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一美人（六）

藥王谷中氣候溫和清新，随處可見照料得宜的藥田，細密綿長的清淡藥香随着雲霧沁入心脾，久住之下，便是無病無痛也覺着身體強健幾分。

因着謝東離所用之藥需要另制，他便暫時留在了藥王谷。

當日之事似乎只是個烏龍，塗蘇亦是表示過歉意，過後誰也沒有提起。

藥王谷中多是木質閣樓，零零散散交錯在青翠之間，看起來倒是萬分清幽。

塗蘇再出現時，手裏還提着新制的藥酒。

彼時，謝東離正在看一卷醫書，并非什麽難尋的醫藥聖典，只是從藥王谷藏書閣借來的普通雜記。

只這書中講的某些東西還是蠻有趣的，謝東離留在藥王谷暫時也沒什麽事情，便随意翻看下去。

說不定還能看到些以後有用的藥方子。

抱着這般心态，謝東離的養病日常也不算無聊。

此方夏雨初歇，空氣中還彌漫着草葉清香。

暮光之中的青年反倒是像個姿态閑适的貴公子，踩着滿地清霜薄霧緩緩而來，天青色的衣衫下擺拂過腳邊低矮草葉，衣角便沾染些許清露。

繞過一片繁盛竹林，塗蘇便看到坐在木屋前看書的少年，身姿纖弱單薄，眉眼低垂，背後是形如烈焰的雲霞漫天。

似是聽到腳步聲，少年自書卷間擡起頭，目光中透着些許茫然。

不知是在書中遇到什麽難題，又或是來人出乎意料，少年的眉宇間微凝出些許峰巒。

微微斜看過來桃花眸中亦帶着困惑，淺色瞳仁在焰色中落入一抹輕緋，微上挑的眼尾亦在霞光中染上半分薄紅，倒襯得眼角那滴暗紅色的小痣分外鮮活亮眼。

正往少年方向的腳步聲微頓一瞬，塗蘇提着酒壇的手指動了動，下意識摩挲緊握着的藤蔓編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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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砺紮人的繩結硌在他的掌心肌膚上，也喚回塗蘇險些傾瀉而出的情緒。

眼前之人什麽都不知曉，不能将未發生的事……

更何況此次相遇已經與記憶中有所不同，說到底，對方亦是無辜之人。

塗蘇垂了垂眼睫，遮住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他盯着自己手中的藥酒看了須臾，終究還是斂下心神，步伐不變地走過去。

“塗師兄，有事嗎？”

謝東離的目光在塗蘇身上一晃而過，凝在對方手上提的酒壇子上。

他面上依舊是困惑茫然的表情，皎若輕月的美人面上眉峰微蹙，擡眸時眼底亦是流露出些許不安。

然而，看似不安的某人頂着一張絕佳表情管理的漂亮面孔，實則在和系統吐槽：“你猜他會不會直接用那壇子酒把我毒死？”

系統404：……

求您說點兒人話吧。

【那是你的任務目标，他對你一見鐘情，不會把你毒死的。】

“那可不一定，”謝東離一邊看着塗蘇走過來，振振有詞，“他對我有殺氣，很濃郁。”

【叮！未檢測到目标人物的惡意值。】

404卡了一瞬，試圖用事實數據讓謝東離抛棄自己的不靠譜想法。

【他不可能殺你，你是怎麽感覺出來的？】

“我還想問你是怎麽檢測的呢，總覺得你的檢測系統不太靠譜。”

謝東離漫不經心地反駁系統。

系統404再一次哽住。

沒聽到系統回複，謝東離便專心演戲，力求和塗蘇圓滿謝幕這一場。

“謝公子，此為我之前研制的藥酒，許是于你有些益處。”

塗蘇萬沒想到謝東離正在和系統腹诽他，更沒想到對方現在竟然演他。

實在是謝東離一點兒都沒表現出來。

在塗蘇走到跟前時，謝東離便站起身來，本“下意識”地伸出一只手似是要接對方手裏的酒壇子，又好似想到什麽，默默地收回了手。

塗蘇像是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行動自然地将酒壇擱置在石桌上，随之伸手虛扶了一把謝東離，卻看到對方猛地瑟縮向後。

眼神暗了暗，塗蘇面色自然地收回手，順勢去拆縛在绛色酒壇外的藤蔓繩編。

“你要不要嘗一下？”

下一瞬，像是變戲法一般，塗蘇手中驀然出現兩只通體輕薄的白玉酒盞。

白玉盞上雕工精美，怎麽看都不太符合藥王谷艱苦樸素的作風。

“原劇情裏沒說塗蘇武功這麽高啊？”

謝東離再度懷疑所謂“劇情”的真實性，目光依舊停在塗蘇手心的酒盞上。

“還有，剛那個動作你看清了嗎？

【看清了。】404誠實地回答道。

謝東離：……

自家系統腦子太直了該怎麽拯救？

拆掉重裝可以嗎？

404的虛幻數據流莫名感覺到一絲冷意，它自謝東離的識海中探出頭，晃悠悠地飄了出去。

“行吧，不說動作，就說武功，不是說塗蘇武功很差嗎？”

“這就是僅可自保的武力值？”

謝東離并不信任系統給予的劇本。

【劇情中，塗蘇是五人之中武功最低的，僅可自保，這句沒問題。】

404認真地翻了一遍文字版劇情，在一衆露骨的描述中找到關于塗蘇的正經描述，萬分肯定道。

謝東離無話可說。

這年頭連系統都開始摳字眼了，可真是求生不易。

這解釋，一點兒用都莫得。

以免再讓自己心梗，謝東離眼疾手快的選擇屏蔽404。

他眼前出現一只酒杯，微薄的白玉盞中盛着暗藍色的液體，隔着杯壁似乎都能看到液面輕晃，在晚霞中暈出一圈圈漣漪。

謝東離擡手接過酒盞，微涼的指尖拂過一寸溫熱觸感，又很快抽離。

“塗師兄，我可曾得罪與你？”

