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完

沈斐這夜睡的很不安穩,夜裏夢見他跟陸決亭位置調換,他站在樓下,陸決亭站在樓上,撒下來鋪天蓋地的照片占據了他全部的視線。

每一張上面的都是陸決亭,那張漂亮非常的臉遍布在每一張照片上,面容憤慨而扭曲。

“你為什麽不能看看我!”

“為什麽不能喜歡我!”

“你總是喜歡那種蠢貨!”

“........”

“我也獨自走了很長時間,才來到的你身邊。”

最後一張陸決亭,紅着眼框,質問自己低落悲傷得像是要哭。

他們個個朝向自己,時而憤慨,時而悲傷,時而眼裏閃着惡劣捉弄的光,他們聲聲質問,眼裏愛與恨糾葛纏繞一團,**滿目望着自己。

沈斐從夢裏驟然驚醒,一身的冷汗,粗喘着醒來。

外面淅淅瀝瀝在下着雨,聽着雨勢不小,屋裏有些悶。

他只那麽微微一動,陸決亭就醒來了。

“怎麽了?不舒服?頭又疼了?還是要喝水?”陸決亭邊說邊從黑暗中坐了起來,摸索着對上沈斐詢問道。

這一連串的詢問及動作,是沈斐車禍之後他形成的條件反射。

剛開始那段時間裏,沈斐老實夜裏睡不沉穩,不知是哪裏不好受,總是夜裏時醒時眠。

陸決亭問完,沈斐沒有出聲,只是呆愣愣得看着陸決亭,像是在出神。可是陸決亭在黑暗裏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這番沉默,陸決亭就有些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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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他或許不應該跟沈斐吵架。

他伸手去就要開燈,看看沈斐到底怎麽了。

“不是。不疼,也不喝水。”沈斐看見了驟然回神,阻止了他的動作。

外面出來一聲驚雷,緊接着雨勢大了些,無數雨點砸到地面上發出重重的回響。

沈斐想,那一滿園的粉薔薇,今夜怕是要遭殃了。

這一聲聲勢浩蕩的雷鳴暴雨給了陸決亭一個新的思路。

“你這麽大人了,還怕打雷?”這是嫌棄的語氣,陸決亭嘟囔了一聲。

可還是身後攬住了他,把被子又往上扯了扯了,讓他枕到了自己胳膊上,張開手掌蓋住了沈斐的耳朵。

沈斐閉了閉眼心想,怕打雷?你可比電閃雷鳴可怕多了。

沈斐靠近他的肩膀,頭一歪腦袋就倚到了陸決亭胸膛前,鼻息之間全是陸決亭的味道,他砰砰的心跳聲,混雜着溫暖的氣息萦繞在沈斐周身,整個人像是被泡進了溫水中,暖的人心恍惚。

竟是莫名的心安,沈斐毫不費力的在陸決亭懷裏又陷入了睡眠。

那天的一次争吵質問後。兩人之間時候一層遮掩的的紙算是揭開了個幹淨。

陸決亭更是裝腔作勢粉飾太平的一把好手,第二天醒來沒事人一樣,笑意盈盈地叫沈斐吃早餐。

沈斐早已習慣了他這副樣子,心裏翻了個白眼,下去吃飯。

外面院子裏的粉薔薇被暴雨打掉了一半,都變得不剩幾片花瓣,殘缺不全的模樣,花瓣綠葉上沾着水滴。

沈斐的視線從落地窗那裏移開,勺子攪拌着碗裏的蓮子粥,不經意地開口問道:“你喜歡這種粉色的花?”

這種滿園少女般粉色的花潮,沈斐其實覺得跟陸決亭的品味很是不符。

“不是你喜歡嗎?”陸決亭問道。

“我喜歡?我什麽時候說喜歡這種花了?”沈斐驚詫。

“你上次帶回來的花種子,就是這個品種。”

沈斐突然就不再問了,他後知後覺想起那個莽撞的小姑娘送給自己的幾粒花種,自己好像是種在陸決亭院子裏了,只是那時候随手種下罷了,沈斐根本沒去在意過那是什麽花,或者能不能種活....

