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這是一間小禮堂, 大概是剛被使用沒多久,裏頭的氣球緞布, 遺留下的礦泉水瓶,各種資料單子, 包括特殊擺放的桌椅也都還在。
只是這些東西現在都散亂成一團, 桌椅被推倒了小半, 礦泉水瓶散亂一地,像是有人在裏面進行了一場追逃。
但令方令安眼睛睜大,驚異呆愣住的不是這些, 而是半空中的景象。
方令斐喉嚨幹澀:“那些、那些是什麽?”
陸星沉怔怔回道:“應該是,靈魂。”
在這間約莫能夠容納百人的房間裏, 才和他們分別不久的黑貓踩在半空中, 有玄奧神秘的紋路從它的身上浮現, 聚着光。
它腳下踩着四團凝實的霧氣, 墨綠近黑的顏色, 流動間如同一團渾濁灰暗,藏滿了東西的流水。
一聲輕輕的“喵”從黑貓口中發出,随着這一聲“喵”,房間裏,那幾具倒在地上,沒了生命體征的屍體上突然漂浮出了一團團顏色各異的光。
明亮些的有淡黃色,但大多是淺灰色淺藍色。
一共七團光浮在半空中,随着黑貓尾巴的搖擺輕輕晃動。
這個場景該是很美的,然而在場其他活着的生靈卻只感覺到從心底漫上來的寒意。
陸星沉握住方令斐的手, 将溫度傳了些過去,往黑貓的方向走了一步:“這些是靈魂?”
這是一句疑問句,但卻用的陳述的語氣。
餘多懶懶地分了一點注意給他:“還算有點見識,沒有将血脈帶來的認知全忘了。”
光團們如同最虔誠的音符,跟着一條貓尾巴做的指揮棒上下輕晃,但在這七個音符中,有一個開了小差,像是好奇一樣,突然往陸星沉的方向飄了一點點。
陸星沉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接住這朵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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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多冷冷道:“勸你別碰他,這是陰魂,你的屬性與陰魂截然相反,稍稍碰一下,這陰魂下輩子就算能做人也只能當個傻子,多摸兩下,這陰魂就可以永遠免除輪回之苦了。”
陸星沉面色微變,倏然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握緊,身體也後退了兩步。
那團魂魄晃了兩圈,慢悠悠歸了隊,緊接着餘多的尾巴彎出一個奇怪的字符,尾巴尖點在它身後虛空,腳上四團流水一樣的霧氣融合在一起,也往尾巴點着的那虛空猛然投擲。
很難形容那個地方的景象,像是有一道幽暗的河流在不知名的異位虛空靜靜流淌,流經此處的時候,被人在河流上方悄悄開了一個洞,而陸星沉他們從洞的另一邊,窺伺到了一小段河流。
方令安的牙齒忍不住打架,畏懼從他心裏油然而生。
就像是弱小的動物看到天敵。
不,這個比喻也不對,應該說,像是渺小的個體,無意中窺見了自然的改天換地之威。
不可匹敵,不可抗拒。
靈魂光團接連投入那段河流,不過幾個瞬息,小禮堂的光源就只剩下黑貓身上溢出的光。
陸星沉問餘多:“你剛剛是在幹什麽?”
那段河流消失,四團墨綠近黑的霧氣重新回到腳下,餘多甩了甩尾巴,像是感受了會兒什麽,然後仿佛心情好了點兒,懶洋洋地回答:“引渡靈魂。”
“引渡靈魂?”陸星沉不自覺重複了一邊。
“啧,沒有傳承記憶的人類小崽子就是麻煩。”餘多靈巧的身體突然一躍,落在櫃子一只氣球上,端莊蹲坐,尾巴掃了掃氣球上系着的彩帶,“被困在這種妖域的靈魂無法離開,久了就會魂飛魄散,我送他們前往地府。”
方令安喃喃:“原來黑貓是幽冥使者的傳聞是真的啊。”
陸星沉看了一眼地上的七具屍體,問道:“他們什麽時候死的?”
