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嘶啞着聲音喊出那錐心瀝血的三句話, 夢貘用詭異的聲音問陸星沉:“你有妖族血脈, 而人族劣根便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何不徹底投入我妖族!”

它跟陸星沉說這麽多, 讓陸星沉在旁邊看了這麽久,不是陸星沉真的主角光環發作魅力出衆迷倒了它,而是看出了這個人類身上帶有妖族血脈。

既是人類又有妖族血脈,多麽合适的心靈垃圾桶, 還能看看有沒有活着的價值。

陸星沉搖頭, 在夢貘瞬間冰冷起來的目光說:“讓我投入妖族,可你又不能代表妖族。”

讓人跳槽然而別說公司boss了, 連個小組長都不是, 空手套白亮嗎?

“況且——”他微微歪頭,“就算你能代表妖族, 我也沒有興趣加入。”

當人類雖然某些時候也很糟心, 但只要一像起那只工作九十多年買房的妖精, 他就覺得當人類還行。

然而并沒有感覺到自己在空手套白狼,只覺得自己給了這個小崽子一條活路,然而對方不識好歹, 既然仙路他不走, 那就送他上死路。

心念一動, 血湖卷起滔天巨浪, 這回沒有再停下,直接一個浪頭打在陸星沉身上。

“看來即便有妖族血脈,仍舊是一個卑劣的人類, 既是人類,自然也該嘗一嘗我妖族族人受過的苦!”夢貘帶着暢意道。

被那血湖浪花兜頭打下的時候,陸星沉心裏浮現的緊要問題不是這攻擊怎麽辦,他會不會死,而是——

這些血,有點髒。

嫌棄。

夢貘能夠感受到,這夢境空間中有些小蟲子正在阻礙它利用人心業障幻化的妖物捕獵,它原本打算若這個有妖族血脈之人能投誠,便讓他去殺了那些負隅頑抗之人,但雖然沒有說服成功,卻也不值得可惜,一個有些妖血的人類而已。

而人類,都該死!

然而滿以為被它血湖浪濤化作的血繭包裹的陸星沉,必然死得痛苦無比且又無聲無息,它已經重新幻化了些刑具,開始了新一輪靈魂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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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折磨到第三個人的時候,包裹着陸星沉的血繭悄無聲息幹硬碎裂,碎片飄散在這處空間裏遮蔽了其中生靈的視線。

于碎片之中,有一道鞭子攜能切割開空氣的威能,向着夢貘的身體鞭撻而去!

夢貘被抽中,身體破碎成血水,又很快從血湖中重生。

陸星沉站在夢貘原本站立的地方,沒有覺得意外,若真能這樣簡單就殺了夢貘,它也不至于将如此多人困了這麽久。

夢貘重新凝聚的身體是個人形模樣,眼睛的地方是一對黑窟窿,陰森又可怖。

它嘶啞冷笑:“果然是卑鄙無恥的人類!”

又帶着猶疑地問:“你為什麽居然能活着出來?”

陸星沉淡淡地看着它。

夢貘掀起血湖浪花将他包裹的那一瞬間,陸星沉就知道自己進入了深層次幻境中,因為他擡起手,露在眼前的是一只帶着毛的狗爪子。

這狗爪子上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毛發混合着血液糾結成了一縷一縷。

幾步遠的地方,一個人正拿着東西在地上寫寫畫畫。

那人挺眼熟,正是那個為了青春長壽用邪術,看起來三十多實則八十七的妖道。

在他的身邊還整整齊齊擺放着一些繪有詭異花紋的壇子。

陸星沉感覺到他這個身體被人一把抓起,粗暴地塞入壇中,壇子被一張黃符蒙起來了一半。

他已經猜到了接下去的走向。

就在妖道拿着裝在瓶子裏的血蟻,開始往壇子裏倒的時候,陸星沉突然從這具身體裏飄了出來,變成了上帝視角。

夢貘的用意很簡單,他要陸星沉經歷那些妖族半妖所經歷的一切,受盡他們曾經受過的折磨。

這手段可謂狠辣。

縱然知道這裏是幻境又怎麽樣,痛苦是真實的,那麽它就是真實的。

而這種痛苦,足以折磨得幻境裏的人魂飛魄散。

手法跟陸星沉在山崖下遇上的那只惡鬼很想,只是威力不可同日而語。

但如今的陸星沉也今非昔比,至少他沒有感覺從那幻境中的狗妖身體裏掙脫出來的時候有多麻煩。

以為這是基本操作的陸星沉同樣也一點沒有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麽。

他雖然掙脫了,但沒有迅速尋找幻境破綻出去,反而作為一個旁觀者,靜靜看着那些存在于夢貘記憶中的一幕幕慘劇。

厭惡嗎?

