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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烈烈, 巨浪滔天, 然而最可怖的還是那勾連天地的龍卷風。

“聽說上古修道之人講究逆天而行, 過去、過去聽聞時尚且不覺, 今天才知道是需要何等堅韌心性。”孟璧喃喃道。

孔雲嗤笑:“怎麽?怕了?”

孟璧:“難道你不怕?”

孔雲看了陸星沉一眼, 然後道:“我當然不怕!”

這當然是吹牛, 雖然妖族肉身要強橫一些, 也有各種神通,甚至他自己還能飛, 但在自然的偉力面前, 也一樣無法不心生恐懼,但能承認嗎?絕對不可能承認啊。

這大廳裏的都不是一般人,倒不像隔壁商業宴會廳上的人那樣恐懼到無以複加,甚至絕望頹喪聽天由命,但要說鎮定,也有限。

——并非所有修道者、所有妖都能在這樣的自然之威下活下來, 自然不能要求他們此時仍舊保持鎮定。

有妖族高聲質問:“這是你們人族選定的地點和災害, 現在是怎麽回事?!不是只有暴風雨嗎?”

似乎上天也感應到了他的話, 最後一個字将将落下, 雷聲自天際傳來,閃電像世界的傷疤, 一路蔓延到海裏,狂風伴随着暴雨突然而至。

方道長站在窗邊,目光死死落在那道飛速接近的龍卷風中,閃電落下的時候, 他倏然轉頭,看向白觀主:“白道友——”

白觀主臉色也很難看。

他将那用來測算的鏡子再度抛懸空中,咬破中指,用血在鏡面畫符。

陸星沉離得遠,但優于常人的視力讓他和這裏的許多人一樣,清楚地看到了鏡面中的景象。

烏雲壓壓,暴雨傾盆,狂風掀起滔天巨浪。

這幅景象已經足夠人驚恐,然而大廳內所有人都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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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觀主再度對中指狠狠咬下,血液滲入鏡面,呈現出的景象突然往遠處拉伸。

随着拉伸,最終映照出的,不再是一小片海上景象,而是整片海域圖景。

狂風、暴雨、巨浪和烏雲。

和現在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但那也只是幾乎,所有人都敏銳地發現,畫面裏少了最重要的東西——外面那道可怖的、接天連地的龍卷風!

“這不是現在的景象!”有人脫口而出。

這下不只是妖族,其他人類也鎮定不下來了。

更有人已經在驚疑不定地想,這會不會是方道長或者白觀主故意為之,為的就是将他們誘來此處?

白觀主也知道其他人的懷疑,什麽都不說,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銅鏡上。

鏡面泛起了濃濃白霧,表面模糊不清,如同放置了數年,已經遭到時光腐蝕,又好像墜于溪流中遭到浸染,因而表面有了一層水垢。

白觀主見此,眉頭緊皺,牙齒将舌頭咬得更狠,舌尖血再度噴在鏡面。

白霧散去,覆蓋在鏡面如同一層水垢,令人看不清鏡上真實景象的東西如同活物,扭動着漸漸縮小,最後縮成了一粒水珠大小,被白觀主眼疾手快用瓷瓶捕捉封住。

而沒了那水垢樣東西後,鏡面的景象終于再度清晰。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不大的黃銅鏡裏照出了一道接天連地的龍卷風。

陸星沉忍不住轉頭透過窗戶向外望去。

天穹如同破了一個大洞,而那道龍卷風就是從大洞裏漏下的長河。

耳邊孔雲在憤憤不平地嘀咕:“族裏頭大妖說過,上古的時候別說這種龍卷風了,他們打起來随手劈山,令河流改道都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陸星沉忍不住心念一動。

他展開手,看向自己的掌紋。

孔雲奇怪:“你在看什麽?”