柔軟白皙的手指捏着輕薄的白玉盞，主人似是漫不經心地微微晃了晃，便看到酒色與白玉交映成趣。

謝東離低頭湊過去輕嗅，絲絲縷縷的藥香混雜着酒的清甜甘醇，在他鼻尖纏繞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濃香。

聽到他說話，塗蘇手驀地抖了一下，再擡眸，看到謝東離微垂眼睑并沒有看向自己，複又鎮定下來。

塗蘇的面上好似有些驚訝，慢條斯理地給自己也斟上一杯，才反問道：“師弟何出此言？可是對我有什麽誤會？”

他自認為未曾表現出半分敵意，謝東離又是如何得知？

“是嗎？”

聽到這樣的答案，謝東離好似是“欣喜”地彎了彎眼眸，又很快收斂笑意。

他頗為惆悵地嘆口氣，微抿唇，才繼續道：“我還當師兄不喜于我，心下有些不安，唯恐哪裏不當。”

哪裏不當？

想到某些畫面，塗蘇險些要冷笑出聲，你還會有不當之處？凡有何事不妥，不都是你哭求兩聲就會被原諒的嗎？

眼前是一張猶帶稚嫩的面孔，好似與多年後那張豔色絕倫的美人面重疊，便連眼尾彎起的那一抹弧度亦別無二致。

塗蘇眼神微暗，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磕在桌案上，發出清脆的碰撞音。

玉石相接的清音震蕩在耳邊，塗蘇又擡眸打量了一番對方。

他的指尖摩挲着白玉杯壁，黑亮的眼眸注視着謝東離的臉，就是這張臉，才引得那麽多人為他癡迷留戀嗎？

美色當真可惑人心神嗎？

自是可以的。

一道聲音在心中浮現，塗蘇明白，自己的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若不然，他又何至于對眼前之人難以割舍。

便是有幸重來一次，亦能輕易被對方撩動心弦。

昔日南疆初見，縱是對方身側早有人親密相伴，他不還是一頭栽了進去。

他為眼前之人尋天材地寶，看古籍醫典，最後也不過是那可恥地五分之一罷了。

再醒來，塗蘇只覺得夢中的自己無比陌生。

為一人瘋魔癡狂，實在是可笑。

初見已不是南疆，塗蘇便更不想去在意那一場真實幻夢是真是假。

只這個人……

塗蘇慢慢放松心神，他必不會再為美人所惑。

“師兄？”

看着眼前的塗蘇突然盯着自己發呆，謝東離也有些狀況外，他只好輕聲喚了一句。

他知道自己本就非人，卻能勾起生靈妄念，生靈見他多是會生起強烈的欲望。

再加上這小世界本來劇情還是辣麽個鬼樣子，謝東離還未知曉塗蘇的殺意從何而來，亦他不确定塗蘇是不是也在某一瞬間墜入欲望之淵。

沉溺美色，求而不得，又或是心有不甘。

皆是欲望。

凡有靈者，皆逃不開“欲望”二字。

“我沒有不喜于你。”

塗蘇将酒杯前推寸許，驟然起身，像是要逃離一般後退了半步。

沒等謝東離再問，就看到青年腳步匆匆，只須臾便要遠離此地。

活像身後的美人是什麽可吞噬人心的怪獸。

盡管事實的确如此。

匆忙離開的青年卻在竹林邊緣停下腳步，不曾回首，只輕聲問道：

“你可聽聞過蝶夢莊周？”

謝東離注視着那道天青色的身影，在漸濃的暮色中，他好似可從中窺見庭外蓬勃生長的青竹。

逃離了霧霭流雲之後，唯餘下堅韌。

不可摧。

塗蘇似乎沒打算從謝東離那裏得到答案，問完這一問，便擡腳準備離去。

只他剛踏出一步，卻聽到那速來柔弱無力的少年嗓音在空冷夜色中響起。

敲冰戛玉，清淩冷淡，全無半點魅人之意。

“莊周夢蝶，又或是蝶夢莊周，又有什麽關系？”

“單看是想為蝶還是莊周罷了。”

下一瞬，微頓的青色衣擺便融進夜色中，前方只剩下竹影婆娑。

“我就說吧，這個塗蘇絕對有問題。”

只是未料到會是所謂的“重生”。

謝東離又湊過去聞了聞杯中酒，在404還沒看清楚他想做什麽時，直接仰頭将酒倒入口中。

許是喝的太快，他下一瞬便彎腰爆發出劇烈的咳嗽，素白清瘦的手抵在唇邊，多餘的酒液被他蹭到手背上，反倒是揉得唇色殷紅。

【宿主你不是說怕有毒嗎？】

404難得生出些許迷茫，它是真的看不懂謝東離到底想做什麽。

“我騙你的，沒毒。”

謝東離伸出手指敲了敲近乎全滿的酒壇子，彎起眼眸笑得很開心。

塗蘇已經主動脫離劇情，那麽，下一個又會是誰呢？

謝東離有些期待。

他偏頭看向從身上跑出來停在半空中的404，在月色下，桃花眸底好似泛着微藍，眼角的暗紅淚痣看起來頗為妖異。

“在自己送的酒裏下毒，他不會那麽傻。”

沒等系統再問，謝東離便起身準備回返室內，還順手把酒壇子抱在懷裏。

“他要是想毒死我，你肯定是不知道的。”

系統404：……？

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自己好像被宿主鄙視了？

作者有話要說：

T_T【依舊是修細節部分】

順便求評論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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