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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落在江面上金鱗鱗一片,遠處的船號聲蕩着晚風撲面而來。滬上的黃昏總是短的可憐,人們更樂意提早進入金碧輝煌的夜晚。
滬江大橋上,身着駝色大衣的女子抓着手包疾步行走着,橋頭一輛白色的汽車搖下窗戶,一身黑色禮服的青年向她招了招手。
“蔡處,您久等了!”
秦可情小跑幾步,開門上車。
“薛處長舉辦的晚宴在七點,你這會忙什麽呢?”
蔡居誠發動車子,瞥了眼懷表,六點二十。
秦可情脫下大衣,揚眉一笑:“蔡處,自然是有好消息。方才接到線人來報,無極刺殺組在東方巴黎接頭,我們情報處剛剛抓獲了那兩個接頭人,其中一個可以确定就是組長,那個代號四爺的。”
車子在路口緩緩停下,蔡居誠低頭叼起一根香煙,點上。一口煙霧之後,車子又開動。
“方組長知道麽?”
秦可情對着鏡子整理頭發,笑着瞥了一眼蔡居誠:“方姐親自帶的隊,現在應該把人押回特務處了。不過晚宴她是一定會來的,要審訊也得等蔡處呀。”說着她湊上前去低聲道:“……這可是條大魚!”
蔡居誠嘴角一挑:“這喜事讓方組長跟薛處說,今晚我們是陪客,你別太得意,他才是正的。”
“蔡處提醒的是,”秦可情撇了撇嘴:“不知道他老人家今天開什麽宴會?”
“據說是給平城的一位海歸商貿天才接風。”蔡居誠把煙蒂丢出窗外,車子加速,往滬東飯店駛去。
從滬東路到滬東飯店門口,特務處的人每分隔幾步便持槍站着。車子一路放行到門口,行動組組長徐如林樂呵呵上前開門:“蔡處來了,快進去吧。”
秦可情從後面下車,走過來挽住蔡居誠,向徐如林一笑:“徐組長最近清閑,看着皮膚都好了不少呢!”
“噫,你看看現在這些小姑娘都瞎說什麽,我這麽一大把年紀了還皮膚好……”
蔡居誠瞥了秦可情一眼,她得意的笑笑,跟着進了飯店。
飯店大廳四排長桌,然後是圓形舞廳,最後面舞臺上正有歌女唱着歌。看着來客有不少日本軍官,這次宴會的排場極大,蔡居誠微微皺眉,還是先沿着紅毯螺旋樓梯去往二樓。
特務處處長薛一仁正跟滬上幾位富商相談甚歡。
“薛處。”“薛處。”
薛一仁看到他們,點點頭,示意入座。
蔡居誠看着眼前這幾位,足以把控滬上經濟命脈,還是分別問好。這幾位商談的話題很快從經濟轉到剛剛到臨的這位年輕英傑上。
“薛處,您是從哪裏找到的這麽一位人才啊?”右側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笑道:“蔡先生如此儀表堂堂,你把人家圈在特務處可是私心了?”
蔡居誠起身致謝,而後繼續坐在椅子上盯着地磚。
只聽的薛一仁道:“居誠呢是我在日本拜訪伊藤長官時見到的留學生,當時有刺客他還救了我一命。後來回國才知道他也在政府供職,我就請人把他調來特務處,年輕人前途無量啊。”
“不知道蔡先生有沒有婚娶啊,我家有個侄孫女……”坐在蔡居誠身側的一位瘦高老頭,穿着長袍馬褂,懷裏吊着一根金懷表,捧着紫砂壺,笑眯眯打量他。
“這我就不知道了。”薛一仁笑着看向蔡居誠:“居誠啊,這位錢老先生是著名的珠寶商,老城外面那家錢氏珠寶就是老先生的産業,有時間你要多多拜訪。”
蔡居誠點頭,笑道:“多謝錢老先生厚愛,蔡某還年輕,想多為薛處做幾年事。”
衆人聽了都抿嘴笑起來,其中一個年歲尚輕的笑着指責薛一仁:“看看薛處,把一個好好的青年給教成什麽樣子!改日請蔡先生來我們海關供職,有的是漂亮小姑娘!”
