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話音未落,走廊上傳來腳步聲。

林蔓薇聽得到自己心跳越來越快。

“蔡處呢?他不是負責檢查今日所有的賓客名單嗎?方組長要那個林大小姐的資料。”

“是不是在下面呢?”

談話聲漸遠,蔡居誠才松開手,林蔓薇不敢置信的盯着他。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也沒有你要的東西。”

蔡居誠拉着她繞出辦公室,左轉右轉到了最邊緣的一個包廂。

“你怎麽知道我要找什麽?相機還我!”

蔡居誠不耐煩打斷:“不管你要找什麽,這裏都沒有。”說着把僞裝好的珍珠粉盒丢給她。

林蔓薇半晌才開口:“為什麽救我?”

話音未落,蔡居誠再度把她推到牆角,幾乎貼到了她的臉。

包廂門同時被推開了。

方瑩“呀”了一聲,匆匆別過臉去。

“抱歉啊蔡處,我不知道您和林小姐在這裏。”

蔡居誠回頭刻意擦了下嘴唇,漠然盯着方瑩。林蔓薇近乎在瞬間做出了合适的反應,她往蔡居誠身後躲了躲,看起來真像是偷情被抓。

跟在後面的薛一仁秦可情和邱居新,恰巧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居誠!”薛一仁故作嚴厲:“出來!”

“哎!”林蔓薇掐着時間低聲辯解,“我只是在跟蔡處……聊天,薛處,方組長,你們別誤會。”

蔡居誠卻轉身微微點頭:“林小姐,不好意思。”

不管別人如何,方瑩只看到秦可情一臉絕望,仿佛世界傾塌一般,跑下樓梯黯然神傷去了,她尴尬的笑了下,忙跟了下去。

除了八卦,并沒有什麽不對。林蔓薇松一口氣,幾人下樓時,她輕輕在蔡居誠手背上敲了幾下。

“謝謝。”

蔡居誠目視前方,似乎并沒有感到什麽。除了身側一個人的目光。

他在考慮提前離場。事發突然,他不知道邱居新也會看到這一幕。腦中突然冒出了“禍不單行”這個詞,只能自嘲的笑笑。

“阿姐!”

遠遠的寧寧喊出聲,蔓薇笑着幾步走過去。

蔡居誠下意識擡頭。

邱居新心中一緊:遭了!

“你……”

“來,賢侄啊,我給你介紹。”薛一仁朝蔡居誠招手,“這位是我們特務處的副處長,蔡居誠。居誠啊,這位是太岳蕭氏集團的大公子,小棠。”

邱居新上前一步緊張的看着蕭居棠。

他還不知道蔡居誠還活着,這突然的打擊……邱居新一瞬間心理最壞的打算都做好了。

但蕭居棠神情一瞬間僵硬後,伸出了手。

“你好,蔡先生。”

“你好,蕭公子。”

“我一見到蔡先生,就有種如見故人的錯覺呢。”蕭居棠皮笑肉不笑,眼神中的冰冷直直刺入他心底。

“蕭大公子說笑了。”蔡居誠覺得自己的手快要被他捏斷了。

許久兩人松開手,蕭居棠目光卻挪到一邊,同寧寧繼續講話。

宴會平平穩穩進行着,臨近最後,蕭居棠不經意似的溜達到他的身邊,突然扔過來一句話。

“我是該高興你還活着,還是該恨你做了叛徒?”

走廊後面,林蔓薇捂住了嘴。

蔡居誠冷冷瞥他一眼,擦身而過。

——喚醒93252,“叛徒”正式加入“黎明”行動。

先是張簡齋提早離開,後是林蔓薇行蹤詭異,蔡居誠不由得思慮重重,找了個借口提前離開宴會。從後門繞出,和平俱樂部的聲色遙遠的不像是在世間。

他左拐右拐,轉入滬上老城的一個巷子裏。滬上高中的學生畫室半亮着燈,油彩的味道幾步遠就聞到了。門外隔着兩三個畫架,都是畫作。

屋子裏坐着個女學生,青衫白裙,拿着畫筆在塗塗抹抹。

蔡居誠敲了敲門,徑直推開來。女學生見他來,詫異一瞬,起身讓座。

“這個時候你怎麽來了?”

蔡居誠平靜了一下心緒才開口:“明妍,幫我查湖湘軍校暗香疏影,是不是林寧寧和林蔓薇?”

女學生柳明妍無奈笑出聲:“你這麽快就知道了。”

“我還知道吞山海就是邱居新,是不是?”

柳明妍沒打算隐瞞:“是。”

“那他們知道我的……身份嗎?”

