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女病人

四周的景象一瞬褪去, 漆黑的夜色席卷而來，身下的泥沼泛出一片冰涼黏膩的血腥味。

握在腳踝處的那只手逐漸開始腐爛，化盡了血肉，只餘下粗糙的白骨。

這夢境俨然已經脫離了回憶的範疇。

池念回過頭, 對上那只僅餘下白骨的手。

順着白骨往下, 一顆沾滿血污的頭顱緩緩從泥沼裏探了上來。

四周盡是夜的濃黑，眼前出現的東西卻額外清晰。

沒有眼睛的頭顱, 一雙眼眶裏盡是一片深陷的黑, 緊緊地盯向企圖掙脫的闖關者，幹裂的嘴角咧開到了幾乎崩裂的程度，露出沾着血漬的尖銳牙齒。

一時掙脫不開, 幹脆回過身去扯住了那只手的腕骨，直接用力把骨節連接處擰得斷開。

骨手掉落在沼澤裏，喪失了一瞬生機。卻又馬上抽搐起來，一彈而起，再次扯住了池念的腳踝。

這一下力道比之前更厲害, 森白的骨節一寸寸收緊, 像是要捏碎了腳踝骨陷進雪色的皮膚裏。

強烈的痛感侵蝕進神經, 泥沼一點點淹沒上來, 黏膩刺骨的冷意逐漸傳遞到全身。

嘶啞的耳語從四面八方傳來，“這只是個夢……放棄吧……閉上眼…閉上眼就解脫了……”

莫名的困倦與疲乏一起襲來, 一聲聲引着人生出幹脆坐以待斃的心思。

将要卸力之前，脖頸上突然刺痛了一下。

池念摸索着過去, 觸碰到脖子上的那截銀鏈, 握進了掌心, 用力撚過不平整的鏈條，輕微的刺痛從掌心蔓延開, 找回了一絲清明。

下墜的速度随之緩了一些，池念回身過去，劈手将冒出的頭顱按進了泥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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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扣在腳踝上的骨手跟着力道一斷，下一秒便被扯下來掰斷了指骨，跟着按進了泥沼。

池念從泥沼裏抽身站起來，随即覺出有一只帶着暖意的手握在手腕上，用力拉動了一下。

倏地睜開了眼，池念撐起身，看向面前的人。

掌心下的觸感是柔軟的床褥，面前坐着的是纏了滿身繃帶的姜息。

擡手摸上額頭，有一層細密的汗。

其餘幾個病人站在一旁，見怪不怪地看過來，但目光随後落在闖關者頭頂，看到跳動了一下又回歸原數字的數據，又都面露詫異。

失控者有些壓不住聲音，“她那玩意兒怎麽他媽又顯示成了0？出毛病了？”

一旁的盲目者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手，單足者嘲諷地瞧他一眼，哼了一聲，“不中用。”

一陣鈴聲從走廊裏傳來，闖關者們面前彈出了光屏。

［用餐時間到。美食是緩解不良情緒的秘方之一，請及時前往食堂用餐。］

幾個病人聽見鈴聲倒是很積極，先一步轉身一個接一個地出了門。

姜息起身抽了紙巾，遞給池念擦汗。

池念擡手接過，期間轉了下頭，感覺到脖頸上一陣真實的刺痛，動作微頓。

姜息随之皺了下眉，伸手撚起池念戴着的銀鏈，垂眼看向她脖頸上的傷口。

剛才池念原本睡得好好的，卻突然動作起來扯住了銀鏈，力道用得很大，在雪色的肌膚上劃下了一道紅痕，現在已經隐隐滲了血。

注意到姜息皺眉的神情，池念彎眸笑笑，“我睡着之後是不是又亂動啦？”

伸出指尖點了點姜息的眉心，随即單手做發誓狀，“下次一定注意，不給姜老師……”

不給姜老師添麻煩。

姜息眼神始終落在那點傷口上，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池念在說什麽。只單手扣在她腦後，倏地把人往身前攬了攬，打斷了碎碎念。

這動作突然又強勢，兩個人的距離突地拉進，池念閉了嘴，歪着頭擡眼去看姜息，看清在繃帶之間的漆黑瞳裏的一絲不悅。

随即覺出姜息将手觸碰在她的頸上，輕微的涼意随着指尖落在傷口處，一點一點緩解了疼痛。

沒再說話，池念保持着歪頭的姿勢，乖巧地由着姜息動作，一邊靜靜欣賞姜息近在咫尺的臉。

大概是要貼合不滿者的身份，唇色不如先前那般殷紅，顏色很淺，看起來寡淡又薄情。

但池念知道只是看起來。

因為親口嘗過，知道其實溫軟又缱绻。很好親。

就跟本人一樣，看上去冷冰冰，等真的靠近了，才會慢慢發現冷冽的外表下潛藏的暖意。

就算垂着眼睫，池念毫不遮掩的目光也難以忽視。姜息有些不自在地把專注力留在那點小傷口上，随即卻覺出池念仰頭靠近過來。

動作倏地一頓，姜息收起手往旁側了側臉，下意識躲過了池念的接近。

而一只手追過來，池念把姜息發絲沾染上的一點棉絮摘下，“姜老師，剛剛你以為我要幹嘛呀？”

“……”

不自在的感覺更濃了一些，姜息側臉轉開話題，“你夢到了什麽？”

