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孟璧擡眼偷偷看他的表情,燈光不強,只照亮了方寸天地,而陸星沉半個身體隐在黑暗裏,光只照到他的下半身。
職業習慣讓孟璧下意識揣測面前的病人在想什麽,自然是揣測不出個什麽的,也弄不明白對于父母緣薄這個說法,當事人怎麽想的。
陸星沉并不想談這個問題,轉而說:“你今天心情很好?”
孟璧笑道:“剛剛賺了一筆,錢包滿足當然心情好?”
頓了頓,陸星沉給了一個字:“哦。”
“陸大作家,我覺得你對我的家傳職業很有意見。”
“你感覺錯了。”
“沒錯,你就是有意見。為了證明我這行是貨真價實的,也為了讓你開開眼界,我跟你分享一下我們道術界最近的驚天八卦。”
陸星沉興致寥寥,但仍舊給面子地說:“你說。”
孟璧摸出手機點開微博圖标開始找,邊找邊笑,顯然那八卦讓他很歡樂,“找到了找到了!你看這個,你知道這裏面是什麽嗎?”
陸星沉分了兩眼目光,看清楚了裏頭內容後,心情有些一言難盡,他說道:“兩只鳥。”
孟璧笑得倒在椅子上:“你以為這是一般的鳥嗎?”
陸星沉:……的确不是一般的鳥,是我養的鳥。
“我跟你說,裏頭這兩只都是妖怪。大的這個叫武鳳,是只玄風鹦鹉精,據說已經有了八百年的修為,結果沒想到居然也有被當個寵物鳥似的關到了籠子裏的一天。”
“你跟它有仇?”
“有仇也算不上吧,畢竟不是什麽惡妖,但鹦鹉這種生物,就算成了妖精也改不了天性,十分嘴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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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星沉手插在兜裏:“那就是你被鹦鹉罵過。”
“我也沒完全挨罵,師傅來後就罵回去了。”
“師傅來後?”
“咳,他年紀是我的幾十倍,我等長輩撐腰又怎麽了?”
“不,沒什麽。”
陸星沉覺得孟醫生這個故事編得挺有邏輯——如果不是拿了他微博上的寵物走失招領來充數的話。想到寵物,他想着今晚回去後看一看微博私信,看那弄丢寵物鳥的主人有沒有來認領。
這麽聊了會兒半個小時很快到了,陸星沉回了大廳。
客人們基本到齊,大廳燈火輝煌衣香鬓影,細細的交談從四面八方傳過來,還有不算濃烈,但對于他來說過于明顯的香水味。
被認回來四年,但陸星沉仍舊不适應這種場合。
顧父把他和顧遐帶在身後,端着酒杯跟一些合作人慢慢交流過去,會跟朋友說這是我兩個兒子,但并不特意介紹。
一道壓低了的、嗓子眼裏帶着些看好戲的笑意的聲音傳來。
“本來還以為這找回來的親兒子跟養了二十多年的假兒子要鬧起來,沒想到好幾年了,還是風平浪靜。顧老頭運氣倒不算背到家,擱別的家族那麽大個能叫家族翻天覆地的事兒,硬是風平浪靜就過去了。老馳你說是不是?對了,我聽說你跟那位真太子一個大學的?”
這人說了許久沒見人接話,不耐煩轉頭:“老馳你怎麽不說話?”
被他叫老馳的人畏懼地看了陸星沉一眼,不自覺地輕微抖了抖,這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他沒理說話的人,只不住地将自己往香槟塔後藏。
顧父帶着兩個兒子走了一圈,所有人都有底了——既沒叫着一起迎接客人,也沒特別鄭重地介紹,連說起他們這些商場熟人的身份都只說“這是你鄭叔叔”“這是你王叔叔”,根本沒帶公司和職位,看來兩個人都不是被看好的公司繼承人。
不只跟顧父談話的人,只要是這個圈子的,對于這種不說出口的潛規則都門兒清,原計劃跟那位真太子交流交流的人興致大減。
不能繼承公司,就算是親生子也沒什麽價值,更何況還不是在這個圈子長大,接觸了也是浪費時間。
老朋友裏頭打完一圈招呼,顧父路上還跟三個年輕人說了會兒,裏頭其一陸星沉并不陌生,是他高中同學姜源。
姜源在他的目光下僵硬了身體,臉上艱難地擠出一個笑,混着汗,很難看,其他人目光都在顧父身上,沒有發現。
顧父轉頭對陸星沉說:“星沉,這幾個是公司中層,新鮮血液,你們年輕人共同話題多,可以聊聊。”
普通的公司中層自然到不了董事長面前來打招呼,也來不了這個宴會。這幾個人能在這兒,還是因為讀書的時候接受了顧氏資助,成績不錯,大學畢業面試進了顧氏,又很敢打拼,正逢顧父想多提拔些新鮮血液,有那麽一層關系,就入了眼。
另外兩個人禮貌拘謹又熱切地跟陸星沉打招呼,只有姜源聲音有些發幹,陸星沉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沒有多做停留。
顧父打算去和老朋友聊天,讓兩個兒子自己在宴會上玩。
陸星沉突然想起他拿到花房的書忘了帶回來,山上夜裏濕氣重,放久了書肯定會皺,返回去拿,彎腰拿起書的時候,被什麽東西,砸在了頭上。
低頭,是一朵花。
栀子。
一朵來自于他前男友的栀子。
陸星沉看向靠在一棵樹上的方令斐,微訝:“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方令斐皺起眉說。
每回陸星沉用這種語氣說話,他就會很煩躁,想打他腦殼。
以前是抓到陸星沉打架隐瞞傷勢,還問“你怎麽知道了”想打,現在升級了,聽他說話就想打。
陸星沉撿起地上的栀子花:“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完,嘆道:“為什麽要用栀子花?”