秦可情在一旁低聲道:“政府辦公廳海關的主任,薛處的遠方堂弟薛達。”
蔡居誠點點頭,仍是保持着得體的微笑。
幾人談笑片刻,片刻又繞到經濟問題上,蔡居誠聽了個大概,仿佛是最近滬上經濟瓶頸,各家都難處的很。這些事情他一知半解,一旁秦可情也有些坐不下去,兩人便起身先出門。
樓梯口兩人分別,蔡居誠往樓上休息室去。
關上門他才緩緩出了一口氣,煙霧酒氣聲色歌舞全部擱在門外。蔡居誠擰開龍頭涼水洗了把臉,長長嘆了一口氣。
沒有開燈,窗外夜幕降臨,滬上華燈璀璨。滬江在遠處緩緩流淌着,遠方僅剩下一抹白色。
可他沒有時間放松自己,敏銳的感覺讓他迅速低身,頭頂無聲的光刃一瞬劃過,他反手把人壓在窗臺下的紅絨沙發上,低頭正對上一雙明亮而熟識的眼。
他攥着來人的手腕,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在昏暗中散發着冰涼的光芒。
“是你……”
蔡居誠沒有回答,他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卻突然聽到樓下的槍聲。
接着是一陣騷亂。
許久,騷亂漸漸平息了。
蔡居誠計算着自己如今在七樓,槍聲差不多在四樓,是薛一仁請來的那位貴賓住的樓層。
“蔡居誠你放開我!”
蔡居誠聞言手一抖,跌坐在沙發一角。那匕首瞬間消失在袖口,灰衣男子坐起身,眯細了雙眼。
剎那之間,他欺身壓下,咬牙切齒低聲道:“蔡居誠,你他媽的就是個混蛋!”
蔡居誠捂着脖子下樓時,秦可情驚呼一聲沖過去。
他的指間都是紅的,衣領上也沾了血。
“發生什麽事了?”
蔡居誠雙目陰沉:“薛處,有人刺殺我。”
此刻站在樓梯下的行動組組長徐如林,以及剛剛到達的,一襲紅絲絨長裙,裝扮的華美動人的情報處處長方瑩臉面都非常挂不住。秦可情匆忙找人來給蔡居誠包紮,好在只是頸子上一道小小的傷口,并無大礙。
“薛處,蔡處……”徐如林躬身滿眼忐忑:“槍擊在四樓原本給邱先生定的房間裏面。還有七樓兩位處長的房間,看來都有人埋伏好了……”
蔡居誠盯着他,在桌子上重重一拍:“行動組情報組都是吃白飯的嗎!這就是你們的安保?”
方瑩低着頭語氣很懇切:“是屬下辦事不力。不過已經抓住了兩個,讓人押去特務處了。”
薛一仁卻擺擺手:“你們今天也是立了功的,既然抓住了,就好好審!”
“是。”
“徐如林?”薛一仁轉頭看着他,冷聲道:“看在居誠沒受大傷的份上,我先不辦你,晚宴之後回特務處你給我仔細整頓!”
“是!處長!”
蔡居誠還沒說什麽,門口又熱鬧了起來。他卻沒心思再看,便跟着特務處的下屬去換襯衫。
卻是錢老先生先急匆匆出了門,片刻拉着一個淺灰西裝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薛一仁一見那年輕人,急忙熱情的上前迎接。這位便是今日的貴賓了。
“邱先生,可把您給等來了!路上還安全吧!”
“多謝薛處長的安排,一切平安。”
“賢侄啊,你能來,滬上的經濟就有救了!”錢老先生樂的胡子都翹了起來。
“世伯謬贊了。”那位年輕人輕輕推了下金絲邊眼鏡,優雅的同身旁各位打招呼,引氣一片啧啧稱贊。
錢老先生拽着他跟大家大聲介紹:“這位啊就是平城邱氏集團的大公子,海外學成的精英,邱居新!咱們滬東商會能得到邱大公子的投資支持,是大家的榮幸,真是解燃眉之急啊!”
