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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經理, 這是今天要來面試的人的名單, 請您過目。”穿着職業套裝的女人把文件夾遞給姜源。
他的秘書最近正離職了, 又正近年關, 事情多得很,只能重新招一個, 就算沒法立刻上手, 打打下手也好。
姜源一目十行地看着資料, 随口問道:“公司今天人怎麽少了這麽多?”
女職員道:“合作方那邊出了問題, 要我們派專人過去重新詳細考察走了一大票人, 還有和江南地産的開發合作案子也是今天正式簽約,外國一個訪問團又來了,正好今天到達, 又得分人去接待。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事情全趕上今天了。而且底下幾層樓其他公司的人全去年終聚會了,這就只剩下了我們。”
說到這裏, 她聲音裏頭難免帶上了羨慕。
最近公司事情一件接一件,連董事長都被帶走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未來, 姜經理的助手陳秘書跟各方打交道得多,說不定就是知道了些什麽才辭了職。
姜源知道公司最近人心浮動,可他也沒辦法, 或者說,連他自己想起未來,都有些迷茫, 只能轉而問道:“對了,檢查組那邊怎麽樣?”
他說的這個檢查組是昨天突然來的,說是因為最近董事長出了事,讓股東們對公司産生了疑慮,因此組了個檢查組來查公司財務問題。
董事長出事本來就已經讓公司人心惶惶,又來這麽個事,簡直半點不讓人歇口氣。
“昨天檢查組的人來了一趟,不過說是她們領導還沒到,今天才開始。”說着,她看了看手表,“王經理帶人接待,這會兒應該快到了吧。”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姜經理,檢查組領導讓您過去一趟。”
姜源心裏猜測,難道是出了什麽事?他管着人事,要是人事出問題,可就麻煩了。
去辦公室的時候,他路上遇到了一個檢查組的年輕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長相清俊,氣質矜貴。
名字好像叫宗慎。
姜源對這個人有些印象,他昨天和檢查組的人一來,整層樓的年輕女孩子都在讨論。
相貌本來已經是萬裏挑一的出色,言行舉止還能輕易看出家庭不普通,活生生的優質富二代,金龜婿和績優股,就算沒想攀上,也不妨礙聊一聊。
不過姜源覺得這跟他沒什麽關系,事實上,他更關心這個人是不是某位股東的親戚,混在檢查組裏面有什麽目的。
“姜經理昨天沒睡好嗎?看起來有些疲倦。”宗慎問。
姜源聞言打起精神來,勉強笑道:“最近事情是有些多,畢竟靠近年關了,不過我覺得自己狀态還好,謝謝宗先生關心。”
宗慎沒繼續就此問下去,他從提着的紙袋裏摸出了一包開了口的糖:“薄荷糖,要嗎?我最近總是困倦,專門買來提神用的。”
無論什麽地方,分享食物都是拉近距離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姜源自然不會拒絕。
他帶着親近笑道:“正解了我燃眉之急。”
說完伸手在袋子裏拿了三顆薄荷糖。
宗慎:“你現在可以嘗嘗,味道不錯。”
姜源也順着他的話,剝了一顆塞進嘴巴裏,上班時間他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吃糖,嚼了嚼就吞了下去:“很好吃。”
宗慎笑意微深:“喜歡就好。”
分別的時候姜源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還能請他吃糖,看來調查組應該不是來找麻煩的。
但這放松的心情,在輕輕敲了三下會議室的門,得到允許進去後霎時降到了谷底。
裏面有兩個人,兩個人他都無比熟悉。
一個是如日中升的影帝方令斐,娛樂圈大明星,另一個——
陸星沉微微側首,露出俊美凜冽的臉。
“姜源。”他道。
“陸星——陸少。”姜源張了張嘴,最後吐出了這麽一個稱呼。
方令斐好奇:“你們認識?也對,他是顧氏的員工,認識也正常。”
姜源坐立不安,他是受顧氏資助的有為青年,陸星沉是顧氏董事長流落在外的親兒子,這麽幾年加起來,也遇到過那麽幾回,每一回姜源都提心吊膽,也每一回都慶幸,陸星沉或許忘了那件事。
這一次他同樣提心吊膽,但提心吊膽的同時卻又帶着一點詭異的暢快地想,以前還擔心被報複丢了前途大好的工作,現在顧氏都岌岌可危了,工作丢了正好可以讓他趁機離開顧氏,重新奮鬥,而且連妖怪都出來了,這世道還不知道要變成什麽樣呢。
這麽久的打拼眼看着将要盡數付之流水,姜源不是不心痛,但他想到陸星沉落差會比他還大,從高高在上的豪門公子變成普通人,說不定還要和顧家一起背負債務,心裏就有一種隐秘的竊喜。
哪怕明知道這種想法不對,也知道這是損人不利己,但卻管不住思緒。
陸星沉沒興趣探究他在想什麽,像吩咐財務部王經理一樣,說道:“檢查的時候記得聽從安排。”
“好。”姜源嘴上答應下來,又等了等。
陸星沉擡起眼睫:“還有事?”