池念沒答話，只突然湊近過來，蜻蜓點水地親了下姜息頰上的繃帶。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池念已經站起身，簡單擦了擦額前的冷汗，把紙巾扔進垃圾桶。沒事人一樣抻起胳膊活動着，“有些記不清了。”

“可能是吃了藥的緣故，好像跟之前做夢的感覺不太一樣。只記得後頭差點掉進沼澤裏。”

不記得前頭具體夢到了什麽，似乎是有許多其他畫面，但随着睜眼的瞬間，就都想不起來了。

只餘下最後關于沼澤的片段。

池念扯了扯被睡皺了些的衣角，順手往衣兜裏探了下，動作稍頓。

之前那塊懷表也帶進了關卡，現在卻不在衣兜裏了。

外頭的鈴聲又催促了一遍，池念回頭看向一直沒再搭話的姜息，“去食堂吧，姜老師？”

松了松收緊的指骨，姜息站起身，跟池念一起出了房間。

進入食堂之後，每個病人都被分到了同種樣式的金屬餐盤。

舒暖來回張望着，找到池念之後馬上端着餐盤走了過來，跟池念坐了同一張桌子。

“小念，你，你還好嗎？”

池念正專心對付餐盤裏的食物，神情在自然裏甚至帶着點惬意，看起來像是非常好。

－－如果身邊沒跟着個渾身繃帶的病人的話，會顯得更好。

舒暖謹慎地看了病人一眼，雖然對方坐下來之後一聲沒吭，而且也沒什麽動作，卻有種無形的威懾感。

池念問：“黎蕭蕭呢？”

“蕭蕭剛剛去衛生間了。”舒暖扭頭看了看，“也該回來了。”

說着扭回來頭，想着再跟池念聊聊，但眼神對上對面的病人，又噤了聲。

對方面前也放着個餐盤，但坐下來之後根本沒吃一口。更詭異了。

正常人肯定是要吃飯的，不吃飯的那是什麽？

……惡靈？

越想越覺得危險，舒暖正襟危坐着悄悄往遠離病人的凳子另一頭挪，才挪了幾厘米，卻看池念從菜裏夾起了一片肉，直接遞進了詭異病人面前的餐盤裏，“吃一點呀。”

“……？”

舒暖瞪了瞪眼，看着病人垂眼掃向盤裏新添的菜，已經做好了出事跑路的準備

卻見病人伸手過去拿起了筷子。

一口吃了。

池念看着姜息，“味道怎麽樣，是不是很不錯？”

“嗯。”

池念彎眸笑笑，“最好吃的就是這道菜。”

最合她的口味。

漂亮的淺色瞳孔，在彎起來的時候像被打磨過的琥珀，潤上一層柔軟的笑意，是錦上添花一般奪目的漂亮。

姜息靜靜看池念幾眼，伸筷子過去幫她又添了些菜。

舒暖已經瞪大的眼又瞪更大了些。

……模樣看起來這麽吓人，居然會做這樣的事？

舒暖愣了愣，突然覺得這種反差的感覺好像有點熟悉。

沒等她想明白這種熟悉感來自于哪裏，先前領衆人挑房間的女護士走過來，敲了敲桌面，“不同等級病人不在同個區吃飯。”

舒暖扭頭看看，發現食堂中央有個隔斷，他們這邊坐着的都是新來的幾個闖關者，還有一些昨天在走廊見過的病人。

繃帶病人倒是沒說什麽，起身朝着女護士所指的方向過去，進了制定的用餐區。

池念目光随着過去，等看不見人影了才收回眼神。

舒暖這才把憋了好久的話問出來：“小念，這是怎麽回事啊？你怎麽這麽快就跟病人……這麽熟悉了？”

不打算暴露姜息身份，池念只笑笑，道：“她人很好。”

“……是，是嘛。”

在心裏把“人果然不可貌相”又重複了一遍，舒暖點點頭，“那真是太好了。”

随即還想問問關于其他幾個病人的事，但還沒開口，突然緊張地看向池念身側。

池念跟着側過頭，看向朝她們這桌接近過來的女病人。

女病人低着頭，散開的頭發幾乎遮蓋住了整張臉，她一條腿似乎有些不方便，是半拖着走過來的，停在了桌邊，把一個東西掏出來放在了桌上。

一枚懷表。

舒暖探頭看了看，“咦，這是什麽？”

池念伸手過去，打開懷表看了一眼。

舒暖跟着看過去，有些訝異，“小念，這裏頭有你的照片，是你丢的東西嗎？”

掃過懷表邊緣一處細小的擦痕，池念應了聲“嗯”。

又看向一旁的女病人，“謝謝。我剛剛還在想是丢在哪兒了，是丢在走廊了嗎？”

之前在病房走廊那一番動作，懷表很有可能是在那時候掉落的。

但女病人并沒有接話的意思，直接轉了身便要離開。

轉身的瞬間，垂下的頭發稍稍飄起，隐約露出了一張爬滿猙獰傷痕的臉。

窺見了那張可怕的臉，舒暖吓得伸手捂住了嘴。

池念卻倏地起身扣住了女病人的肩膀。

女病人頓了一下，随即掙紮開想繼續走，卻又在池念的聲音裏停下了腳步。

“任盼？”

目光再次掃過女病人的身形，跟記憶中的對比過，池念緩聲重複了一遍，“任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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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比較忙，自己的狀态也不太好，碼字龜速，太抱歉啦。

向等文的大家鞠躬躬。

晚安好夢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