陸星沉搖頭:“沒什麽。”

只是在聽到了孔雲的話後,感覺血管裏湧動的血液似乎都快了一分。

是對力量的渴望。

過去陸星沉沒有明顯表現出對力量的欲求,以至于發現自己的不同後,連自己也以為,他只是擔憂處境,擔憂這未知的血脈可能帶來的麻煩。

直到今日,在天空昏暗壓抑,狂風暴雨和巨浪齊齊奏鳴,龍卷風吞噬一切,勾連天地的時候,他才突然發現,他注定追求力量,蘊藏在血脈中的本能就讓他追求力量。

孔雲不知道他的思緒,還在道:“等會兒你跟在我身邊,我變成原型,用爪子拎着你。”

陸星沉:“不用。”

孔雲:“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死要什麽面子?你們人類又不能飛。”

陸星沉:不,他還真能飛。

孔雲打算繼續說,陸星沉将手按在他肩膀上,阻止了接下來将要出口的話。

大廳前面,白觀主面色慘白地對衆人道:“是貧道失察,用來蔔算的銅鏡被人做了手腳,先前算出來的東西是假的,有人有意将我等誘到此處。”

方道長面色冷肅:“銅鏡私密,你随身攜帶,誰能在上面做手腳?白道友心裏應當有懷疑人選?”

白觀主閉了閉眼睛,似乎蒼老了好幾歲:“貧道的确有懷疑的人,我的師妹——江葵雲。”

“此人在何處?我們當速速将她捉來,先行問詢,看她到底有什麽詭計。”說這話的人并不是完全相信了白觀主的說法,但事已至此,總要做些什麽。

也是他們自恃能夠從這自然之威中逃脫,才會将目光先放在抓到設計者上。

白觀主嘆氣:“上船的時候見過她,後來就不知所蹤了。”

方道長:“祭天的時候也不在?”

“不在。”白觀主苦笑,“我那師妹從來不信天。”

就在衆人想着有什麽秘法能夠找人的時候,陸星沉突然動身出門。

孔雲焦急:“都這時候了你往哪裏亂跑?”

“有認識的人在船上,我去看看,可能會幫一把。”他說。

他要去找的自然是顧父和顧夫人。

倒不是仍舊念着擔憂着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親生父母,只是想到江葵雲與顧父的關系,打算去看看。如果可以,自然也會施以援手,超出能力之外的話——

就算了吧。

陸星沉本質上不是特別在意自己生命的人,但也絕對不會為無關的人付出生命。

……

暴雨落下後,天色越發昏暗,自天穹刮下的風如同猛獸,而游輪在這猛獸的撲咬中搖搖晃晃。

“砰!”又一座香槟塔倒塌。

宴會廳裏的人驚恐又慌亂,拽着侍者急切大聲問責的,恐懼地跌在地上的,想要找負責人的,好一出衆生百态。

風灌入大廳,又嗚嗚而過。

顧遐臉色很難看,心情也很糟糕。

這不僅僅是因為現在的處境,還因為他有一種感覺,最近自己一直在別人的算計之中。

從江葵雲出現到意外受傷,到事前沒有得到任何顧父将顧氏交給他的傳聞。

更進一步,外面現在的情況,會不會也是被人算計的?

扶着旁邊的柱子穩住身形,顧遐捂住嘴巴使勁咳了好一陣,他的傷還沒有完全好。

顧夫人如同一只山洪爆發時,見識到自然之威的兔子,除了瑟瑟發抖,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自己唯二能夠依靠的人,手也下意識攥住了顧遐衣袖:“我、我們、怎麽、怎麽辦?”

“怎麽辦!我怎麽知道怎麽辦!”顧父心神早已因為恐懼過載,此時忍不住向顧夫人傾倒怒火。

顧夫人一陣瑟縮,更加攥緊了顧遐的袖子,“遐遐,怎麽辦?”

顧遐皺了皺眉,他不喜歡顧夫人,甚至因為她對哥哥的态度而心生厭惡,但卻不能随意放任她自尋死路,這畢竟是哥哥的母親,而且他還需要這對夫妻活着,以便于讓他光明正大斬斷親緣,祛除哥哥心裏因這次執行總裁事件或許會有的芥蒂。

想到這裏,他将手覆在顧夫人手背,勉強抽出一點心思安慰道:“沒什麽,媽不要擔心,有我呢。”

“你倒是孝順。”一道譏诮的聲音傳來。

顧父急急道:“江大師,現在這該怎麽辦?您有什麽辦法嗎?”