陸決亭也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麽,看了看窗外院子裏殘落的花,說了句:“可以直接再移植進來新的。”

沈斐沉默了半晌兒,低着頭:“嗯”了一聲。

外面還未晴朗,下着毛毛細雨,沈斐後來再沒聽說陸決亭要出差,他也沒有再提要走的事。

轉眼秋末入冬,溫度徹底降了下來,沈斐呆在家裏閑來無事,陸決亭每日回家陪他吃飯,屋裏溫度打得高,一頓飯下來,沈斐鼻尖都冒出了汗。

兩人時不時因為沈斐穿幾件衣服,是不是又出去凍着了鬥上幾次嘴。

日子就這麽無波無浪地過下去了。

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就這麽措不及防的下下來了。

晚飯的時間,陸決亭看見沈斐坐在沙發那裏盯着手機已經好一會兒了。

他叫他叫了兩聲,沈斐都沒應,不知道到底在看什麽這麽出神。

第三遍的時候,他沉下來臉,站起來了,走到沈斐跟前。

“你還吃不飯了,什麽消息這麽吸引你,叫我也瞧瞧?”

沈斐這才看見他似的,擡起頭來,回道:“路也衡拿獎了,這是他第一個影帝。”他看着陸決亭一字一句說:“我要去他的頒獎典禮。”

“最後一次,我以後都不見他了。”

這天的晚飯到底沒吃,沈斐後來有點兒後悔,應該吃完飯後再提這件事。

當他聽着噼裏啪啦陸決亭摔碗筷的聲音,又到晚上他閉着眼正要睡着,又被陸決亭臭着臉拽起來逼着喝下一滿碗粥,漲着肚子挺在床上的時候,沈斐又第二次後悔起來。

黑暗中,陸決亭突然出聲,低低得問了一句:“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沈斐很是堅定的說。

陸決亭語氣不善“本來有我在這,你以後也休想見他。”

沈斐:“......”

陸決亭到底是讓步了。

不過提出來他必須要跟着一起去,沈斐對這一點很是無所謂。

他只是想去看看,看看而已,哪怕坐在最後一排也好,越不引人注目越好,他只想看看路也衡登上舞臺,從主持人手裏接過影帝的獎杯,看聚光燈照射在他的頭頂,萬衆矚目裏,掌聲雷動裏,他接過獎杯,他得償所願。

陸決亭沒帶他坐到最後一排,卻也是很偏後的位置,足夠沈斐看的見,卻又隔的遠。

但是這就夠了。

他們這次來沒多少人知道,陸決亭也十分低調的模樣,穿着沒什麽花樣的通體漆黑的羊絨大衣牽着沈斐落了坐。

輪到路也衡的時候,沈斐被暖氣烘的都有些昏昏欲睡了,他們又在這麽不起眼的角落,前面黑壓壓的一片。

等他驟然聽到路也衡的名字,看到他的獲獎作品的片段在舞臺大屏幕上播放的時候,沈斐才猛地坐直了。

意氣風發的大将軍于千軍萬馬中浴血殺出,胸腹中箭的同時,手中的金槍直戳地方将領喉口,大将軍口中含血,在周遭聲嘶力竭,凄厲非常的一聲聲将軍中,大将軍望着故國的方向,像是回憶起了什麽,緊斂的眉峰忽而慢慢放松了,嘴角帶着釋然的微笑,眼神是難得的平靜。