餘多:“剛死,我看着他們咽氣。”
方令安臉色煞白,他想象了一下,在那些人還有一口氣的時候,這只貓就坐在櫃子上,用一雙金瞳冷眼看他們越來越虛弱,直到步入死亡無力回天。
這種情況,只要稍作帶入,就讓人感到絕望。
他忍不住問:“你為什麽不救他們?”
黑貓歪了歪頭,有趣地問:“我為什麽要救他們?”
方令安結結巴巴:“你、你剛剛不是幫他們去——”
“那是本大仙為了自己。”它天生的能力便是與此有關,而且也靠着這個積累功德增長修為,可不是真良善,“你們人類都喜歡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嗎?”
餘多是真的好奇,妖族領地意識強,常常互為食物,彼此厮殺,連對幼崽的愛護都是在近千年妖族式微,幼崽出生率大大下降後才有的,雖然在人族待了很久,但對于人族的一些觀念,小黑貓還是不大能理解。
不理解中又若有所思,他覺得人族會逐漸取代妖族,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比如他們他們比較那個什麽團結友愛,互幫互助?
想到這裏它向是個人類,但身兼妖族血脈的陸星沉咨詢道:“你也這麽想嗎?”
陸星沉一直在看着他出神,沒反應過來:“嗯?”
“你在危急的時候會向人求救,尋求同類的幫助嗎?”
陸星沉眨眨眼,斬釘截鐵:“不會。”
求救,向誰求救?
他從來只相信自己咬牙堅持才能得救。
方令斐掐了掐他的指尖,力道不重,但表示了自己就很氣。
在他眼裏,沒什麽比命更重要,尤其是陸星沉的命,聽了對方這種于自己的命不夠上心的話,就很想揍他。
不知道身邊的人正想揍他的陸星沉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溫度,把心裏的想法重新捋了捋。
不對,他不是只相信自己,除了自己以外,他還有一個相信的人,叫方令斐,傻兮兮地,不大聰明。
因為太傻,所以陸星沉覺得,如果真的有危險,更不能向他求救。
不過這時候他沒空跟餘多讨論這些,盯着它自語道:“你是一只貓。”
餘多:“?”
陸星沉繼續說:“貓會抓老鼠。”
餘多繼續貓臉霧水。
方令斐也眼睛一亮。
陸星沉直白地問餘多:“你會抓老鼠嗎?”
“本大仙不是一般的貓,怎麽可能屈尊抓老鼠!”它警惕地盯着陸星沉,“人類,你在想什麽?”
陸星沉遺憾嘆氣:“沒想到你居然是一只不會抓老鼠的貓……”
餘多:不會抓老鼠吃你家大米了還是礙着你了,你嘆個什麽鬼的氣
然而承認不會是不可能承認,不但不承認,小黑貓還高高昂起腦袋,硬是用貓臉凹出了一個不屑的表情包:“本大仙何須會抓老鼠,那種小東西,揮揮手就能打死一大群!”
雖然貓臉和人臉不同,不能觀察細微表情,然而方令斐仍舊用自己豐富的演藝經驗,從語氣聽出了這只貓這麽說的時候的心虛,忍不住喃喃自語:“還真是靠天靠地靠妖怪,都不如靠自己。”
方令安卻敏感地察覺到陸星沉的話裏頭透出來的另外一絲信號,他有了些不太妙的預感,臉色發青地問:“陸哥,您這麽問,不會是——”
“對,它們跟來了,馬上到門口。”陸星沉也有點頭痛,那些老鼠看起來智商沒有其他妖怪高,好像也沒法化成人形,更沒什麽特別的法術,但架不住人家鼠多力量大,真切地诠釋了什麽叫團結就是力量,一大家子用一口尖牙,讓所過之處寸草不留。
餘多毛毛頭上冒出了一個問號:“什麽要來了?”
這麽說着,它借着自己蹲在櫃子上居高臨下的地勢,從窗戶往外看。
遮擋眼睛的黑暗對妖怪形如無物,看第一眼的時候,外面一片黑暗,看第二眼的時候,黑暗中突然亮起了猩紅色的小燈籠。
那些老鼠們原本隐在夜色中,其他人看不清的鬃毛,留着涎水的利齒,以及渾濁的眼睛,就這麽大喇喇的映入瞳孔。
餘多突然想起陸星沉剛剛問它的問題。
——會不會抓老鼠?