柳明妍坐下來,認真看着他:“你是特務處副處長。”

蔡居誠片刻點點頭:“我知道了。”

“黎明行動,不只是要找到白鴉計劃。更重要的是要防止滬上淪陷。若是他們控制了揚子江,水路一開,一切都完了。”

“揚子江有老師……”

柳明妍打斷他的話:“你覺得一個商人,能有多大的能力保衛整條揚子江?校長的身份是絕密,真正知道他的人,不超過十個。”

柳明妍看着窗外寂靜的小巷,許久開口:“逃避無用,總要打仗的,我們只能盡力把傷亡減到最低……我們懷疑白鴉計劃與日本的武器戰備有關。”

往後幾日,并沒有發生多麽出格的事情。唯獨是蕭居棠林寧寧與薛一仁走的格外近,出現在特務處是常事。

蔡居誠不想引起什麽誤會,要麽呆在辦公室,要麽跟徐如林的車出去行動。

大約是為了彌補上次電碼的失誤,方瑩這幾日瘋了一樣的搜集各種蛛絲馬跡,監牢裏又多了許多阿貓阿狗,蔡居誠卻一副不想審的樣子,更樂衷于出去抓人。

但徐如林卻仍舊黴運當頭,嫌疑人不是跑了,就是跟他們打游擊。

這日完了事,徐如林開着車卻往滬江大橋走,蔡居誠有點詫異的看他心情居然不錯,看着他熟門熟路到了卸貨碼頭,蔡居誠很有默契的一聲不吭。

“蔡處,辦點私事,您稍等。”

蔡居誠自然點頭,等他走遠,便下車遠遠看着碼頭。

片刻他注意到一個身影,匆匆忙忙進了倉庫,又匆匆忙忙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左右看了眼,小步跑着離開碼頭。

徐如林回來的挺快,上車偷偷塞了一根金條給蔡居誠。

“蔡處,得勞動您批個條子。”

“運的什麽?”

“平常的藥材!”徐如林低聲道:“這是跟的邱氏的船,查不出來的,借您的條子,以防萬一嘛,反正您也跟邱先生是好友。”

“多少船藥材值這個價?”蔡居誠晃晃手裏的金條,冷笑道:“徐組長這是賠錢的生意。”

“哎呀……蔡處明眼人,咱的确還夾了點私貨……有兩箱子大煙。”

“只是大煙?”

“真的只是大煙!”徐如林伸出手來發誓:“賺錢不易,蔡處體諒。”

蔡居誠懶得跟他打太極,看在金條的面子上,刷刷幾筆簽了字。不多時,航船駛入滬上。

邱公館這夜的這位客人,令主人有些詫異。

“你……請進吧。”

“小棠呢?”

“跟林小姐看電影去了。”邱居新轉身泡茶,“蔡處今夜駕到,有何要事?”

“叫你的人仔細些。”蔡居誠并不打算久待,也不坐下,是随時要走的樣子。

“嗯?”

“徐如林跟了邱氏一條船,上面有東西。”

邱居新雙眸暗沉,他看着蔡居誠,似乎在考慮這條消息的嚴重性,半晌他撥通了電話,低聲囑咐一番。

“他的東西進不了襄東。”邱居新擱下電話走到他面前,“想來在滬上攔船你會為難,到了襄東會有人處理的。謝謝你。”

蔡居誠胡亂的應了下,轉身要告辭。把這件事告訴他就行了,他能收拾幹淨。

“這就走?”邱居新卻叫住他。

蔡居誠腹诽,不走還等着小棠回來拆你的房子?

“師兄……我有話對你說。”

邱居新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

“有什麽話就說,你先放手。”

邱居新卻伸手往他脖子那裏碰去:“還疼嗎?”說着伸入他的衣領中。

傷痕非常淺,恢複的好,就像不存在。

“邱居新你!”

“林小姐有多好?”他卻突然開口:“你們……什麽時候的事?嗯?”

蔡居誠半晌才反應過來是宴會上的事情。剛要解釋,卻發覺邱居新的目光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不,這種目光在他眼中出現過一次,他刺殺的那個晚上,也是這種目光。

銳利而熱烈,仿佛能把他從裏到外解剖開,看看他的血,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師兄,我心情很不好。”邱居新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傷痕,嘆了一口氣:“如果我沒看見就好了。”

“看見什麽?”蔡居誠鬼使神差開口,但這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面前的人扣住他的手反鎖住,把他壓在牆上,雙唇貼過來,舌尖在他唇上一卷。

“是這樣嗎?還是……”

他含住他的唇,齒背輕輕咬了一口。

“……嗯?再或者……”

