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摔下山崖的時候,馳野以為自己要交代在這裏了,因此被樹挂住的時候,他好久都沒回過神來。

胳膊被樹皮擦出了一片血,內髒劇震如同移位,可他活下來了!

被鬼推下山崖,又正好被一棵樹挂住,這是什麽運氣!

“陸哥!方哥!方哥!你們在嗎?”

“別叫了。”方令斐咳出一口血,輕輕說,“陸星沉?”

沒有人回答,夜風呼呼吹過,他又咳了一聲,手指緊緊摳進樹皮裏,指甲出血,輕輕問:“死了嗎?”

就在他的心越來越冷的時候,一道帶着輕微到難以察覺的虛弱的聲音響起:“還活着。”

“不是東西的人一般命比較硬,我也覺得你該活着。”方令斐沒有發現他的聲音在抖。

1號在他的腦海裏沉默,沒有提醒他命運之子一般不會出事這件事。

緊緊抱住身邊的樹幹,馳野覺得全身沒地方不痛的,腿似乎也在撞上樹的時候斷了。初夏的山風有點涼,他失了好些血,頭有些暈,但仍舊死死抱住樹幹不敢松手,打着抖問:“現、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四周寂靜黑暗,只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音,沙沙輕響,越發可怖。

陸星沉突然說:“它把我們推下來了,可我們沒死,你們覺得它知道嗎?”

方令斐心猛地一跳,卻又忍不住笑了,邊笑邊咳:“你不是堅信這些都是假的嗎?”

陸星沉聲音輕輕,從容安寧,仿佛現在不是挂在樹上命懸一線,他說:“我現在也覺得是假的。”

“騙人,你已經相信了。”方令斐有一點點抓住了他小辮子的得意。

他突然說:“陸星沉,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今天晚上的問題,你再回答我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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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星沉無奈:“你為什麽揪着它不放?”

“大約是為了死得安心,免得一口氣咽不下去?”

馳野哆哆嗦嗦:“方哥,您別說這話,我瘆得慌。”

陸星沉笑道:“怕什麽,早死晚死不都要死?”

“所以你想現在就死?”方令斐不悅,“那你過來,我打死你。”

左邊身體漸漸在喪失知覺,陸星沉沒有表現出一點,含笑說:“那還是算了。”

“怕了?”

“不,是這個死法太丢人。”

“……你還是閉嘴吧。”

過了幾秒。

“我在問你要答案。”

“不是讓我閉嘴嗎?”

“如果有一天我打死你,一定是因為你太過嘴賤。”

身體越來越冷,陸星沉嘆氣:“男人都像你這麽善變嗎?”

“你不是男的?你女扮男裝還是什麽時候去了泰國?”

“都沒有。我只是為了說明,你為一個男人,特別善變。”

方令斐很氣:“你別轉開話題。”

陸星沉聲音有些缥缈,如同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出來了的月色。

他說:“大約是傻病吧。”

“你沒胡說?”

“沒有呀。”話裏帶着笑,“你如果不相信的話,那就是瘋病好了。”

這一次,方令斐沒有再追問,如同剛剛生命時刻遭受危險,仍舊執着于一個答案的人不是他一樣。

他只是慢慢的,輕輕地問:“你以前就見過那些東西,對不對?”

陸星沉将咳嗽壓回去,訝異地問:“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因為你說過,一切鬼怪,盡皆幻覺。”方令斐伏在樹幹上,喘着氣說,“你可能不知道,你說謊,又或者想轉移話題的時候,語氣和平常不一樣。”

“哪個平常?是四年前的平常還是現在的平常?都四年過去了,你不覺得這些東西也會變、會過期嗎?”

“過期了嗎?”

“過期了。”

“說謊。”

“你見過那些東西,對不對?”方令斐又問了一次。

陸星沉伏在樹幹上,仰起頭,透過枝葉艱難地看夜空,他在夜風中輕笑:“對。”

馳野聽不明白他們的對話,趴在樹上保持安靜。

“最早、”方令斐的聲音頓了頓,“最早是什麽時候?”

“不記得了。”

方令斐眼睛突然有些酸,他合上眼睑,藏住了一些東西。

他不再問。

陸星沉卻開了口:“它怕我的血對不對?”

他也發現了那些魚從不咬沾了他血的地方,也不咬他。

“對,比硫酸還好用。”

“你手上的幹了嗎?”

“幹了。”

“幹了的能用嗎?”

“能,幹了也是硫酸。”

“那就好。”陸星沉從褲子口袋裏扯出一張手帕,按在掉下來的時候碰撞和擦出來的傷口上,然後折了一根樹枝,把手帕系在上面,“和我們一起掉下來的那個,叫什麽來着?”