它說了什麽來着?
——那種小東西,揮揮手就能打死一大群。
然後,現在,真的,來了一大群……
餘多:……
它現在把話吞回去行不行?
方令安聽到了門外傳來的金屬被啃噬的聲音,也顧不上先前對着詭異的黑貓的那點畏懼了,急切地說:“您能不能揮揮手解決一下外面的老鼠?”
餘多強撐着高冷的貓臉說:“本大仙看起來是一只樂于助人的貓嗎?”
陸星沉面無表情,對跳到他肩膀,且還不明顯顫抖的小黑貓道:“那麽一點也不樂于助人的貓,你跳到我的肩膀上是為什麽?”
“本大仙樂意!”餘多有些心虛,它總不能說自己有點怕,覺得這個人類看起來比較靠譜,打算暫時借着這人類躲老鼠吧?
門外“嘎吱嘎吱”的啃咬聲越來越大,陸星沉話題卻歪到了另一個方向,他對餘多說:“看來你的能力并不偏重戰鬥。否則為什麽要忌憚老鼠?還是妖怪已經不在意生物鏈,老鼠也能吃貓了?”
餘多惱羞成怒,對他亮出了鋒利的爪子,意思很明顯,要是再敢繼續說下去,就給他免費整個容。
陸星沉輕輕啧了一聲,不揪着這只黑貓了,他對方令斐伸出了一只手。
方令斐:?
他試探這将手放在那只手上。
陸星沉搖搖頭。
方令斐有拽住衣袖。
陸星沉繼續搖頭。
方令斐大怒,直接錘了這只手。
他雖然很了解陸星沉,屬于能跟上對方詭異腦回路的唯一一個正常人(你确定?),但不代表他跟個蛔蟲一樣,什麽都知道!
敢不敢張嘴說人話!
陸星沉憋了憋,在外面老鼠弄出的動靜越來越大的時候,說了了一句話:“抱着我。”
方令斐驚愕:“你說什麽?”
陸星沉快速地又說了一遍:“抱着我。”
情勢危急直接抱着人逃跑,和讓人主動抱着自己,前者感覺還能算随機變通,後者怎麽看都像是耍流氓。
尤其陸星沉的理智明明在告訴他這是在變相耍流氓,心裏卻居然有點小愉快。
這種愉快不大恰當地形容一下,就像是貓看到了一條魚,而眼前正好又有一個正當理由,誘惑那條魚主動跳進自己的池塘,想什麽時候舔一口,就什麽時候舔一口,想用尾巴團着睡,就用尾巴團着睡,心裏不由自主愉悅地想甩尾巴的詭異快樂心态。
這一定是那個什麽血脈的影響,他那不靠譜的先祖把幼稚和小公舉連同血脈一起傳給了他。
甩鍋的陸星沉這麽想。
然後在影帝魚主動把自己塞他懷裏的時候,想了想,微微俯下身,用一只手,橫在懷裏的人大腿,像抱小孩一樣把人抱了起來。
要是想象不到,可以帶入媽媽抱孩子。
方令斐臉色由紅變青又變紅:“陸、星、沉!”
陸星沉對他說:“我需要空出一只手放火。”
非常認真,非常嚴肅,像是心裏的貓尾巴一點也沒有搖起來一樣。
“……”這是心裏充滿了想罵人的**,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張嘴的方影帝。
憋了又憋,最後方令斐還是只能漲紅了臉努力彎下身體,扶住陸星沉的肩膀,維持平衡。
姿勢詭異又撅得慌。
這動作正好讓他的唇挨近了陸星沉的的耳朵,他看着玉白優美的耳郭,突然惡向膽邊生,張嘴一口咬了上去。
咬完唇都還沒從耳郭上離開,又先懷疑起了自己有沒有咬得過重,會不會痛。
他忍不住離了點距離,打算仔細瞅瞅牙印重不重。
然後,
就看到陸星沉的耳朵,慢慢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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