姜源站起來:“沒事,那……我先出去了。”
離開會議室,反手将要關門的時候,姜源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房間裏,陸星沉側頭看着方令斐,微阖的眼睫中,似乎有金色一閃而逝,但再一細看,仍舊是墨玉一樣顏色的眼睛。
姜源沒多想,“咔噠”一聲關了門。
女職員湊近了問他:“經理,檢查組領導說什麽了?人怎麽樣啊?”
“你問那麽多幹什麽?手上工作都做完了嗎,現在是工作時間,不是讓你用來八卦的。”姜源不耐煩地說。
女職員一愣,讷讷道:“好、好的。”
說完臉上帶着畏懼匆匆走了。
姜源一頓,他以前深知自己沒背景也沒有父母可以依靠,因此一直注意與人為善,借着主管人事的便利,和公司上上下下各個部門的人都處得不錯,那個女職員也是因為這個才敢在他面前八卦,說話不大忌諱。然而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裏就像埋着個炸彈,讓他又煩躁又不安,控制不住脾氣。
他把這歸結于見到了陸星沉。
會議室裏,方令斐問:“剛剛有那個人好像有點怕你,他認出你了?”
他的意思是認出陸星沉是網上被所有人一齊喊的“大佬”。
陸星沉:“沒有,只是以前認識。”
方令斐眨眨眼,敏銳地感覺到這個以前,絕不是指的這四年,應該是更早以前。
陸星沉:“想知道?”
方令斐點頭:“想!”
關于陸星沉的任何事他,他都想知道,只是以前大學談戀愛的時候,陸星沉從不提起,方令斐擔心過于追問,會令戀人覺得緊迫逼人,因此不問。
對于陸星沉而言,過去的人生沒有什麽值得留戀,自然也沒有什麽值得被記住,他過目不忘,卻又擅長遺忘。
但既然方令斐想知道,也沒有什麽不可說。
陸星沉:“我和他是一家孤兒院出來的,高中的時候,有企業到學校選擇資助學生,他說我考試作弊。”
方令斐驚愕,即便他沒有經歷,也能從這樣短短一句話中,聽出太多隐藏信息。
“……那個資助學生的企業是顧氏?”
