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因為那郵件,是我發給你的。

那一刻, 小雨感覺自己腦袋“嗡嗡”的, 似乎有了短暫的失聰。

她聽到了什麽???

那郵件是阮總發的???并不是老總裁發的……其他人也都沒有收到, 只有她收到了!!!

小雨緊緊的盯着阮憶看, 阮憶靠在老板椅上輕輕的吐了一口氣:“小雨, 你應該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是啊。

小雨就是知道阮總是什麽樣的人, 她才不敢相信。

阮總……她那麽驕傲的一個人, 怎麽會發這樣的郵件給她……

這不就相當于直接把繡球抛到她的手裏了麽?

雖然有些話很難說出口, 但是阮憶感覺還是有必要要說,也許過了今天,她再想說, 小雨也不願意聽了。

“也許, 在你的人生中, 我們小時候的相遇并不算什麽,可是,小雨, 我從沒有忘記過你。”

阮憶努力讓自己平靜,可是眼圈仍舊是泛紅, 聲音都有些發顫。

蘇潇雨看着她,翕動着唇:“正直……”

阮憶笑了, 笑得有點悲傷:“你知道這些年我有多孤單麽?在最難受的時候, 最沒有人理解的時候, 我很想聽一聽, 聽一聽你叫我一聲正直。”

蘇潇雨的眼淚在眼圈裏打轉, 原來……原來阮總說的那個薄情寡義的負心人就是她。

阮憶定定的看着她:“我沒有別的辦法去靠近你,只能逼你走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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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潇雨眨了眨眼睛,眼淚落了下來,阮憶深吸一口氣,她站了起來:“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一個地方?

小雨的心情還在大起大落之中,也可以說是完全沉浸在欣喜若狂之中,她知道阮憶肯定看得出,可她卻沒有給她時間,帶她上了車。

這一次,是阮憶自己開車。

天有些起霧,朦朦胧胧的下起了小雨,阮憶的車開的很慢,并不是因為大霧天,而是她希望多跟小雨待一會兒,哪怕是一刻也好。

既然已經告訴她了,那就告訴的徹底。

阮憶有她的驕傲,如果要擁有感情,她就要屬于自己的那份獨一無二不能任何人破壞的,那些掩蓋在心底很多年,甚至連奶奶,連她自己都不敢去觸摸的傷口,如今,她毫無保留的展現給小雨看。

她如果能接受。

今後的路,天涯海角,阮憶都陪着她一起走。

如果不能接受。

那阮憶會一個人退回到原本屬于她的蕭瑟世界之中,關上那道門,再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小雨完全不知道阮憶在想什麽,她的內心還翻動着喜悅,開心、興奮以及……幸福。

正直是喜歡她的……

而且如此深情,念念不忘了這麽久。

她是不是上輩子幫着丢牛的阿婆找回了牛,積德了所以今生才能換來這樣一個人的念念不忘,一往情深?

講到底,她還沒有真正的談過戀愛。

小雨偷偷扭頭看了一眼正直,心跳的厲害,她低頭偷偷的笑了。

真好,真好呢!!!

這大概就是兩情相悅了吧!

“到了。”

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總算是到了,阮憶打開車門,她看了一眼小雨:“下來吧。”

小雨四處看了看,好像是到山上了,難不成阮憶又帶她來吹冷風看星星?可看她的表情好像并不是那麽簡單。

阮憶徑直往前走,她的表情是一貫的冷漠,但是眼裏卻是悲傷彌漫。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是小雨卻瞅着心疼,她知道這會兒不能說什麽,只能跟着走。

越到山頂。

霧氣越大。

而這霧氣之中,夾雜着濃烈的檀香味道。

遠處,層疊山脈之中,隐隐傳來恢弘的鐘聲。

“咚、咚、咚。”

彌漫在整個山中,恢弘之中卻帶着一絲蕭瑟與孤單。

小雨愣了一下,阮憶帶她來的是一座寺廟?

她去看阮憶,阮憶卻在離着寺廟還有幾步之遙的門口停住了,她的眼裏淚光閃爍,怔怔的看着前方。

“你去看看。”

小雨點了點頭,她緩緩的往前走,門口,正站了一位身材和相貌都絕佳的僧尼,她手裏拎着一串福包,笑眯眯的給來往的香客推薦:“香包啊,香包,本寺憶念法師親筆所撰經咒在裏面,能夠保您平安,擁有它,擁有一份信仰,擁有一份……哎???施主,施主???”