話音未落,掌聲歡呼聲一并響起。
邱居新笑盈盈同滬上貴商日本軍官政府人員握手,這一路下來,才端着酒杯走到特務處一衆人面前。
蔡居誠整理這衣服走到衆人身後,擡眼看到邱居新,整個人愣在當場。
帶着眼鏡,斯文禽獸的樣子,真有些陌生。
秦可情攥着旗袍下擺激動的說不出的話,半晌一句:“邱先生好帥啊……蔡處你要被比下去啦!”
薛一仁向他一一介紹,徐如林谄笑着點頭,方瑩優雅的與他碰杯,終于走到了蔡居誠面前。
“……這位是我們特務處副處長蔡居誠。方才遇到了一點點小亂子,蔡處受了點傷。”
邱居新緊緊盯着他,見他沒反應,便伸出自己的酒杯與他一碰:“在平城都聽到了蔡先生年少有為,幸會。蔡先生身居要職,要注意安全才是。”
蔡居誠感覺胃裏吞下了一塊冰。脖子上的傷口痛的一跳一跳。
“蔡居誠,你他媽的就是個混蛋。”
匕首貼着他的脖子,他被他身上落下的陰影攏住。頸子上突然一絲疼痛,接着唇上便被壓住,來自外力的壓迫逼着他順遂那股力量。
那人半晌擡起頭,眸子裏分明霧蒙蒙的。他雙手抵在那人胸口好容易喘過氣,這個突然壓抑而瘋狂的吻幾乎抽走他的神智。
“你……”
“你閉嘴。”那人低下頭,看着他就像野獸看着獵物。“師兄?嗯?平白消失這麽久,終于願意出來了?”
“……是我們的失誤。總之,邱先生最好還是不要在滬上飯店下榻了,您是政府的貴客,特務處會專門為您安排住處的,邱先生放心。”
蔡居誠的思緒被扯了回來,薛一仁正非常抱歉的跟邱居新解釋方才的“小亂子”。
“嗯,真是麻煩薛處了。”邱居新微笑道,“邱某本是要去錢世伯家借住一段時間的,倒不用薛處費心。只是另外有件事情還需麻煩薛處呢。”
“邱先生請講。”
“邱某想在滬上落腳,不知道薛處有沒有合适的住處推薦。”
薛一仁內心一陣打鼓,合着這位是想把産業做到滬上來:“這倒不是問題,前一陣子我才幫居誠找了一處好居所呢。邱先生若不介意,明日薛某同您去看看,離着滬東商會也近。”
蔡居誠還沒說話,一邊方瑩卻急匆匆的拉他。豔紅的禮服襯着她冰冷的面孔令人不安,裙擺裏的槍都快要拿到手上了。
“蔡處,特務處遇襲,有人要劫走那個四爺。”
蔡居誠終于清醒過來,冷水澆背。“派個人私下與薛處說,你跟我回特務處。”
“是!”
邱居新随意的瞥了眼蔡居誠匆匆離開的背影,推了推眼鏡,繼續與薛一仁談論滬上的房價。
特務處監獄,随着蔡居誠匆忙的步伐,一盞一盞白熾燈點亮灰撲撲的走廊。
走廊盡頭,鐵門退開,陳年的血腥氣又一次撲到臉上。蔡居誠幾步回身坐在了審訊桌前,而後情報組組員分列兩旁站好。
情報組組長方瑩換上了她的深灰制服,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蔡居誠旁邊。
“帶上來。”
蔡居誠微微擡頭。下午被捕的無極刺殺組兩個組員被拖了上來。
“你就是四爺吧。”方瑩走到其中一個年紀不大的青年的面前,擡起他的下巴。
青年的臉上全是傷痕,看起來已經神志不清。但他還是微弱含混的說了一句:
“不是。”
蔡居誠看到他的臉,心中漏跳了一拍,攥緊了手中的鋼筆。
“哦?那或者該叫你宋居亦,邱氏集團在滬上辦事處的總負責人。”方瑩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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