他該守的,他都盡力了。

鏡頭開始旋轉,畫面定格在戰無不勝的戰神,從馬上跌落,卻在死前依舊面向故國濺血蒼白沾滿污痕的臉上。

結束後,是如潮般的掌聲,沈斐直楞楞看着前方,冷不丁得聽見旁邊傳來一聲絕非善意的冷哼。

在主持人抑揚頓挫,高亢的聲音中,路也衡走向了舞臺。

顯然,路也衡的心情也不是那麽平靜。

這無疑是他拿的份量最重的一個獎,在他這個年紀,能拿到這個獎的除他之外,卻無第二人。

這是為他所以努力蓋下的章印。

他走上舞臺,開口了兩次:“我....”下面又響起掌聲,他才順暢的把話說出口。

舞臺上路也衡那張在聚光燈下英俊潇灑,意氣風發,發表着獲獎感言的臉逐漸與當年那個野心勃勃不情願卻為了自己前程屈居在沈斐身邊那張隐忍不甘的面孔重合在了一起。

路也衡的嘴一張一合,沈斐卻再也聽不進一個字了。

“走吧。”沈斐說。

陸決亭正是求之不得,他站起來牽住沈斐往外走。

路也衡從舞臺上退場,下來左右皆是同僚或出于禮貌,或真情實意的祝福,路也衡一一道謝,一個轉頭間他看見了要從後門退去的兩道黑影。

外面天空漆黑,大雪飄落。

來的時候,并未有下如此大的雪。

陸決亭牽着他立于門前,拉住了要往前走的沈斐,一邊打電話要叫司機開車過來。

司機速度很快,沈斐正要走時,身後傳來一聲久違了的叫聲:“沈斐!”

沈斐停下了腳步,陸決亭牽着他的手倏爾緊了。

路也衡盯着沈斐說道:“我有話跟你說。”

陸決亭剛要開口,沈斐就晃了晃兩人牽在一起一直沒分開的手:“五分鐘。”

氣氛逐漸變得僵硬,路也衡目光凝在陸決亭身上,眼裏是露骨的厭憎。

“好,五分鐘。”陸決亭最後輕笑一聲,松口了。

對于這最後一面,陸決亭因着沈斐軟和的态度,他也同樣表現出了對他來說絕無僅有的大度,他自己是這麽覺得。

陸決亭一走,就剩下路也衡跟沈斐站在那裏。

寒風凜冽,燈光下的白雪被燈光映照着閃着光,飄落在地面。

“你..你最近怎麽樣..”路也衡有些磕絆不自然的程度直逼剛才上臺領獎一般。

“挺好的啊。”沈斐回道。

這麽說着,沈斐還沖他笑了笑,像是在證明自己真的過的很好了一樣。

“我...我,沈斐你看,我現在不一樣了,我有努力的工作,我很快就可以把債務還清,以後也養得起你,我剛才你也看見了我還拿了獎,你回來我身邊,我以後對你好,你不是喜歡我嗎,我這次不會再讓你失望了。”路也衡抓住了沈斐的胳膊,有些激動慌亂的說,像是只要他說快一點,抛出的籌碼多一點,沈斐就沒辦法說不了。

沈斐沉默着沒有說話,路也衡也沒松手,他目光緊緊凝在沈斐身上,無法忍受他的沉默一般說道:“你還喜歡我的,沈斐,你一直喜歡我的,不然你今天也不會來看我。”

“我說的對不對?”他像是個急于求證答案卻被困住的孩童。

可是,出題人已經不在了。

沈斐低低的嘆了一聲氣,擡起手,緩緩地把路也衡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拉開了。

“以前呢,人人都說沈家那麽大家業,那個沈斐跟他堂弟争都不敢争,一心撲在養一個剛出道的小明星身上,玩玩也就罷了,還真去要了個娛樂公司鞍前馬後伺候着,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如何如何的無可救藥,十足的廢物草包。”沈斐的聲音裏已經聽不出來多大的怨言,聲音不冷不淡,陳述着事實。

“沈斐...!”路也衡越聽他如此,心中越是慌亂,想要叫住他不要再說了。

沈斐擡起眼來,目光落在路也衡那張依舊俊朗非常的臉上,對上他有幾分惶恐不安的雙眼。

“如今,這個廢物草包難得硬氣一回,路影帝就別叫人為難了吧。”沈斐似是玩笑一般輕松的語氣。

路也衡全身的血液如同瞬間冷凝了下來,他清楚明白的感覺到,沈斐這次是徹底的要将他推開了。

“祝你以後,星途坦蕩。”

