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陸星沉心下意識一跳,放開了對徐姣的鉗制,想将方令斐扯到懷裏後退離這個詭異的女人遠點。
沒想到剛一松手,徐姣白眼一翻,直接倒在了地上。
但他現在沒空去理會那女人,因為方令斐和他挨着的皮膚突然開始顫抖。
陸星沉扶住方令斐,“怎麽了?”
“沒什麽?”方令斐身體顫抖地月來越厲害,漸漸連站都站不住,他這種模樣有些像傳言中吸了粉發作。
陸星沉目光下意識看向了這衛生間裏還剩下的清醒的人,看到他還捂着腳痛得睜不開眼,下意識松了口氣,用身體将方令斐的異樣遮住,飛速對那個人說:“方影帝被徐小姐襲擊,受了傷,我扶他回去,你讓人來看看徐小姐。”
說完不等人回答,直接半扶半攬着方令斐回了他的保姆車。
中途方令斐的助理小張過來問,陸星沉壓住方令斐身體的明顯顫抖,讓他半彎着身體,一點聽不出異樣地說:“沒什麽,方影帝胃病犯了,你去給他買些南瓜粥回來。”
他吩咐的實在太自然,态度從容又天經地義,小張一點沒感覺到不對,傻愣愣地被支使出去了。
按照他對方令斐的了解,他說“沒什麽”就是不想鬧大,也不想別人知道。
方令斐和陸星沉當年能成一對,性格中總有些相似之處。
比如執拗,陸星沉是認準的方向和血吞了也不回頭,方令斐是決定的事誰說都要走到黑,又同樣不喜歡別人插手自己做了決定的事,當年也就彼此能互相拉扯一把。
方令斐現在這個狀态也的确不能讓別人看見,在和徐姣接觸的那一瞬間,有一股陰氣順着胳膊迅速傳到了身體裏,然後他的身體就開始不受自己控制,意識也開始有些昏沉。
他隐約意識到這是什麽情況。
從牙齒縫裏擠出幾不可聞的兩個字:“1號。”
1號在他腦海說:【請輔助者堅持幾秒,系統正在運算解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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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令斐:【快點!】
陸星沉把靠背放下,讓方令斐能舒服一點。
他對小張說的并不是全然胡扯,方令斐在大學的時候有胃病,痛起來全身虛汗臉色發白那種,在他面前發作了一兩次後,每回飯點他就再沒忘過将人拽去食堂,
不知道這四年來胃病養好沒有,但看小張毫不懷疑的樣子,大概是沒養好的。
陸星沉正想用手機查查什麽情況會導致全身發抖痙攣,臉色蒼白,方令斐突然睜開了緊緊閉上的眼睛,眼裏波光粼粼,像夏日的湖面。
他開口用一種奇特的調子說:“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陸星沉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了大一那年夏天。
那年方令斐表弟來學校找他,态度嚣張惡劣,方令斐雖然不像陸星沉一樣是孤兒,但父母自小離異,他跟着媽媽,方女士工作很忙,常年天南海北地飛,就把他放在了哥哥家,每月打生活費,請他們代為照顧。
先前逢年過節總還會回來看看兒子,後來組成了新家庭,除了每月的生活費,就把這個前一段失敗婚姻的孩子徹底抛到了腦後。
寄人籬下,就算一年兩年還有個和善眉眼,天長日久下來,那些好臉色也不剩幾分了。雖然給了生活費,但人心不知足,總覺得自己付出得多,加上方令斐很争氣,成績一直很好,把他們自家孩子襯得像個醜小鴨,漸漸也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來。
當時正下課,那家夥找到方令斐吆五喝六,說得很難聽,什麽“吃我們家的住我們家的”、“爹媽不要的雜種”、“白眼狼”,還讓方令斐給他錢。方令斐直接一書脊砸破了他的頭,事後讓人不要告訴陸星沉。
但陸星沉還是知道了,因為方令斐舅媽直接在學校教師辦公室鬧了開。
方令斐自己把這件事解決得漂漂亮亮,但陸星沉還是翻牆逃課出去,裝作社會青年又打了那家夥一頓,直接把人送進了醫院,沒一個月出不來那種。打完才知道方令斐從教師辦公室離開後人就不見了。
陸星沉後來是在老校區一個長椅上找到他的。那時候正好是夏天,經常沒個預兆一場暴雨就劈頭蓋臉落下來,陸星沉找到方令斐的時候雨正好大了起來。
他看着垂着頭坐在雨中的方令斐,總感覺他在哭,陸星沉難得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安慰這個一向做什麽都從從容容的室友。
方令斐說:“我給她打了電話,打了三通才有人接,她跟老師說是我年輕不懂事,讓我跟那母子兩道歉,還說她跟現任丈夫生的第二個孩子還小,要照顧,沒法過來。”
陸星沉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他沒有父母,孤兒院的院長和阿姨雖然親切,但分作幾十分下來,每個孩子也得不到多少,何況他天性不知道從哪來的些傲慢,不是會招小朋友喜歡和大人憐愛的脾氣。唯一算得上的來自親人的溫暖,還是在他很小很小,撿破爛的乞丐收養他的時候。
他記性一向很好,還記得自己跟老乞丐說長大要努力掙錢,給他建一個收破爛公司,但老乞丐沒兩年就走了,被人打了一頓,熬不住去的。親情這回事兒從此跟陸星沉就再沒什麽關系。
雨越下越大,衣服邊角落的水連成了線,陸星沉其實不是一個熱心的人,但方令斐不一樣。他因為兼職翹課是方令斐幫忙劃重點在老師面前打包票,他和人打架是方令斐一個人背他去醫院,他為了孤兒院裏一個小妹妹的手術費打五份工的時候,也是方令斐陪他一起,還省吃儉用把錢借給他。
方令斐對于陸星沉來說不是過去那些相處時可以玩笑,畢業後也很少不聯系的朋友,他是不同的。
陸星沉把自己打了那混蛋的事情告訴方令斐,笨拙地希望他因此高興一點。
方令斐在大雨中彎起唇角,他說:“陸星沉,他不值得你動手。”
“我不要你幫我打人,你抱抱我好不好?”
