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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組, 拍完就好。”攝影師調整焦距, 對着方令斐連拍十幾張, 拍完比了個“OK”。

夏成早早地将西瓜汁插上吸管, 這會兒正好送到方令斐面前, “可惜不夠冰, 也不如夏天的甜。”

助理小張笑道:“畢竟是在船上, 又是初冬。”

方令斐灌了一口西瓜汁,現在雖然已經是初冬時節, 但天氣還是有些熱, 特別是正好又是下午兩三點,一天當中尤其熱的時候。

用帕子抹了一把臉,他滑開手機屏幕,意料之中,沒有回信息。

他也不急,不但不急, 唇角甚至還忍不住彎起。

方令斐知道他對于陸星沉來說不同, 也知道陸星沉絕非對他無意, 甚至連陸星沉為什麽行動總是自相矛盾, 每每既表現出了極大的在意後,又強硬地把他推走也明白。

但他現在并不急。

大學的時候他愛一個人總是很急躁, 現在卻學會了慢慢來,大概也是因為,他确定自己與陸星沉,絕不會就此而止。

“方老師!”思緒正紛飛之間, 攝影師破音的叫喊突然響起。

方令斐擡頭:“怎麽——”

剩下的話已經不必問完,因為他知道對方異狀來源于哪裏了。

風卷起浪花,啪啪拍在船身上,而本身是用來作為拍攝道具場景之一的漁船搖搖晃晃,令人膽戰心驚。

但現在沒有人能夠分一點注意給它。

哪怕夏成因為船身不穩,腳步一個趔趄,差點栽到水裏,但在這期間,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海天交接之處哪怕一分一毫,就像那裏有磁石和黑洞,能将人的視線牢牢吸附。

攝影師也愣住了,鏡頭呆呆維持着舉在眼睛前的動作,既沒有按下快門,也沒有放下相機,就這樣如同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呆愣愣不可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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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一秒兩秒,或許十分鐘二十分鐘,在天也迅速暗下來之後,夏成猛地回過了神。

海風吹拂在他身上,先前還抱怨天氣熱,現在心裏卻直發涼,後背也一片冷汗,他艱澀地問:“那、那是什麽?”

同一時間,1號在方令斐腦海中急切地叫:【輔助者,那是海上龍卷風,快避開!】

小張喉嚨發幹,慌亂之中幾乎連該做什麽都不知道了:“我、我們該怎麽辦?”

方令斐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掌心,用疼痛讓自己保持冷靜:“先轉移到游艇上去。”

他們這一趟寫真拍攝,除了用作道具的漁船,不遠處還停着一艘游艇。

現在游艇上的人員全都快急瘋了,回過神來之後,有些人甚至提議立刻開船,返回陸地,想要完全抛棄掉可能耗費他們逃跑時間的方令斐等人,被遺留在船上的方令斐保镖以及船長阻止,險些釀成一場禍事。

在其他人的幫助下轉移到了游艇之上,漁船以及上面的東西被盡數放棄,就連最愛惜自己設備的攝影師,現在也沒有一絲怨言。

沒什麽比命更重要!

等到迅速轉移完成,游艇開足馬力,瘋了一樣向海岸奔逃,方令斐站在船舷邊,看着那恐怖至極的自然之景。

原本高原遼闊的天空此時仿佛被一只大手壓下,就像一個正正方方的盒子,被強行壓縮了一半體積,變得逼仄又壓抑。

天穹也不再是明淨透亮的蔚藍色,昏沉壓抑的鉛灰色烏雲覆蓋了天際,而天空之下海浪翻卷,像是底下藏着一只海怪,海怪此時被驚醒,輕輕挪動觸手,便能攪得海面巨浪滔天!

壓抑的天空,狂怒的大海,幾乎讓人以為這是一幅滅世之景!

然而最令人畏懼的既不是已經開始雷蛇游走,閃電刺目的天空,也不是仿佛再一個用力,就會将他們輕輕松松掀入深不可測水中的大海,而是海與天交接之處,聯系着這兩樣的東西。

那是一道海上龍卷風。

過去方令斐也曾聽到過龍卷風将人刮上天,将房子樹木連根拔起的新聞,但除了為受災的人嘆息再捐款,并沒有多少其他的感懷,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真的面對這個東西。

最多的言語都是虛妄,唯有恐怖能夠形容。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前仍舊是這一副滅世之景。

船長大副極力想要穩定船上的人,讓他們不要再慌亂之下做出拖後腿的事情來,然而沒用。

——在這樣可怖的自然巨力之下,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所有條規道義都會被人下意識排在生存之後。

“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裏!”

“我女兒才剛剛出生,沒有爸爸她要怎麽辦?我不想死!”

“船長能不能再快點,我們避開龍卷風行進路線。”

擔憂的、焦急的、絕望的、強行鎮定的,這些原本還有些理智的情緒,在一道比游艇高了三倍的海浪翻卷而起,向着他們腳下踩的游艇狠狠打來的時候,盡數崩潰!

人類自負已經征服自然改造自然,但只有真正面臨自然降下的災難,才能體會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到在天威面前,如同落入水中的螞蟻,不值一提。

就在所有人都絕望地等待游艇被巨浪打翻,而他們就此埋骨海底的時候,方令斐拿出了一張弓。

天色昏暗,沒有人注意到這張弓是怎麽樣出現,就算注意到了,現在恐怕也沒有多餘的腦子思考。

生命不保的時候,再異常的情況又怎麽樣呢?

但很快,他們麻木絕望的心突然跳動起來,目光仿佛被磁石牽引,全數聚集到了方令斐身上。

因為方令斐正在拉弓。

這本沒什麽出奇的,但若是配上現在的情景,就不能不讓人覺得怪異,命都快沒了,為什麽還做拉弓這種完全不着邊際的事?

