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過往一

特殊治療室, 一經關閉便無法開啓,只有等治療時間結束才會開門。

姜息站在門外,霜刃凝聚在指尖,抵在門上, 已經做好了違抗規則直接闖入的準備。但下一秒, 指尖卻直接穿透了門板。

監控室裏,警報的提示燈剛剛亮起一瞬, 就被滿屏滾動的陌生數據刷了下去。

同一時刻, 姜息往前走出一步,直接進入了治療室。

剛剛走進,治療室中輔助治療的氣體很快包裹過來, 眼前的場景開始發生變化。

但不是池念提過的草莓蛋糕,而是出現了一個青石小院。

是個依山而建的小四合院,青瓦白牆,規格不算小。但因為這時候站了許多人,使原本寬敞的小院顯得有些逼仄起來。

人群熙熙攘攘, 村民們三兩成堆地交談, 姜息擡眼看向小院一側的主屋, 對上了屋門兩側挂着的白绫。

在舉行白事。

姜息站在院子中央, 但四周的人像是看不見她,兀自聊着, 各種語句大聲或小聲地,混亂地傳到耳際。

“我聽說, 是男方出軌了, 被女方抓着, 結果在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

“不錯,肯定是在車上鬧了, 那段山路又窄彎又多,哪兒經得起走神,這不就出事了……”

“而且我聽說還是酒駕?”

“嗐,你說說,平時人看着挺老實的,怎麽就偷腥了?”

“什麽偷不偷腥的,人都不在了,你積點口德!”

“唉,其實這事兒我也多少知道點,他跟那女的在外頭老一陣子了,不過對家裏瞞挺好的……這回怎麽就被發現了?”

“我聽說是他家那小崽子先發現的。”

“胡說,小娃子懂什麽!”

“他家那能叫小娃子嗎?活半輩子的都不見得比她精!”

不知道具體是在說什麽,心底卻有股子煩悶湧上來。

姜息皺眉朝着說話的幾個人睨過去,只是沒等她動作,人群裏快步走出一位老人,擡手将手裏的木棍重重劈在了地上。

看起來是練家子,劈風而落的木棍帶着嘯叫擊打下來,把幾個嘴碎的人哄得一愣。

有個女人都被吓得跳了起來,起先像是還想回嘴,看清老人後紛紛把話咽了回去。

有人讪笑着喊了聲,“老爺子……”

老人沒承對方的話,清了清嗓子,揚聲道:“如果是來吊唁的,我歡迎,但要是來多嘴的--”

“各位應該知道,我池某人老了,腿腳也老了,不利索也管不好,所以一會兒要是不小心磕打到誰,還請擔待着點!”

話語落下,嘈雜的小院有一瞬安靜。

老人走到一個少年人身邊,四處張望了幾眼,像是在找什麽人。

年輕人注意到了,向老人低聲解釋道:“我怕這些人亂說,讓她去別處玩了。”

姜息跟着老人身後,一路繞過滿院人群,朝着屋後走過去。

尋到一棵大樹底下,老人仰頭向着上頭喊了聲,“念念。”

樹叢的一處晃動了一下,小女孩的臉自葳蕤綠意間露了出來。

一張雪色的小臉,天然無雕琢的素淨,卻絲毫不顯寡淡。

清透的眸子色淺但明亮,眉梢未着色已如墨,看見地上的老人,脆生生地回了句,“爺爺。”

“來,下來吧,爺爺接着你。”

小女孩點了下頭,從樹上跳下來,被老人穩穩接在懷裏。

姜息站在一旁,看着小女孩蜷縮起脊背,安靜地把頭埋在老人肩側。

“是不是聽見那些人說屁話了?”

“爺爺,說髒話不好。”

“他娘的,別搭理那些人,一個個碎嘴皮子,閑得有毛病!”

小女孩低頭把臉全埋進老人肩上,沉默了半晌,“嗯。”

少年人從後頭追了過來,“師父,舒老來了!”

後頭引着個穿着西服的老人,身側還跟了一個纖長的身影。

老人抱着小女孩迎上去,簡單寒暄之後看向一旁,“這是?”

西服老人笑笑,“我家小姐。天天在家不肯出門,我費了半天勁兒才勸了出來。”

老人點點頭,彎腰把懷裏的小女孩放到地上,“念念,去跟姐姐打個招呼。”

小女孩理了理裙擺,緩步走到纖長身影面前,把小手伸了出去。

對面的身影沒有出聲,只垂眼凝了幾秒小女孩的手。

原本是白裏透粉的顏色,但沾了泥灰,還有草屑。

非常不讨有點潔癖的人喜歡。

小女孩的手獨自停在半空中,場面很快生出些尴尬。

站在後側的西裝老人了然地嘆了口氣,有些尴尬地朝小女孩笑笑,但不等他開口委婉地解釋一番,小女孩先一步收回了手。

仔細在裙擺上擦拭了幾下,重新将恢複白淨的小手伸了出去,“姐姐好,我是念念。”

對面的身影像是愣了愣,随即伸手過去,握住了那只小手,“你好。”

她說:“姜息。”

·

随着這一句,那張一直像是蒙了層霧氣的臉倏地撥開了遮掩,清晰起來。

同樣的清冷神情,同樣的遠山眉漆色瞳。只是身形更加纖瘦,面容也多了幾分稚嫩。

而這是根據池念的記憶形成的完整場景回溯,會有部分自動補充,但其中的人物都必然來自于池念本人的記憶。

喉頭倏地哽了一下,姜息往前一步,凝住跟幼小池念對望的,年少時期的自己。

但沒等看得更仔細,四周的場景發生了變化。

再次回到了剛才的小院,依然是熙攘的人群,可四周的濃密綠意卻在一瞬褪去,院子裏只有幾株剛探出小芽的植物,像是冬日未盡的初春。

“哎,老爺子前幾天還在武館忙活呢,怎麽這突然就……”

“你看啊,這一家人可真是……”

“你說這……會不會是他們祖墳風水不好?”

