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男人從抽屜裏拿出一疊撲克牌,不緊不慢地洗着牌。
他白皙的手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圓潤的指甲修剪得很是細致,讓人懷疑那指節裏流動的到底是血,還是融化的蜂蜜。藍紅相間的撲克牌在他手裏組成各種花式,跳躍翻飛,如同蝴蝶一般。
“這裏一共兩副牌,加起來有一百零八張——今晚我只會用這個。”男人将洗好的牌合起,笑眯眯地說:“沒用完的話,你就不要跑了好不好?”
“你可拉倒吧。”嚴景冷笑,“我要信你,十八條命都不夠我用。”
話音還未落地,他握着匕首疾步沖了上去。
“嘩啦、嘩啦。”
嶄新的撲克牌發出簌簌的塑料聲,男人從裏面抽出兩張牌彈了出來。嚴景微微俯身,那牌面擦着他的臉頰飛了出去。
他腳步一頓,那兩張牌直直地插、入了牆壁中,只露出兩個數字來。
“對三。”男人彈了彈手中的牌,那惱人的塑料聲又響了起來。
嚴景擦了擦臉頰,一抹極淡的血跡在手背上劃開,他知道男人很厲害,但沒想到六年不見,他越發地厲害了。
“你不過來了嗎?”男人歪歪頭,嘆氣:“好吧,那換我來找你。”
他将手裏的牌彎曲起來,從他的指縫間,三張牌淩亂地向着各個方向飛了出來。
然而又不是完全沒有規律。嚴景用匕首破開正面飛來的第一張,低頭反手将第二張牌釘在了桌子上,那剩下的第三張就順勢打在了他的匕首上。
明明是塑料薄膜包裹着的硬紙,卻仿佛發出了金石敲擊之聲,匕首發出的嗡鳴尖銳又顫抖,像是某種悲鳴。
“三人行。”男人一抹牌面,再舉起手來,指縫間已經夾了四張五。
嚴景拔、出匕首,再擡起頭時,一雙黝黑的眼睛亮得逼人,仿佛有兩團火在裏面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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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僅僅出了五張牌,但氣勢卻一步步地逼近了他——他要打擊自己的氣勢,要打亂自己的步伐。
但若是真的失去了氣勢,連帶着失去了面對的勇氣,那麽就真的成為了一個死人!
他微微扭動手腕,關節發出咯咯的聲音,靜默了三秒後倏地沖了過去。
一張劃破了他的袖角,一張切斷了他鬓角的發絲,一張險險擦過眼睛,還有一張,被匕首從中間穿過——
這幾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只要有一點失誤,那牌就會刺透他的顱骨。
男人眼睛一亮,在匕首刺中他之前向後退去。
他的動作看着舒緩,如同一張飄零的浮萍在水面展開,卻避開了嚴景的匕首。
“那你試試這個吧。”他将手裏的四張牌向着嚴景展開,“這可是我的幸運數字。”
四個花色的七仿佛四柄鐮刀,嚴景順勢踩翻一邊的桌子,旋轉的桌面擋住了這四張牌。
男人嘆氣:“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耍無賴,這樣一點都不好看。”
嚴景踢開笨重的桌子:“那你倒是來打我啊。”
“本來打架就是很無聊的事了,你還搞得這麽難看,我也很難做。”男人一臉寵溺,“幸好我還是很喜歡你的。”
嚴景:……
這個男人總是莫名其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像是一個滑稽的小醜一樣,但除了滑稽以外,他還讓人覺得惡心。
“接下來就要小心了……”男人将雙手一翻,兩手都夾滿了牌,清一色的八。
這八張牌朝嚴景飛來,像是漫天的雨一樣,滿眼都是鋒利的角。
嚴景心裏一沉,他幾乎看不到躲避的路徑。
——————
長長的巷子傳不出任何的消息。
秦簡之躲在拐角,慘白的月光照在另一面的牆上,有一個拉長的人影歪歪扭扭地走過。
他悄無聲息地跟上去,猛地捂住了對方的口鼻。
“告訴我,這條街的首領是誰?”