過往的人視而不見,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趕路。

小雨卻像是明白了什麽,她呆呆的看着那位僧尼,憶念法師……憶念……

“小施主。”憶念法師走了過來,她看到小雨那一刻,兩眼放光:“我看你面相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目若朗星,而此刻卻眼含愁雲,大概是為了情這一字在傷心吧,不要緊的,只要佩帶我親自抒寫的桃花——”

她話還沒說完。

不遠處的阮憶輕輕的叫了一聲:“媽咪。”

一瞬,只在一瞬間,小雨看到憶念法師身子僵硬,像是被點了穴一樣一動不動,眼圈紅了,但是很快的,她就掩飾了過去。

憶念法師擡起頭,看着不遠處的阮憶:“原來是有紅塵故人來,我說今早我怎麽如此心緒不寧。”她又轉身看了看小雨,笑着說:“是小雨麽?這麽大了,也是出落成美人了。”

小雨吃了一驚,沒想到她會認出自己。

只是眼前的人……她一身灰色的僧袍,眼眸中依稀可見往日光彩,只是整個人……小雨找不到記憶中那個總是抱着正直跟她鬥嘴的靈動又漂亮的阿姨的影子了。

憶念法師引着她們倆去齋堂了,路過的時候,有很多僧尼紛紛向她行禮。

小雨琢磨着,她在寺裏應該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就不是說在寺裏,就是她身後的一切……她怎麽會在寺廟門口兜賣香包呢???

到了禪堂。

小雨擡頭一看,金色的恢弘的瞄着金邊的“憶念堂”三個字印入眼簾,不知道怎麽了,她的心莫名的酸痛。

到底是怎麽了?

母女倆人分離。

卻都守着憶念堂,每個人看着沒有什麽,可又是那麽的悲傷痛苦。

阮憶走在母親的後面,看着她略顯佝偻的背影,鼻子酸的厲害,她就是隐忍習慣了,此刻也只能握着拳咬着牙才能逼回那淚水。

到了禪堂裏,憶念法師給兩個孩子一人倒了一杯清茶,小雨不知道哪兒跟神經通了,突然就脫口而出:“謝謝您,悠然阿姨。”

憶念法師,未出家的時候叫阮悠然,當時可是叱咤娛樂圈的風雲人物,最主要的是和她的夫人楚念起起伏伏的愛情故事,那時候幾乎是家喻戶曉。只是後來一個病逝,一個隐居深山出家為尼,也是讓人感慨唏噓。

聽到這個名字,憶念法師微微一笑:“小雨,我已不是紅塵中人,六根接斷,你只管叫我憶念二字就好。”

六根接斷……

可又稱憶念法師。

小雨的眼睛紅了,她偷偷去看阮憶,阮憶就只是怔怔的看着母親,眼角是挂着的淚。

幽幽的檀香,袅袅的煙霧燃起,憶念法師坐在一邊,她一手轉着佛珠,擡眼打量着阮憶。

許久許久。

她的臉上露出微笑,看着天邊:“我們的正直真正的長大了。”

這話,她是對着天空說的,大概是想要說給亡妻的。

一句話啊。

這一句話。

阮憶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成行往下落,小雨也跟着落淚了,到最後,終究是不忍心,憶念法師走上前,輕輕的擁住女兒,手一下下拍打着她的後背。

寺廟是有戒律規定的。

小雨和阮憶不能停留太久。

而憶念法師則是笑眯眯的看着小雨:“人與人的緣分,天注定,沒想到正直真的找回了你,小雨,你們好好的。”

小雨點頭,阮憶怕再控制不住情緒,她轉身去找寺廟的主持。

每一次她來,都會對寺廟進行一次随喜捐贈。

這是阮憶的習慣,只是這些年來,她都是一個人安靜的來,從不通知母親,又一個人安靜的走。

看見她離開,憶念法師轉着佛珠,她對着小雨:“當年,她母親離開,我萬念俱灰來到佛寺出家。我們于彼此,是了解了心願。但卻都對不起正直,自始至終,我們給她的關愛都太少,最後留給她的也只有手上那一串佛珠。”

阮憶手上戴的佛珠,小雨曾經看過,并偷偷的數過。

一百零八顆。

一半朱紅,一半純白。

那裏面,朱紅的一半是憶念法師留給她的,另一半則是已逝的母親留給她的。

這些年來,阮憶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想念母親,只是難受了,痛苦了,她會一個人默默的撫摸那串佛珠,無論什麽時候,從未摘下過。