“頒獎典禮還沒結束,你還是快些回去吧,叫旁人發現剛拿了獎的年輕影帝提前離席,怕是要亂寫了”

沈斐輕聲說完,就轉身走了。

雪下的很深,已經埋住了鞋子。

再見了,路也衡。

那些有關黎明,有關晚安,有關與你的無數個難捱苦澀又甜蜜的夢,在今晚,都似要被這場大雪一并覆蓋了。

路也衡站在那裏,看着沈斐一步步走遠。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注視着沈斐的背影一步步遠離自己的視線,并且堅定的不會再回頭。

而他,不管是在等或者再去追逐,沈斐都不會再看一眼了。

他看見沈斐走近了一輛一直停在不遠處亮着車燈的黑色轎車,旁邊立着的陸決亭伸手給他搭上了一件衣服裹住了他,打開車門讓他進去了。

坐進車裏的沈斐跟陸決亭并排坐在後面,中間一點兒縫隙沒留。

陸決亭沉着一張臉說道:“至少要有七分鐘了。”

沈斐不接他的話。

陸決亭繼續說:“我就不應該讓你跟他再講話,一開始明明就說好只是看看他。”

“我反悔了,沈斐。”

沈斐繼續不理他。

陸決亭靠近車玻璃往後看,臉色更難看了,開口嘲諷道:“你看那蠢貨還站在那裏呢,以為誰還會再去找他嗎!?”

接着又叫道“司機,開快一點!”

司機原本噤若寒蟬,被這一聲吓得,車轱辘就一打滑。

沈斐這時候才終于開口了,他一副表情痛苦的樣子,歪着頭靠在椅座上嘴裏說道:“別吵了,我頭好疼。”

陸決亭一下就噤聲了,想要再說,臉色憋得又變了幾變。才伸手去拽沈斐讓他躺在自己腿上,輕輕揉着他的太陽穴。

車行駛了一陣,沈斐才又聽見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問:“還疼嗎?”

沈斐差點兒噗嗤一聲笑出來,将臉往他的腰腹處偏了偏,勢要遮擋住自己微微勾起來的嘴角。

車在離家還有一小段距離的路上停住了。

司機戰戰兢兢回頭道:“雪太深了,前面開不過去了。”

陸決亭臉又黑了一層,氣急敗壞的樣子,他覺得今天就不應該出門,也不該答應沈斐去看那個什麽蠢貨路也衡!

沈斐坐起來往前看說:“離家不遠了,走回去吧。”

陸決亭聽罷也打開車門下了車,沈斐在他旁邊要跟着他下來被他攔住了。

“就你這身子骨還想淌雪?!”

陸決亭往下蹲了蹲,彎下了腰。

沈斐一愣,看着眼前彎下的脊背上很快就覆上了幾片雪花。

“快上來啊!”陸決亭叫了一聲。

這是要背他,沈斐趴了上去,胳膊攬抱住了陸決亭的脖子。

車外溫度很低,陸決亭背着他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家裏走。

大片的雪花還在往下飄落,落在兩人的頭頂衣服上,潔白又冰冷。

沈斐趴在他的背上,臉埋在他的肩窩裏,聽見陸決亭的微粗的喘息聲。

他微微擡起頭,叫了一聲:“陸決亭。”

“嗯?”陸決亭偏了偏頭,示意他說。

沈斐湊上前去,在他冰冷的臉頰上落下來一吻。

陸決亭的臉頰凍的有些僵,可這溫熱柔軟的觸感是如此的鮮明。

他的腳步一頓,下一刻,步履加快了起來。

前方就是燈火通明溫暖的家,今晚也會是一個甜蜜美好的夜晚。

※※※※※※※※※※※※※※※※※※※※

黑蓮花這個故事正文到這裏就結束了 謝謝一路追到這裏的讀者 鞠躬 然後就是這篇會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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