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陸星沉下意識一松手。

“咚!”

一聽就很疼,然而地上的人咬緊了嘴巴,硬是沒叫出聲。

“你沒事吧?”他連忙帶着歉意問道,“剛剛是突發疾病了嗎?”

得先問清楚免得幫忙的時候弄出錯誤操作,雖然這個人精神得一點也不像有病。

朱舍目光瞟過陸星沉身後,身子一抖,閉上眼,瞬間進入躺屍狀态。

陸星沉有點遲疑,他看這個人剛剛明明挺精神,為什麽突然又躺回去了?

“……你還好嗎?”

朱舍心裏急得要死,眼睛都沒睜開,小小聲地說:“我很好!”

陸星沉:“……那你為什麽躺着?”

被他問話的人都快哭了,“躺着舒服,我就樂意躺着。”

“……”

好吧,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是個人愛好。

陸星沉提起已經生無可戀,簡直恨不得一起躺地上的鳥,以及一堆鳥食,直接朝着血盆大口而去。

武鳳豆豆眼含着悲怆的淚花,想他一世英名,居然死得如此烏龍,說出去夠其他妖至少笑上三百年。

近了、近了,朱舍悄悄睜開的一條縫都快瞪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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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提醒提醒那個人,讓他別往那邊走,但攢了又攢,還是沒攢出足夠的膽子。

陸星沉不知道這地方另外兩個活物的想法,他走近後那陣腥臭越發明顯,讓人極度不适。

雖然知道是幻想出來的,可還是很惡心。

他皺緊了眉頭,看了看手上的表。

買的鹦鹉都快過了喂食時間了,他雖然沒養過寵物,也算不上有愛心,但既然決定養了,就打算認真負責。

比如現在這種時候,他就打算忍着內心的惡心感,不繞路趕緊回家。

——不知道他手上的小白鳥要是知道會不會覺得很榮幸。

這樣想着,陸星沉加快了步伐,一頭紮進了幻覺中。

剛和幻覺接觸的時候,恍惚間他似乎感覺到了一層膠質的觸感,但這種觸感很快又如晨露一樣消失無蹤,徒留陸星沉憂慮自己繼出現幻嗅之後又出現了幻觸。

悄悄睜開了一條縫的朱舍內心充滿了負罪感,雖然沒領情,但不可否認,這是多熱心的一個年輕人類啊,這年頭可少見,然而他卻看着人家去送死。

等會兒指不定那惡鬼會把這年輕人的骨頭咬碎,再一口一口慢慢地讓人受盡折磨吃掉,連靈魂恐怕都留不下,這惡鬼長得這麽兇殘,脾氣一定也跟長相一樣兇殘。

想着想着,他都快吓哭了,可又有什麽辦法,他也是砧板上的肉,就等着接着被吃。

他打算目送人類最後一程,也算是個簡單的送別儀式。

然後——

他就看到人類走進惡鬼嘴巴裏後,原本以為的咀嚼沒有到來,反而在隐隐一聲尖嘯後,惡鬼、惡鬼——

魂飛魄散了???!!!

朱舍:“……”

直到陸星沉都快走得看不見了,他才突然踉踉跄跄爬起來,沒管閃了的腰,小心地向陸星沉的方向追去。

出了巷子再走一段就是小區大門,快到大門的時候,陸星沉停下腳步,轉身問道“跟着我幹什麽?”

冬天天黑得快,明明剛剛還有一點黃昏餘韻,現在天空就已經全黑了。

陸星沉的左側有一盞路燈,灑下的明黃色光落在他臉上,一半光中一半陰影,越發顯得神秘莫測。

想起面前這位大人物輕輕松松讓惡鬼魂飛魄散的樣子,這幅神秘的姿态就又添上了一絲可怖。

朱舍膝蓋一軟,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不要翻肚皮,而是直接戰戰兢兢地往一跪先來了個參拜大禮。

四面八方的視線霎時全集中到了這裏。

陸星沉側身讓過這一跪,臉色不大好看,他的腦海裏略過了無數碰瓷橋段,“你在幹什麽?”