如今,小雨明白了,可是心哽哽的疼。

正直她承受了太多太多。

憶念法師看着小雨:“正直她有心結,小雨,以後的路都靠你了,如此,我也再沒有什麽心願,再沒有牽挂。”

小雨看着她:“阿姨……其實正直她惦記您的。”

她還幻想着也許阿姨能夠出山。

憶念法師閉了閉眼睛,霧霭一樣的光圈之下,她呢喃的低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逝者已逝,我再回紅塵,不過也是一具空殼而已,就讓我在這裏陪着她吧。”

小雨聽着心裏難受。

回去的路上。

倆人都很沉默。

阮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車子開到了剛和小雨相見那時候,她去的後山。

晚風依舊那樣的涼。

阮憶的背影依舊如此孤單,她緊緊的抱着自己,呢喃:“小雨,你看見了麽?看見了麽?”

看見了嗎???

媽媽離開後,她的媽咪有多麽的痛苦。

行屍走肉一樣的活着,曾經她是那樣的鮮活,那樣陽光的人啊。

甚至從很多方面,年輕時的媽咪很像是現在的小雨,而如今卻死氣沉沉的再沒有笑容。

小雨緩緩的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了阮憶,她想要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可是阮憶的身子卻一直僵硬。

風吹亂了她的長發,阮憶沒有回頭,任小雨抱着自己,她呢喃:“我的生母楚念,她曾經跟媽咪對話我聽到了,她說,我們楚家人生下來就是被詛咒的,家族之中,從未有活過40歲的人。”

“不會的。”

“她有很嚴重的心髒病,在懷我的時候檢查出來了,醫生建議她把我打掉,立即手術,她卻沒有同意。”

“正直……”

“這并不是我選擇的人生,我生下來後就一直養在醫院裏。而我的媽媽,也因為我的出生,掏空了心血,如果早一點……她聽從了醫生的話,現在的她一定是和媽咪攜手看夕陽的人,而不是一個病逝,一個出家為尼,彼此追念着痛苦一生。小雨,我恨自己,非常的恨……我就不該出生的,不該……我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正直,別這樣說。”

小雨收緊懷抱,滿心的恐懼不安與心疼,這些年,正直一個人到底是怎麽走下來的?她肩負了太多太多。

阮憶喃喃的:“小雨,你很喜歡孩子是不是?”

的确,小雨是特別喜歡孩子,而且很有孩子緣,妞妞每次來公司都是找她一個人玩,倆人笑得嘎嘎的,有一次,小雨看見阮憶拖着咖啡杯幽幽的盯着她和妞妞看,她當時還以為阮總是嫌吵呢,趕緊把妞妞給帶出去了。

阮憶的聲音很輕,輕到似乎風一吹就會被揉碎:“這一輩子,我是不會擁有自己的孩子的。”

前半生,她走的辛苦。

先不說那份魔咒,她從小就身體不好,幾乎是在醫院裏長大的,即使是現在,偶爾的,她還會夢見那手術刀,夢見長長的針。

如果生下來就是為了受苦,她寧願自己這一輩子不要孩子。

她絕不要自己的孩子承受與她一樣的痛苦。

那樣,她會發瘋。

小雨的身子一抖,她看着阮憶,阮憶深吸一口氣:“我的身體……即使不是因為家族,怕是也不能長壽的。”

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一天天的掏空自己,已經許久了。

小雨心疼極了,“正直,我們——”

“噓。”

阮憶打斷她的話,她轉過身,看着小雨:“讓我抱抱你。”

倆人貼的很近,近到小雨能夠看到阮憶眼裏的淚光與不舍。

很輕很輕的擁抱。

可是小雨卻感覺脖頸一濕,她知道正直哭了。

阮憶抱着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我今天帶你去看媽咪,就是想要讓你去選擇,小雨,你還有很美好的未來,我不希望你的明天會像是媽咪那樣。”

小雨也哭了,她流了很多很多淚,咬着唇看着正直:“那你為什麽還要找到我?”

是啊。

為什麽?

只是舍不得……

沒有人想要孤單。

人都是自私的,她想要看小雨,想要看她的笑,哪怕是一分一秒。

可是那一天,穆心的話提醒了她。

她不能如此的自私。

她要把所有的一切告訴小雨,然後讓她去選擇。

“一個月。”

阮憶脫離開小雨的懷抱,婆娑的淚眼深深的凝視着小雨,像是要把她的一切都記在心裏,“一個月的時間,小雨,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選擇離開,我會消失在你的世界。”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刀一樣割着阮憶的心,雖然痛,雖然不舍,但她必須要說:“如果你選選擇留下來。”

她的聲音哽咽:“我會在這裏等着你,像是小時候一樣,一直等着你。”

……

人生有多久可以等待?