方令斐不愉,掩飾地也不走心,就那麽帶着有點假的笑說:“眼熟,随便扯的。不是在你家花園。”
“花園裏的你要折也随意。”陸星沉沉吟了一瞬,然後問,“我的意思是,為什麽是栀子花,你聞到它不難受嗎?”
方令斐臉色如同便秘:“我覺得很好。”
1號:【可是您剛剛不是還在說一聞到那味道就犯惡心嗎?】
方影帝冷酷地說:【哦,可我一想到有人會比我更惡心,就不惡心了。】
1號信號一陣混亂,它覺得自己可能永遠沒法真正理解人類的思維,他們做事總是那麽不講邏輯,而輔助者砸面對命運之子的時候尤其不講邏輯。
不講邏輯的方影帝整理好表情,一派客氣有禮的風度,問道:“你打算一直呆在這裏?這是什麽待客之道?”
陸星沉往花房出口走,将将要跨出去的時候回頭,詫異:“怎麽還不跟過來?”
“什麽?”
“方先生不是說待客之道嗎?這裏只有你一個客,我只好在你身上實踐反駁一下。”他這樣說。
方令斐頓了頓,到底沒繼續嗆聲。
說是要待客,但陸星沉并沒把人往宴會大廳領,反而繞着花園小路,就這麽慢慢散步。
四周黑漆漆一片,走到距離路燈不遠的地方的時候,有幾個輕佻調笑的聲音正在說話。
“老馳,你跟那個飛上枝頭一朝變鳳凰的顧家真兒子不是在一個大學讀書嗎?”
“噗,飛上枝頭變鳳凰,這是什麽鬼形容?人家本來就是鳳凰。”
“泥潭裏飛出來的鳳凰,站上高枝兒也洗不掉翅膀上的泥,跟麻雀有什麽區別?”
“這話說得有道理,我記得老馳跟他一個大學讀書的時候好像還有過過節,那時候沒少說要教訓他。”
馳野不耐:“以前的事,有什麽好說的。”
“嘿,這有什麽不能說!老馳,你該不會是真顧忌他身份吧?怕什麽,顧家家大業大,但那也要是他的才行。那個鸠占鵲巢的能在正主回來後還安安穩穩地住在這別墅裏,搬出去了的反倒是親兒子,能是什麽省油的燈!以後怕不是還有好戲看。”
“就是就是,有什麽可顧忌的。就算被認回來的又怎麽樣?山雞永遠是山雞,現在都還是姓陸呢,連姓都沒改,我聽人說也沒改戶口本,說句不好聽的。顧氏夫妻要是出了個什麽事,家産是落到他一個沒名的親兒子身上,還是落到戶口跟緊緊跟着顧家的假兒子身上還不定呢。”
“戶口都沒改?還有這事兒?”
說着,連聲催促爆料的人,顯然對于主人家的八卦很感興趣。
方令斐突然覺得心裏慢慢收緊,他強行讓自己忽略這種感覺,從地上摸了一把鵝卵石,抛了抛,一塊一塊地砸向那邊嬉笑的四個人。
“誰?哪個孫子在扔東西?”
方令斐冷笑:“是你們爺爺我。”
他側臉皺眉對陸星沉道:“你現在怎麽變慫了這麽多?當年我天天看着也要翻牆出去打架,現在反倒給這幾個找揍的家夥留了口?嗤,越活越回去了!”
說着,石頭正好砸完,他脫下西裝挽起袖子,打算直接幹架。
被各種挖苦諷刺的當事人陸星沉反而一副冷淡平靜的樣子,看都沒看叫喚的富家子弟們,“你不适合攙和這件事?”
“你知不知道。”就算挽起袖子打算大家,方令斐依舊看起來風度翩翩,他說,“我最讨厭你權衡利弊的樣子。”
他的笑容溫和優雅,眼睛裏卻有一簇火光,側首曼聲道:“怎麽?養尊處優久了,忘了怎麽打?”
陸星沉看着他的神态,突然想起了當年被挑釁後,明明有更周全的法子,偏偏要選打架,一個人揍倒一群的自己。
他輕輕笑了,四年來一直保持克制冷靜的臉上,在方令斐的目光中,突然透出三分那些年面對對手,意氣放肆的驕傲,“我忘沒忘你等會兒就知道,不過,你确定要攙和……”
他在方令斐不悅的眼神中,帶着一點笑說:“你确定自己會打架?”
艹,這跟被質疑不男人有什麽區別。
方影帝咬咬牙,直接向叫罵的那四個纨绔跨過去,拳頭捏得死緊,已經在心裏計算好了該從什麽角度出拳。
然後,
然後他才出了一拳就差點被人陰倒。
陸星沉攔住沖着方令斐背後去的拳頭,他沒脫外套,但幹淨利落的動作卻一點也沒受影響。
甚至只用了兩根指頭就捏住了纨绔們的腕子,一用力,被捏住的人立馬就感覺到一股揪心的痛,痛得恍惚間以為手腕已經被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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