“大、大王。”在他眼裏已經打上了神經病标簽的朱舍顫顫巍巍地說,“小妖前來投誠……”

然後就實在哆嗦得說不下去了。

陸星沉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

這麽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人腦子比自己還有病的。

“有病就去看醫生。”

朱舍以為他對自己不滿(雖然确實不滿),十分惶恐:“小、小妖誠心來投,絕不敢欺瞞大王。”

眼見着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陸星沉眉頭緊皺,語氣越發冷了:“都什麽時代了,還大王,編劇本前難道不懂結合實際嗎?”

朱舍已經快被吓得翻白眼露肚皮了,而陸星沉終于從他的神态裏确定,這人不是來碰瓷的,而是真就像他說的那樣覺得。

他認真打量了這個人,二十歲上下,穿着雖然不是名牌貨可也合适得體,除了躺地上蹭上的灰外其他細節都比較幹淨,可見衛生習慣不錯,長相是最受媽媽喜歡的那一款,看起來乖且軟。

然而這些優點加一起都抵不過腦子不好。

他精神也出了問題,但至少知道自己出了問題且在認真控制,但這個青年卻像是直接走火入魔、幻想症晚期,完全代入沉浸進了自己的人設裏。

而且這個人設還會變化,剛才是屍體,現在是小妖怪,也是很豐富多彩了。

想到這裏,陸星沉有那麽一點同病相憐之感,也多了一點說話的耐心。

“先起來。首先,你和我都是人類,不是什麽小妖也不是什麽大王。其次,你需要的是一個醫生。”

朱舍戰戰兢兢地爬起來,聽到這話,他現在也有點迷糊了。

他能肯定自己不是人類,但不能肯定面前這位大人是不是人。

不過察言觀色和保命的天性讓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陸星沉不是很想跟他糾纏的想法,連忙哆哆嗦嗦回道:“是,是,小妖知道了。”

陸星沉一陣無語,覺得這人自己反正是救不了他,于是他說:“你等等,記個電話號碼。”

朱舍大喜過望,一張奶乖奶乖的臉都激動得漲紅了,大王這是認可他了嗎?

“138XXXXXXXX,回去之後就打這個電話,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一遍。”

“小妖尊令。”

Emmmm……然後陸星沉就進了小區大門。

至于朱舍這通電話打給那老專家,兩個人怎麽交流,又會被診斷出了什麽來,那就不是他關心的了。

回到家,他把籠子放桌上,找了兩個小碟子盛了水和幾樣堅果粗糧,放到了鹦鹉旁邊。

然而這鹦鹉呆呆愣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店員說過它餓不得,餓了就要罵人,現在看來脾氣也沒有那麽差。

這樣想着,陸星沉将手指伸進籠子,戳了戳白色小鳥的翅膀。

“嘎——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

這叫聲簡直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沒兩分鐘,門口就傳來敲門聲,砰砰砰,頗有聲嘶力竭的架勢。

陸星沉打開門,門口站着個穿黑色背心,肌肉虬結的中年大漢。

大漢眼帶懷疑,目光止不住地往裏邊瞅,“我剛剛聽到有人在喊,想問問你這兒是發生了啥事兒?”

陸星沉讓開半邊身子,指了指桌上的鹦鹉,微笑道:“哦,剛剛正打算拔毛炖鳥湯。”

鹦鹉一聲慘叫,又開始瘋狂求饒,“別吃我!別吃我!別吃我!”