——你抱抱我好不好?
大概就是從那天開始,他們的關系有了改變。
後來每次遇到什麽困難,心情不好的時候,方令斐就會對陸星沉說:“你抱抱我好不好?”
而如果遇到事情的是陸星沉,他會說:“我抱抱你。”
小時候老乞丐把他撿回去,忙于生計,沒空抱他,後來在孤兒院沒人會抱他,再後來陸星沉不需要別人抱他。
人生二十七年算來,他擁抱和被擁抱都是與面前這個人有關。
面前的“方令斐”又擡起眼睫毛說了一次:“你抱抱我好不好?”
聲音是這個人,容貌是這個人,但語氣很陌生,陸星沉掩在袖子裏的右手手指控制不住地縮了縮。
陸星沉垂下眼睛看他:“你生病了。”
附在方令斐身上的女鬼眼見獵物不上鈎,而身體主人的掙紮反抗越來越劇烈,很快就要壓制不住了,臉色一冷,就想直接上手掐脖子。
可惜中途方令斐在身體裏掙紮地厲害,導致她動作慢了慢,被陸星沉用衣服裹上了。
陸星沉把手放在他額頭上,感覺到顫抖越來越劇烈,而且方令斐睜開的眼睛眼神陌生,充斥着讓人心頭發寒的陰冷。
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地不喜歡這個眼神。
一只手摁住裹着人的衣服,另一只手找到孟璧的電話,陸星沉打算找個可以信任的醫生咨詢一下,有什麽不對不管方令斐的話,直接送醫院。
但他剛滑開通訊錄,就被半壓在懷裏的人就一口咬在了手上,咬得時候挺重,感覺用了死力氣,陸星沉眉梢微微動了動。
只是還沒等破皮,那力氣就松了,不但放松了還一口吐出來,順便“呸”了一口。
終于戰勝女鬼奪回身體控制權的方影帝喘了幾口氣,擡起眼睫毛,表情不悅:“也不知道你手上多少細菌,就塞我嘴裏。”
陸星沉:“……”
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手上的牙印:“你記得是誰咬的嗎?”
沉默的輪到了方令斐。
良久他說:“反正不是我咬的。笑話,手上那麽多細菌,我會咬嗎?”
陸星沉:“……好吧。”
1號顫顫巍巍冒頭:【輔助者,告訴你一個消息,女鬼只是暫時壓制住,要想祛除出去,經過系統運算,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吞一點命運之子的血。】
方令斐:【吞血——】
方令斐:【血怎麽來?】
1號:【……要不,您咬一口?】
方影帝:“……”
習慣性挂上的微笑僵硬在唇角,方令斐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現世報。
【沒有別的辦法?】
【經過計算,命運之子的血液百分之九十含有特殊力量,是現下唯一、也是最方便的辦法。】
1號其實隐瞞了一點,就算不用陸星沉的血液祛除,那個鬼怪在輔助者的身體裏也待不了多久,她的目标應該一直是徐姣,因為攻略者與正在用的身體存在排異性,适合奪舍。之所以短暫附身輔助者,大概只是和徐姣單方面達成了某種協議。這是鬼怪妖魔搶奪身體的慣用手段,誘惑人類與它定下約定,一旦完成,就需要交付身體或是靈魂。
但就算只是短暫附身,對輔助者的身體也會造成傷害,1號經過運算,得出結論假如告訴方令斐這件事,他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會選擇等待鬼怪自己離開,出于系統內部為輔助者考慮的原則,它隐瞞了這件事。
體內那股陰冷的氣息又開始蠢蠢欲動,方令斐只要一想到那是個什麽東西,就感覺很窒息。
他舌尖頂了頂牙龈,把咬前男友的不悅(自以為)抛開,一口咬在了陸星沉先前遭殃的那只手上。
還特意避開了先前那個牙印,重新選地方咬,順道咬的時候也不忘嫌棄。
陸星沉:“……你在幹什麽?”
方令斐:“咬人。”
他是奔着咬出血去的,盡管盡量減少了接觸的牙齒面積,但仍舊有些痛,但陸星沉眉頭都沒抖一下,只是垂着眼睛看他。
這兩個人一個咬之前忘了把裹住自己的衣服解開,直接忽視了以他現在的狀态,只要對方手稍稍後撤,除非變成長勁鹿,否則根本別想咬到。
而另一個呢,被人無緣無故咬了兩次,卻仍舊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放任,也不怕少塊肉。
陸星沉不擔心方令斐要吃他的肉,他的臉色平靜從容,只是在方令斐下意識地、輕輕用舌尖舔了舔傷口的時候,眼睫毛顫了顫。
這點漣漪陸星沉自己都沒察覺,他只是慢悠悠擡起手,把破了皮的牙印遞到方令斐眼睛下,沉吟了一下,複述了方影帝的話:“我會咬嗎?”
方令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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