他的聲音平板,沒有絲毫的感情,眼眸中幽藍的光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被制住的人表情很快變得恍惚了起來,視線失去了焦點,秦簡之放開他,他就扭過頭,朝深處僵硬地走去。
成功了……
秦簡之松了口氣。他從前試過控制倉鼠和狗這種小型動物的思維,但控制人類這樣的事還是頭一次做,以至于無法很好控制這人的動作,顯得十分僵硬——倒像是電影裏的喪屍一樣。
他拐過那面畫着各種塗鴉的牆壁,走過一個幾乎成為廢墟的拱門,看到一家破落又擁擠的小店,老板看起來和嚴景形容的完全一樣——一個老香瓜。
這一切嚴景都給他細細地描述過,他在夜深人靜時無數次地想象過這些場景,等再看到實物時,心裏浮現出一些恍然的感覺:原來是張這樣的。
帶路的人最終停在一座小別墅前。
“你回去吧。”
他僵硬地點了點頭,歪歪扭扭地照着原路走回去了。
秦簡之閉了閉眼,等他再邁開步子,就連一絲聲音都沒有了。仔細看去,他像是踩在地上,然而靴子和地面卻又實實在在地隔了極薄的一層空氣。
很快他翻過圍牆,覆在二樓斜斜的屋頂上,透過天窗,他看到了嚴景。
——————
“嘩啦——嘩啦——”
那令人眉頭直跳的紙牌聲又響起來了。
男人手裏的紙牌明顯薄了很多,現在他手裏的,只剩下了一張2,一張小鬼,一張大鬼。雖然如此,但他依舊一副閑适的樣子。
因為嚴景比他狼狽多了。
長發早已因為發繩斷裂而散開,手背上滿是血痕,額角的創口淌下血——這讓他不得不眯起一只眼來。
“我已經很久沒有打過這麽難看的架了。”男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捏住那張2,像握住一把劍一樣。
嚴景眼前一花,男人已經消失不見。他往右邊一個翻滾,身後就傳來一陣木頭炸裂的聲音。
——他已經很久沒有經歷追不上別人速度的時候了,無論是在軍隊裏,還是那個奇怪的李觀眠,永遠只有他出現在別人身後的情況。
但無論何時,對上這個男人,他永遠都只能望其項背。
“……啊,進步了啊。”男人站起來,他手裏的2已經只剩了一半。
嚴景扔掉手裏的另半張2,手心汩汩地流出血來。
“雖然我跟不上你的速度,”他說,“但我知道你想要在哪裏下手。”
“沒錯,最了解我的非你莫屬了。”男人得意地點頭,“可惜我只剩兩張牌,不能和你繼續玩了。”
前半句話還在遠處,後半句話卻已經在耳邊,嚴景勉強地擰過頭,看見一張黑白的小醜牌從眼前掠過。
“小鬼。”
小醜咧着嘴巴,詭異的笑容與男人如出一轍。
那牌面一翻,忽的向下刺去,可是再也沒有地方躲了,嚴景悶哼一聲,腹上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
但這也是唯一靠近男人的機會!
他舉起一直握在手裏的匕首,反手刺去——
“你還是這麽沖動。”男人搖了搖頭,抽出鮮紅的小鬼牌,将匕首彈飛了出去。
現在,他手裏還剩一張牌,而嚴景已經沒有武器了。
男人亮出最後一張牌,彩色的小醜雙手詭異地擡起,猩紅的嘴唇像塗滿鮮血。
“大鬼。”
他的身影又消失了。
嚴景臉上卻突然出現一絲笑容。他垂下的右手袖口突然滑出一絲銀色的亮光,他将右手抵在自己的腹上——
一聲沉悶的**擊打聲,男人的臉上是少見的錯愕,他低下頭,看見自己肚子上突然出現了一個貫穿的傷口。
“你……”
嚴景的臉色也不好看,因為大量的失血變得慘白。他轉過頭,輕聲說:“我說了,我跟不上你,但我知道你會在哪裏下手。”
屋頂上的秦簡之差點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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