漢子弄明白了事情,有點尴尬,他撓了撓頭說:“我是樓上的住戶,叫劉洋。”

據劉洋的介紹,他是個健身教練,住陸星沉樓上,剛剛聽到了有人在叫“別殺我”,以為出了什麽事,就匆忙來敲門。

說到這裏,他越發不好意思,“是我弄錯了,實在對不住,陸先生要是去我們健身房健身,我給你打五折。”

陸星沉點點頭,讓他進來坐,他對這人印象還行,他本人性格冷淡,但對于這種不怕麻煩,頗有幾分熱心腸的人也有那麽一分好感,畢竟不多了。

倒了杯白水給劉洋,兩個人也沒什麽話題可聊,陸星沉屬于氣場強大那類人,劉洋坐了會兒就有些不自在,告辭離開了,走之前,他看了看桌上垂頭喪氣的鹦鹉一眼,遲疑地說:“這鳥好像也不便宜,陸先生要是想喝湯,可以買鴿子或者老母雞,菜市場靠臘腸店的那家不錯。”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不太對,吃鹦鹉不好難道吃鴿子吃雞就好了嗎?勉強算算不都是鳥?

武鳳擡起豆豆眼看着他,“好人!好人!好人!”

劉洋霎時把那點兒不對給扔了,這鹦鹉這麽通人性,煮湯多可惜。

人走了後陸星沉只看了這鹦鹉一眼,就把它剩下的聒噪全堵回了嗓子眼兒。

又過了一會兒,門鈴被按響。

“鮮牛奶送貨上門請查收。”

陸星沉填了簽收的單子,接過牛奶的時候正正好對上那上面印的方令斐的臉。

他沉默了一瞬,然後一瓶一瓶将牛奶放冰箱裏,再将紙箱子丢去雜物間。

這間雜物間放了很多盒子,裝襯衣的,裝手表的,裝蛋糕的。

共同點是上面都印了方令斐那張尤其眼熟的臉。

這弄得陸星沉一度懷疑自己仍舊癡戀方令斐沒放下,否則為什麽買的什麽東西上都有他。

不過這也就是随意想想,很快就被丢開了。

照舊給自己下了碗面,端上桌的時候他看見好像還沒動過的食水,敲了敲籠子,“吃飯。”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吃東西和被吃,你選一個。”

這麽句話直吓得武鳳膽寒,它眼含熱淚,一口啄了幾粒瓜子,無比乖覺,然而心裏憤憤地想:吃飽了養肥點兒然後被你炖湯嗎?

不過又一想,飽死鳥總比餓死鳥好,遂低下頭大口啄起來。

吃完面,陸星沉打開微博關注了幾個寵物博主。

裏頭一個博主天天管自己的貓叫寶寶,另一個管自己的狗叫甜心,還有一個管自己的魚叫喵喵,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他沉思了一下,覺得既然已經準備好好養鳥,還是該取個名字,寶寶甜心喵喵什麽的就算了,但稱呼還是該有的,否則老鹦鹉鹦鹉地叫,就像叫別人人類一樣,不但怪,而且可能還不太禮貌。

于是他對小白鳥說:“從今天起,你就叫小五。”

“嘎——”瓜子卡嗓子眼兒,把武鳳、不對,把小五給噎着了。

這只鳥通人性得簡直有些過了,陸星沉也不拿它當普通鳥,淡淡說:“暫且先叫着,不喜歡的話以後自己改。”

——直接拿這鳥當人了。

小五想說我現在就不喜歡,可他還沒修煉到能化成人形,咽喉的橫骨還未煉化,現在能說話也是占了種族的便宜,想反駁也只能以後再說。

這邊還在哀嘆自己倒黴落到大魔王手裏的小五不知道,他舅舅也正着急上火呢。

這年頭妖精想有個後代艱難,大多都看得重,他那外甥也是這樣,被養得有些無法無天。平常在山裏還好,自從進城來了他的寵物店,就欺貓逗狗吓魚,堪稱“無惡不作”,這下叫人買回去還不得被下了鍋。

可見對于自己的外甥,他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着急上火的武玄直接變作了原型,開始在城市裏頭到處飛,想看看能不能順着血脈感應找到。

另一邊,陸星沉沒管吃完東西,正對着裝水的碟子顧影自憐的小白鳥。

他手機響了。

看到來電人的名字,陸星沉下意識眉梢微挑。

——顧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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