馳野淚奔:“陸哥,我叫馳野。”

“叫什麽不重要。”陸星沉頓了頓,喘了口氣,“我的血對那只不知道是鬼還是什麽的東西有點用處。你如果不想等會兒它過來的時候發現你沒死補一推,就好好接住我丢給你的東西。”

“要是沒接住。”他沉吟了一下,在馳野殷切的期盼中說,“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馳野都快哭了:“陸哥,天這麽黑,我看不見啊。”

“怎麽這麽廢。”

馳野吸鼻子:“我廢我眼瞎,我實在做不到啊。”

陸星沉:“我看得到,一會兒我對準你丢,你的話,唔,聽天由命吧。”

方令斐聽着他們的交談,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股血腥味,他自己也受傷了,原本該注意不到的,可這血腥味太濃郁了,根本沒辦法忽視。

他仔細嗅了嗅,突然發現是從陸星沉那裏傳來的。

“你在哪裏?”

陸星沉聲音戲谑含笑:“在樹上。”

自從聞到那股血腥味,方令斐心裏突兀地開始焦躁起來:“我知道在樹上,我是說在樹上哪裏?”

陸星沉不說話了。

馳野不敢出聲。

這時候,寂靜的環境中突然想起了一聲輕微的“咔擦”聲,是樹枝承受不住力量,将要斷裂的聲音。

方令斐聲音發顫:“你那裏的樹幹怎麽了?”

“沒什麽。”陸星沉語中帶笑,“就是不大結實。”

“換個地方,你身手不是很好嗎?趕快換個地方。”

“左邊身體快沒知覺了,換不了。”

“你換得了,以前你一只手也能打趴五六個人。”

“換不了,還有點冷。”

“怎麽會冷?”

“大概是失血太多了吧。”

“好了,要問以後再問,先幹正事。”他道:“姓馳的那個,我數三聲扔,注意接。”

馳野聽着他們的話,大概是今晚連驚帶吓,唯一始終從容自若的人現在卻性命危在旦夕,他眼淚突然噴湧而出,艱難地騰出一只手抹了把臉,他說:“我不要了,不要了,陸哥你別掉下去。”

“別想多了,我掉下去跟你要不要沒什麽關系。”陸星沉說,“要是不給你就不用掉下去,我一定讓你自生自滅。”

馳野更難受,像有錘子在擊打,他從小到大都是個混賬,一點不在意別人感受,可這時候卻難受得不得了,他想起了四年前和今晚的花園,又想起了陸星沉現在還在為他這種人考慮,淚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對不起對不起,我長這麽大只覺得對不起陸哥你。”

“四年前要不是我因為心眼小,嫉妒校花喜歡你,在你打人後故意找律師給那孫子撐腰,陸哥你也不至于遭一回罪。今天晚上我還和他們一起說陸哥你的壞話。”

陸星沉語氣很和善:“沒關系,我不記仇。”

“我一般有仇當場就報了。”

他又問:“當初我怎麽報仇的?”

“您把我打了個半死,又傳了消息給我爸,讓我爸又把我打了個半死。”

陸星沉恍然:“是你啊,我記得我還告訴了你對頭你勾搭了他女朋友。”

“是您告訴那龜兒子的?”

“嗯。”陸星沉含笑說,“我還告訴了教導主任,上次校內飙車把他停在樓外的小電驢給撞了的人是你。”

馳野一臉麻木,“您還做了什麽,一道說了吧。”

“還舉報了你們違法賽車。”

“跟您作對,是我這輩子幹的最愚蠢的事。”馳野由衷說。

“我就當是誇獎。”他在夜風中含笑說。

“咔擦!”

支撐着陸星沉的樹枝又斷了一根。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

陸星沉突然開口:“你別過來。”

“方令斐,方影帝。”

方令斐沒有出聲。

陸星沉嘆了口氣,“你知道的,我聽力一向很好。”

他說:“我聽見你挪動的聲音了。”

“咔擦!”樹枝又斷了一根,剩下最後兩根搖搖欲墜。

方令斐摸索着樹幹匍匐,不顧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艱難地一點一點往陸星沉的方向挪。

1號:【其實宿主不用擔心,命運之子只要氣運無礙,摔下去絕大多數可能不會出問題,何況這還是一個有神秘力量的世界。】

【你也說了,只是絕大多數可能。】

1號想說剩下那一點可能發生的概率不足萬分之一,但它看着指甲流血,全身多處受傷,仍舊在往那邊爬的輔助者,選擇了沉默。

陸星沉說:“馳野,準備接住。”

他找了一個好點的支點将身體暫時固定住,沒有管樹枝經受不住重量産生的輕微顫動,輕輕念道:“1、2、3——”

他将纏着樹枝的手帕抛了過去。

沒有對準馳野,而是對着馳野頭頂的一個樹杈,他技巧實在很好,就算有風做阻力,中間隔着那麽多枝葉,依舊穩穩地抛到了那裏。

馳野順着動靜取下手帕,濃郁的血腥味充盈鼻端,他又想哭了。

方令斐仍舊在挪動。

陸星沉耳邊準确地捕捉到身下樹枝不堪重負的聲音,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樹皮包裹下的纖維是怎麽一絲一絲崩開,直到完全斷裂。

他無奈地說:“你很了解我,就該知道我不喜歡欠別人。欠錢欠人情尚且不舒服,更別說欠命。”

“我不大想欠你一條命,所以你記得好好活着。唔——”他帶着一點玩笑說,“就算要死,也別死在這裏。”

這句話落下的一瞬間,接連的“咔擦”兩聲,陸星沉直直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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