阮憶不知道。

她從沒有等過誰。

可為了小雨,她等了半輩子。

小雨回到憶風的時候,失魂落魄的,滿心都是阮憶最後的話。

——不要現在就回答我,不要一時感情用事,我要的是一輩子,小雨,你去好好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

看到小雨回來,李嫣迎了上去,她一臉的驚訝:“小雨,你怎麽了?怎麽淋了一身雨。”

阿倫也走了過來,她嘴裏叼着棒棒糖:“好奇怪,剛阮總打電話說要放你一個月假,說你不是早就嚷嚷着說想看你爸媽嗎?許你帶薪休假,太偏心眼了啊。”

李嫣也是奇怪,她拉着小雨的手,走到了角落裏:“小雨,到底發生了什麽啊?”

小雨不敢說話,只是搖頭,她怕一說話眼淚就會流下來。

李嫣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輕輕的嘆了口氣,她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把鑰匙,一張紙。

“阮總有點奇怪,以前都不讓告訴你的。小雨,這是還款合同,之前你在外面欠的錢,阮總都還了,只是以前不讓告訴你,還有這把鑰匙,她說給你,你不是一直想要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咖啡廳當老板娘嗎?她也是早就準備好了,旁邊的檔案袋裏是一切手續。”

所有的一切,都裝了起來。

小雨拿着檔案袋往外走,原本的小雨下大了,她沒有撐傘,任雨水打在身上。

說好的一個月的考慮時間。

可是小雨卻依舊是含着淚走到工作室,她按照以前一樣的習慣打開了密碼鎖,進屋後,小雨哽咽着喊了一聲:“我回來啦。”

她往屋裏去看,平日這個時候,阮憶都會裝作百無聊賴的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說是看報紙,其實小雨知道,是正直為了等她。

她周六或者周日的時候經常會出去見見朋友,做點自己的事兒,那時候,阮憶就這樣坐在沙發上等她回家。

她的世界可以有很多選擇。

可是正直就只有她。

廚房裏,還堆滿了阮憶買的菜,都是小雨喜歡的口味。

一路走,小雨一路哭,她到了書房門口,輕輕的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聲。

小雨的眼淚掉了一地:“正直,正直,開門!”

阮憶是一個決絕的人。

她說了,給她一個月的時間考慮,這一月,就必定不會見面。

這是小雨第一次進阮憶的書房,以前,她一直覺得書房是一個特別神秘又私密的地方。

畢竟電視劇裏就是這麽演的,很多總裁的辦公室裏都有暗格什麽的,收着各種機密文件。

如今,她走了進來,剛一擡頭,看見的就是一家五口的合影。

很小的正直被兩個奶奶抱在懷裏,而她的身邊,兩個年輕的媽媽笑容如花膩歪的抱在一起,一人調皮的抓着正直的一個小揪揪。

那時候,一家五口是那麽的開心。

而在照片的正下方,是一個一米多高的用上萬塊樂高拼起來的女人。

小雨只是看一眼,她就泣不成聲的蹲在地上。

那長長的發,笑眯眯的眼睛,還有嘴角壞壞的弧度。

不正是她麽?

原來,從剛見到她的時候,阮憶就在拼搭的樂高是她。

當時小雨還嫌阮總有耐心沒事兒幹了,休息的時候搭樂高。

一個個失眠的日夜。

正直就在這裏,用心,一點點搭着她的樣子。

樂高的旁邊,擺着塑封的玫瑰花瓣,那是小雨相信玄學的時候,揪一片數一片“她喜歡我”、“她不喜歡我”時随手的玩物,全都被正直精心的收着,而下面寫了深情的幾個字——我喜歡你的。

小雨哭着關上門。

她走了。

按照阮憶所說的,把這一個月的獨處與空白時間給彼此。

大雨磅礴的天。

小雨一個人走在街口。

她手裏拿着的一切,曾經是她最想要擁有的。

她再沒有欠債……

還有夢寐以求的咖啡店。

如今,阮憶都給她了,她什麽都有了。

可是在這一刻,她卻感覺自己什麽都沒有了。

她的耳邊回響的都是憶念法師低沉的聲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正直、正直、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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