息擡眸看向池念。

池念從車上跳下來，走近一步，伸手重新握住了姜息的手。

嘴角起了淺弧，漂亮的小梨渦漾在頰邊，聲音很輕軟，卻一字一字地透着篤定，“但我運氣好，一進到關卡裏就遇到了姜老師。”

把那點擾人的小刺通通安撫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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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好夢啦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