陸星沉點頭,雲淡風輕:“對。”
高二的時候,顧氏的人到學校選擇學生資助,陸星沉當年的成績數一數二,但卻不穩定,不是他成績不好,而是天天都要外出打工,連考試期間也不例外,有時候需要加班,他甚至犧牲考試時間導致題都沒答完,自然成績忽上忽下。
老師知道他是孤兒,可也頗有微詞,不止一次勸過他,讓他晚一點步入社會。
因為在他們看來,姜源也是一家孤兒院的孩子,但姜源卻沒有急急忙忙為了打工犧牲學習時間。
姜源自然不需要。
九年義務教育,孤兒院最多只能支撐到孩子初中讀完,他們孤兒院稍好些,但也只夠供應幾個孩子讀高中,多餘的錢需要用來治療身帶殘疾的孩子。
在選擇支持哪個孩子讀高中的時候,院長選了姜源。
這不僅僅是因為姜源在孤兒院裏脾氣好性格好,而陸星沉驕傲到桀骜,還因為陸星沉初中就開始利用零碎時間去打短工,已經開始掙錢,常常還能回饋一些給孤兒院。
陸星沉沒有意見,雖然還小,但他某些地方看得意外清楚,也意外冷情,從不覺得別人應該對自己好,應該偏向自己。
沒有期待,無論院長怎樣選擇,自然都安之若素。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那倒也沒什麽,但高二的時候顧氏來學校選中了陸星沉想要資助,這件事沒有宣揚,姜源問起,陸星沉随口告訴了他,也覺得有那麽些高興,高中課業繁忙,如果有企業能夠資助剩下兩年,那麽他就可以将更多時間放在學習上,打工可以放一放。
這樣考慮的時候,他沒有發現姜源嫉妒不甘的目光。
那時候正逢月考進行,姜源和陸星沉一個考室,半途的時候,他舉手報告陸星沉作弊,監考老師也果然從陸星沉的考桌的抽屜裏,搜出了一本複習筆記。
姜源知道陸星沉一向踩點進考室,也知道陸星沉不會檢查也沒什麽時間檢查抽屜,所以他偷偷拿了陸星沉的筆記,放進了那個抽屜。
兩個人各執一詞,學校請了家長,他們都沒有家長,就叫了孤兒院院長。
考室裏沒有監控,姜源放得早,也沒人看到,叫院長來是為了問問兩個人平常的習慣和人品,再決定處理方式。
從小到大,陸星沉獨立、要強、驕傲、俊美,又幾乎做任何事都能做得很好,他比孤兒院任何孩子都優秀,甚至比同齡任何孩子都優秀,身上看不到沒有父母的孩子幾乎都會有的自卑敏感。
而姜源溫和、脾氣好、能和任何年紀的孩子玩到一起,總是跟在院長媽媽身後幫忙,連說話都是溫聲和氣,受到孤兒院許多人喜歡。
院長媽媽對學校說兩個都是好孩子,但在學校對兩個人性格的一再追問下,她偏向了姜源。
她不知道事實如何,但覺得陸星沉遠比姜源堅強,這件事對他或許沒有影響。
這件事最後在陸星沉的班主任,也是數學老師的争取下,沒有記過,但資助卻重新挑了人,正好是姜源。
陸星沉後來問姜源,姜源目光躲閃着,帶着可笑的愧疚對他說,孤兒院有一個長期資助人突然斷了,他沒了學費和學雜費來源,而他想上學。
還對陸星沉說對不起。
陸星沉說沒關系,然後在孤兒院所有人面前,掐住他脖子,其他人紛紛來拉,也不為所動,直到姜源瀕死之時才放開,又揍了姜源一頓。
他打架的技術大概是天生的,從小到大自然而然就知道打哪些地方會造成人的生命危險,哪些地方雖痛卻不會造成多餘傷害。
陸星沉沒對姜源造成多餘傷害,雖然厭惡姜源,他卻不至于搭上自己。
但也是這一次來拉架的時候,院長媽媽說的“你從小脾氣就不好,但怎麽能無緣無故打別人”這句話,讓他們之間有了深深的隔閡。
在教師辦公室,院長偏向姜源的時候,陸星沉沒有傷心。
在他看來,院長不知道內情,一定要選一個,選她更喜歡的姜源并不奇怪。
那時候都沒有産生怨怼的陸星沉,在她說了這樣一句話的時候,突然有一點難過。
只有一點。
後來陸星沉努力打工學習,考上海城大學,也有其他企業想資助他,他都拒絕了,仍舊會将打工的錢寄一部分給孤兒院,卻一次也沒有回去看過。
這就是他和姜源,和孤兒院之間全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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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