他是厭惡那些作惡的人的。

但痛恨嗎?

卻又似乎不至于。

陸星沉從小到大,似乎都不是一個有很高同理心的人,他并不漠視生命,內心深處卻又似乎站在另一個空間,觀察這世界上的生靈。

并且由衷感覺到自己與他們的不同。

這種心理,在他幼年和重新複活後,表現得尤為明顯。否則長得那樣好看,又聰明能打的陸星沉,不會在孤兒院一直獨來獨往。

等到幻境中所有慘劇都放完,陸星沉抽出纏在手上的,氣根做的鞭子,一鞭子抽碎了這個小幻境空間。

“看來你雖然有我妖族血脈,實則仍舊是一個狡猾狠毒的人類!”夢貘道。

陸星沉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做了什麽,讓你覺得我狡猾狠毒?罰小鬼面壁思過嗎?”

夢貘有些忌憚他鞭子上沾的自己的血,沒有貿然動手:“你既然不願意歸附我,就是那些妖道的一丘之貉!”

這種非此即彼的觀念簡直讓人無奈。

夢貘又指着那五個渙散的魂魄:“他們是不是惡貫滿盈?”

陸星沉:“是。”

夢貘:“該不該不得好死?”

陸星沉:“該。”

夢貘:“做下惡事的又何止這些人,我要報複又有什麽不對?你是不是還要勸我放了他們和其他人?”

“人類慣會假借他人之善良!”

陸星沉沒有跟它理論這大樓裏其他人是無辜的,也沒有用道德來勸它保持理智,只殺這五個有罪的人。

陸星沉同理心不強,但一向尊重其他生靈。

妖族與人類本來就不是一個立場,從食物鏈上來算,還可以說是天生的敵人。何況他沒有經受那一切,勸夢貘不要遷怒也不過一句輕飄飄沒有分量的話。

因此他說:“我不會勸你,天生性命,做什麽是你自己的事。”

“殺人或不殺人,我既非你父母,也非你族人,非親非故,甚至不同屬一族,沒有勸你的立場。”

因為這些話,夢貘的黑洞洞的眼眶“專注”地凝視着他。

陸星沉繼續說:“但我要殺你。”

夢貘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問道:“為什麽?”

陸星沉極清極深的眼睛看着它:“性命之争,需要理由嗎?”

夢貘要殺他,他于是想殺夢貘,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

這句話落,一人一妖同時出手,血湖翻卷起滔天巨浪,陸星沉從榕樹上斬下的用來做鞭子的一根氣根顯得如此短小,幾乎無法寸進,只能被動被巨浪裹挾。

陸星沉沒有慌,他另一只手展開,掌心是一朵豔麗的橙紅色火焰。

這朵火焰很快維持不住靜谧優美的姿态,暴漲成一團火球。

陸星沉并沒有什麽花哨的招式,也不會什麽花哨的招式,他只是将手中散發着恐怖氣息的火球往翻卷咆哮的血湖中一按!

火焰如同遇到了汽油,飛速蔓延燃燒開來。

這一片血色湖泊表層徹底化作了火焰的狂歡樂園!