有稍稍能調動一點思緒的人這樣想。

但很快,他們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因為在方令斐拉開的弓弦上,一根由光組成的白色箭矢突兀而生。

天色昏沉,海浪滔天,而在這樣恐怖的自然之力下,一艘搖搖欲墜的游艇,游艇之上有人拉弓打算射出一箭。

游艇上的光源大多出了問題,此時甲板上一片昏暗,只有箭矢白燦爛的白光彙聚,照亮了拉弓的人俊美沉靜又冷淡的眉眼。

這一切,如同一幅帶着神話色彩的傳世名卷。

而名卷中的人也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人類和在社會上擁有一定名氣的演員,而是掌握了超凡力量的強者,這個強者在這樣危急的時候挺身而出,因而身上又籠罩了一層英雄的面紗。

1號借助了其他人眼睛中的畫面,看到了它所綁定的輔助者現在的樣子,倏然怔住。

現在的方令斐神态中,居然與命運之子陸星沉有某種極深層次的相似。

這或許并不難以理解,他們本來就有別人無法替代的糾葛,互相影響是正常的。

它嘆了口氣。

靜靜見證了輔助者将這一箭射了出去。

由光凝成的箭矢明亮又耀眼,飛射而過的時候直直劃破了黑暗。

所有人心裏都升起了不可言說的期待。

但很快,他們眼中光芒黯淡下來。

那支箭矢确實很明亮,但它對于昏暗混沌的天地來說實在太渺小了,渺小到僅僅能夠照亮方寸的地方,但方寸之地能夠庇護他們的性命嗎?沒有人覺得能。

然而下一瞬,在那滔天巨浪身上,箭矢射入的地方,突然爆發出一陣光芒。

這陣光芒不熾熱,不耀眼,淡淡的乳白色。然而那乳白色襯着昏暗的天地,卻是如此抓人眼球,沒有人能将目光從上面挪開。

那乳白色光芒迅速擴展,在衆人與巨浪之間形成了一道牢牢的屏障。

随着屏障擴大,上面的光芒也更加黯淡,到後面若非巨浪被生生攔着,海水好似腰斬一樣直直落下,船上的人甚至不能确定那屏障還在不在。

繼生的狂喜之後,恐慌很快重新席卷上來,他們恐懼地想,萬一這屏障支撐不住,碎裂後他們該怎麽辦?難道就這樣死了嗎?

只要有一絲生的希望,誰又想要死?

但好在雖然勉強,但那道光之箭矢形成的屏障最後仍舊頂住了巨浪,為他們争取到了遠離的時間,最後才猝然碎裂。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危險未曾遠離,他們仍舊徘徊在生死一線的邊緣。

游輪上的人此時心情并不比方令斐他們好。

時間拉回十多分鐘之前。

顧父當着衆人的面宣布了顧遐将成為顧氏執行總裁,确定了顧遐繼承人的身份。

他并不是打算真的将家業交給不是自己血脈的人,甚至在做下讓顧遐當執行總裁這個打算的時候,國外代孕就已經和顧夫人一起去聯系好了,但這并不妨礙他對顧遐表露出将會把顧氏交給他的意思,以便于讓顧遐更加賣命。

在顧父的預想中,顧遐絕不可能拒絕,不但不會拒絕,還會歡天喜地地接下來。

原本都以為沒有繼承可能的人,突然得到了這個機會,不該歡天喜地嗎?

也因為這個原因,他在宣布這件事以前沒有跟顧遐商量過,不可能會被拒絕,那還商量什麽?

然而事實的驚奇和令人意想不到之處就在于,顧遐拒絕了。

顧父幾乎難以置信。

他道:“你說什麽?”

顧遐面色又冷又譏诮,全不似過去溫雅和煦:“我說,我不要!”

顧夫人着急地去拉他的手:“你這孩子,在說什麽呢?”

“顧氏應當是哥哥的。”顧遐說。

顧父臉色好看了一些,他迅速給顧遐的拒絕找好了理由——因為顧遐不願意搶奪他們親生子的産業,因此才拒而不受。

但在他才剛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就聽見顧遐又道:“也不對,哥哥怎麽看得上一個顧氏?這種破爛怎麽好意思讓他接手?花費心思的必要都沒有。”

“你說什麽!!”顧父從牙齒裏擠出這句話。

周圍的人端着香槟,用着矜持的姿态看好戲。

但這場戲沒有演下去也沒有看下去,因為一個侍者突然急切而又慌亂地跑進來,邊跑邊喊:“天空、龍卷風!!!”

恐懼甚至讓他無法好好走路,不慎碰倒了香槟塔。

伴随着噼裏啪啦的玻璃酒杯碎裂之聲,大廳裏的男士淑女們本應該皺眉不悅,但現在沒有人還有心力去想這個,因為他們透過被侍者打開的門,看到了因為窗簾和水晶燈燈光遮蓋,而沒有注意到的昏暗天空。

“轟隆!”

雷聲正好降下。

江葵雲站在甲板上,唇角勾起詭異弧度,道袍翻飛,注視着海水。

她按住心口,在那最為接近心脈的地方,有一股黑色的氣正在流竄,虎視眈眈,随時想着将這個地方徹底摧毀。

而除此之外,她身體的大半經脈也忍受着萎縮的痛苦。常人看來她與正常人一般無二,但只有江葵雲自己知道,她的身體早就已經臨近油盡燈枯。

這是不計後果修煉那本道經的代價。

她的師兄白觀主以及八卦門的許多人,都以為修煉那道經只是會折損氣運福源,影響子嗣甚至難有子嗣,只有江葵雲知道不是的。

真正的代價,是為天所棄!

為天所棄!為天所棄!為天所棄!

誰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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