“呸呸呸!你可別亂說,我家祖墳就跟他家挨着呢!”

“什麽風水不好,要我說,就是生了個禍害!”

“別這麽說,小姑娘現在都是孤兒了……”

“什麽小姑娘,我看就是個災星!

“對,其實我老早覺得那小東西有點魔性,就說之前她爸媽那事兒不也是……”

姜息蹙眉走出人群,身後傳來村民的驚呼。

“哎?怎麽突然這麽冷!哎呦我的嗓子怎麽……唔唔唔!”

一路走進了主屋,裏頭的木桌上放着張黑白照片。

上頭的老人眉目透着一股子嚴厲,以及長期習武的人特有的俠氣。

俨然是剛剛才見到過的老人。

池念的爺爺。

屋內站着幾個人,大概是有親緣關系的,正在商讨随後的喪葬細節。

卻有人問:“那她怎麽處理?”

有個婦人急忙笑着接話,“這不用擔心,我跟她二叔商量好了,過會兒我們就把念念領回家!放心吧,我們肯定把她當自家孩子照看!”

看婦人态度堅定,屋內的幾人接着商讨幾句,紛紛散了。

“二嬸子平時看着……關鍵時候還是挺好心。”

姜息留在屋內,冷眼睨向把男人扯到一邊咬耳朵的婦人,“你瞧着吧,那妮子長了一張好臉,再随便養幾年就找個人家嫁出去,光禮金就能賺幾番!到時候咱們小鵬就不用愁娶媳婦……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順着婦人驚訝的眼神看過去,是站在門口的池念。

比起剛剛見到的,她更高了一些,纖細的身段長得更開,像棵拔節而出的小樹。

但對女人的呼喊充耳未聞,只半垂着卷翹的眼睫,神色漠然地看着自己鞋上的花紋。

有些猶疑自己的話被聽到了多少,婦人走過去看了看女孩,“一會兒結束了,直接跟着我回家,聽見沒?”

依舊沒得到任何回答,婦人有些惱羞成怒地伸出手推過去,“我問你呢,聽見沒!”

姜息及時出了手,這回卻沒能生效。

只能眼見着女孩被推得後退,單薄的肩骨撞在門框上,發出一聲巨響。

聲音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都朝着主屋看過來。

生怕自己落了不是,婦人當即先一步大聲道:“你這孩子,怎麽這不小心?摔疼了沒……啊!!!”

虛與委蛇的話沒能說完,轉而變成了痛苦的驚呼。

婦人的一只手被池念抓在手裏,毫不留情地将食指向後掰去,很快聽到了骨節錯位的聲響。

“斷了,斷了斷了斷了!我的手斷了!”婦人凄厲的叫聲響徹小院,周圍反應過來的幾人都圍了過來,要把人扯開。

婦人疼得滿臉冷汗與淚水,一邊瘋狂地踢蹬起來,“小雜種!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怎麽對你二嬸子……啊!!”先前跟婦人咬耳朵的男人沖上來,作勢要朝池念推搡過去,卻下一秒就被踢中要害,痛苦地蜷縮在地。

以主屋門口為中心,整個場面開始變得混亂。

每一個企圖稍微靠近的人,都會馬上在池念的攻擊下發出驚呼。

是完全無差別的攻擊。

像是一頭失去了理性的小野獸,張牙舞爪地撲向任何一個企圖接近的人。

姜息站在一旁,目光緊緊落在池念身上,看到那些逐漸出現在小女孩身上的細碎的傷口。

她已經嘗試了很多次,卻根本無法參與絲毫。

似乎是在池念出現的場合,她便沒辦法再對其他人做出幹預。

“住手!”

伴随着老年人中氣十足的吼聲,有個纖長身影從人群裏擠進來,看向倒在地上的小女孩。

身後跟着之前見過的西服老人,對着在場的人說了些什麽,內容卻模糊不清。

整個場景裏最為清晰的,便是那站在一旁的身影終于伸了出來的那只手。

一只骨節修長而漂亮的手。

以及一句語調清冷的,“起來。”

地上的池念深深埋着頭,只摸索着把手伸了出去,但伸到一半,又迅速縮了回去。

在自己一片尚且幹淨的衣裙上仔細蹭了蹭,才再次伸出去,小心翼翼握住了遞來的那只手。

同一時刻,深埋了許久的頭擡了起來。

雪色臉上沾了些黑灰,還有一處隐隐滲血的劃痕。淺色的眸子睜得很大,被升起的水汽潤過,澄澈漂亮得令人心驚。

眼眶與鼻尖都透着脆弱的紅,幾滴承不住的淚水倏地滑落,在小巧的下巴處墜落成線。

年少時期的姜息睜大了眼,僵了幾秒才将人拉起來。

按照之前的打算,她應該在把對方拉起來之後便結束了善心行為,轉身離開。

但似乎有些鬼使神差,卻一時沒能松開那只擦拭得很幹淨,還在隐隐發顫的手。

靜了半晌,只将人往一旁拉了拉,冷聲道:

“站到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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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好夢啦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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