燃燒過那五個渙散的魂魄的時候,陸星沉操控的火焰沒有停頓哪怕一瞬,直直從他們的魂體上燒過,讓那五人徹底于火焚中魂飛魄散。

夢貘融入血湖,操控着血湖左沖右突,想要将陸星沉吞噬,卻始終突破不了火焰的防護。

血湖在這片空間底部,血湖頂端覆蓋了一層猛烈燃燒的火焰,而陸星沉站在火焰之上,烈火環繞在他身周,而他如神似魔。

就在血湖被陸星沉放的火蒸發了将近一半的時候,整個空間中心的地方,從血湖中突然你長出了一棵翠綠的榕樹。

榕樹張開枝葉形成結界,将貪婪舔舐的火焰阻擋在外。

陸星沉皺起眉。

這棵血湖中的小榕樹上浮現了一張人臉,厚重溫和的聲音從人臉的嘴上發出來。

“我是支撐這夢境的妖族之一,想必你已經見過我的本體。”

“閣下出現在這裏是要同夢貘一起狙殺我嗎?”陸星沉問得很直白。

榕樹枝葉輕輕搖晃,“并非如此。”

它沉吟道:“我想與你做一個交易。”

“請說。”

“我放你出去,另外送你三枚果實,你與甚淮的恩怨,一筆勾銷。”甚淮是夢貘的名字。

這個交易沒道理,夢貘幾次殺機,讓陸星沉放過很沒道理,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兩個妖怪,且那榕樹還不知深淺,卻在交易中對他退讓,也很沒道理。

陸星沉幹脆直白地問他:“我們交易不了。”

榕樹:“為什麽?”

陸星沉:“你們會撤掉夢境嗎?”

榕樹妖怪沉默了。

夢貘:“異想天開的人類,你做夢!”

這個鑒賞會本來是那五個邪術師相約私下交易的場合,在夢貘心裏,這棟樓的人都與那五個邪術師扯上了關系,都該死。

更何況它需要吞噬人類的靈魂生氣恢複力量。

陸星沉并沒有失望,他從不寄希望于敵人收手:“那就談不攏了。”

榕樹妖對夢貘嘆了口氣,勸道:“你已經殺了許多人,再殺下去,靈智恐将被血煞沖擊更為混沌,不為天道所容,不如收了夢境吧。”

夢貘:“——休想!這裏的人,全都得死!天道不公,我既然已經決定自求公平,又怎麽還會在意天道容不容我!”

陸星沉打斷它接下去的話:“我覺得你在碰瓷。還是超級越級碰瓷,不過被你碰瓷的天道大概也不至于真跟你計較。”

“而且——”陸星沉說,“你都敢反抗蒼天,反抗天道了,卻仍舊只是将目标定在報仇以及洩憤殺人,沒出息。”

這麽說的時候,他的語氣還帶了點嫌棄。

夢貘:老子要殺了這個人類!

兩個人一言不合又撕了起來。

夢貘手段詭異莫測,這裏又是它的主場,基本上它給陸星沉套的幻境,陸星沉都躲不開。

然而讓夢貘本人吐血的是,躲不開是躲不開,但陸星沉也從不會被幻境真正困住。

基本上夢貘才辛辛苦苦構建了個幻境給他套上去,陸星沉輕輕松松就擺脫掉恢複清醒,順手再燒掉幻境。

一個游刃有餘,一個累得吐血。

一人一妖互毆的時候,順道還抽碎了榕樹妖的那個化身。

随着時間推移,勝利漸漸偏向了陸星沉。

無論是釋放法術還是構建幻境,甚至維持這個夢境,都需要妖力,這場戰鬥令夢貘的妖力逐漸捉襟見肘。反觀陸星沉,他的火焰沾上血湖就能猛烈燃燒,似乎完全不需要靈力支持。

夢貘帶傷和這樣的挂逼打,不落下風才奇。

就在血湖被蒸發得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時候,夢貘的本體終于被陸星沉逼了出來。

那是一團黑色霧氣組成的東西,形似豹子,卻又背生雙翼,頭長獨角。

這整片血湖表面的火焰瞬間受到陸星沉召喚,彙聚于他腳下,在兩三秒的蓄勢後,猛然壓縮,向夢貘燒去!

夢貘心髒劇烈跳動,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危機感,然而它來不及躲開,火焰淹沒了它。

陸星沉并沒有放松警惕,直直注視着那塊地方,也觀察着這由夢貘構築的夢境空間。

空間微微搖晃,就像建築受不住地震坍塌的前兆。

看來夢貘就算沒死,也受了重傷。

陸星沉輕輕出了一口氣。

但這口氣還沒有出完,他的腳踝突然被尖銳的氣根刺穿!

那氣根穿過他的腳踝,将他狠狠地往下扯,生生從這片位于樹冠的血湖空間扯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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