江葵雲唇角勾起冰冷弧度:“有倒是有,但我只能送三個人平安離開,我記得你們還有一個兒子在這艘船上,你打算帶哪個?”

顧父剛剛被顧遐下臉,想說誰都不帶,但顧夫人已經先他一步,急切地道:“帶遐遐。”

江葵雲語氣輕輕:“哦?那你另一個兒子怎麽辦?”

顧夫人張了張嘴,嗫嚅道:“遐遐身體不好,受不了驚也受不了苦。星沉、星沉不一樣。”

顧遐臉色鐵青,将袖子從顧夫人手裏扯出了。

江葵雲贊嘆:“你倒是對他好,要是不知道,我會以為他才是你親兒子呢。”

話落又道:“唔,偏心成這樣,真的不是親兒子?”

顧夫人放棄另一個兒子的時候沒有半點猶豫,但此時被戳破,心裏仍舊感覺被難堪痛苦充盈。

她是星沉親生母親,又欠了星沉二十多年母愛,原本是應該加倍愧疚補償的。顧夫人也的确因為愧疚試圖補償,但感情的事不是親生不親生,又是否心懷愧疚就能決定的。

她懷孩子的時候就很不舒服,備受煎熬,各種症狀遠比其他女人更嚴重。生孩子的時候又難産,掙紮了好久才生了出來。她那時候不喜歡自己生下的兒子,還是在後來的時日中,看到顧遐奄奄一息的虛弱模樣,才慢慢扭轉了心态,甚至因為兒子的脆弱多病,再想起生産之痛也不覺得不高興,只恨自己當時沒有養好點,快點把他生出來,讓他身體那樣不好。

這念頭常常在心裏盤桓,讓她對兒子總是又愛又憐。但二十多年後,顧夫人知道了顧遐不是自己的親生子。

自己的親生子流落在外,身體強健,甚至還因為踢斷了別人的腿進了派出所。

當年懷孕的艱難和生産的痛苦似乎又一瞬間浮現了出來。

她很難給予親兒子多餘的愛。

但到底是親子,被江葵雲這樣說的時候,顧夫人仍舊覺得難受,覺得愧疚。

顧父卻沒她那麽多脆弱心思,只是問道:“大師,我們什麽時候能走?”

“現在。”江葵雲微笑,将他們帶到船舷邊,一只荷葉組成的船正靠在游輪邊。

這船怎麽看都像是裝飾品,然而就是這樣讓人覺得随時能散架的船,卻停在大海中穩穩不動,一點也沒有被巨浪和狂風摧折,更神異的是,這小船還在他們的目光中緩緩上升,最後停在了與游輪甲板等高的高度。讓他們不必用繩子和軟梯,就能直接跨上去。

顧父目光發亮,急切地上了船。

顧夫人拽着顧遐也想要趕快上船,顧遐一動不動,他視線冰冷地看着江葵雲。

顧夫人看兒子怎麽都不走,急了:“遐遐,媽媽知道你在意你哥哥,但你哥哥現在也不知道在哪裏,他要是知道你為了他不願意上船,心裏肯定也會不安。”

江葵雲一只手拍在顧遐肩膀上,顧遐只覺得身體突然不受自己控制,就那麽被江葵雲推上了船。

顧夫人:“謝謝,謝謝江大師為我們遐遐費力。”

江葵雲唇角笑容譏诮涼薄,手指狀似溫柔地将顧遐過長的耳邊鬓發挽在耳後:“不用謝,畢竟他是我的親生兒子。我這個做母親的,也該推一把,讓他上船。”

“我這個母親盡不盡職?”她轉身,衣袍烈烈,問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陰影裏的人,“你說呢?陸星沉。”

顧夫人耳邊嗡嗡作響,雷聲轟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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