他突然攬住他的後腦壓上來。

窒息,如那夜一般,蔡居誠感受到了憤怒,那不是吻,更像是宣洩,是懲罰。

這些累加的情緒疊加到邱居新身上,蔡居誠在迷蒙間竟然想到了一個詞——占有。

他害怕的事情,總是突如其來發生,比如見到故人,比如在不該心軟的時候心軟。或者說,現在這個情景中,他不能,不願,不想推開他。

理智告訴他,他分明有能力跟他對打,他不一定會輸。

但不知道為什麽,手腳失去了控制。

邱居新感覺到他的順遂,壓抑的情緒仿佛一碗水晃晃蕩蕩溢出,心中痛的不行,有一把刀戳進去,還絞着。仿佛唯有從師兄的口中,懷裏,身體上,才能找到緩解痛苦的良方。

“師兄……我真想把你扒開,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透了。”

剛剛踏入門廳的蕭居棠一瞬間沒順上氣來。

他眼睛是有一點不好,但還不至于看不清昏暗的門廳裏兩個人抱在一起……啃的激烈。

他現在希望自己瞎一點。他看的太清楚了,是他三哥,在啃他二哥。

蕭居棠一步一步往後退,從臺階上翻了下去。

他震驚的爬起來,沒顧得上自己摔疼,裏面那兩位還在啃的激烈沒發現他,他二哥……就算是久違他也能聽出來……喘得讓人後背一陣發麻。

然後他三哥一把扯開了二哥的襯衫,扣子噼噼啪啪落在了地板上。

蕭居棠欲哭無淚。

雖然是晚上,門廳不開燈,不代表他看不見。

何況動靜那麽大,再喊大聲點周圍街坊都能聽見了好嗎!

蕭居棠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趔趄着跑去後門躲回閣樓。

突然撲上胸膛的涼氣把蔡居誠驚醒,接着心口一陣疼痛,師弟跟個貓科動物一樣,一會兒輕一會兒重一下一下咬在他胸前。

“嘶……邱居新你瘋了嗎!”

他終于一把推開,舉起了袖珍手槍。

“嗯,我瘋了。”邱居新氣喘籲籲看着他,眼睛裏濕漉漉的。“你要是覺得我冒犯,可以現在開槍殺了我。”他舉起手。

蔡居誠憤懑,拉緊了衣服,匆匆忙忙逃入了夜色。

門廳裏邱居新的呼吸漸漸平緩,但人卻像失去了線的傀儡,慢慢倒在地上。

他緩緩撿起那幾顆扣子,握在手心。

師兄,我早瘋了……

他在客廳沙發上将就一夜,醒來時看了許久手裏的扣子,最終放入了貼身的口袋裏。

蕭居棠今日格外的乖巧,讓邱居新一度以為老師是不是也在這間屋子裏。

“三哥你喝牛奶。”

“三哥你吃面包。”

“三哥你……”

邱居新一伸筷子壓着他的手腕:“你睡迷糊了?”

蕭居棠費力扯出一個微笑,安安穩穩坐回到位子上。

一頓飯忐忑的吃完,蕭居棠才開口:“三哥我們今天先不去特務處了吧?”

“你不是跟薛一仁約好了?”邱居新疑惑的看着他。

可是去了見到……那個叛徒!豈不是更尴尬!蕭居棠心裏氣的跳腳,可這話又不能說出口。

真是邪門了!死而複生這巨大震撼還沒過去,這兩個師兄怎麽又成了那種關系?!

他在一邊胡思亂想,邱居新起身去接電話。

“嗯。嗯。嗯。什麽?!”

蕭居棠給吓了一跳,轉頭看見邱居新臉色越來越差。接着他扣了電話,抓過外套就往外走。

“哎……”

“你待在家裏,哪也不許去!”

葉家診所,早上病人還不多,葉瀾看他急匆匆從大門闖進來,二話沒說拉着他上樓。

“怎麽?”

“出事了。你們得跑一趟。”

電話是襄東碼頭打來的。他們攔下了徐如林的船,搜到了那兩個箱子。

但裏面不是普通的藥物,而是密密麻麻幾百瓶子微微泛着青白色的粉末。查貨的弟兄們沒見過,膽子大的拆了一瓶,結果讓倉庫裏的土狗聞了去,當時就口吐黑血抽搐而死。而那幾個弟兄今日也昏迷了,身上蔓延開了青斑。

“碼頭的醫生查不出來,要勞煩你。”邱居新滿頭大汗,非常不安。

“青白色的鴉片?”葉瀾一開始沒有聽懂:“那是什麽東西。”

這一句話卻打開了邱居新的思緒。

青白色……鴉片……

白鴉計劃!

“不好。”他一把拉住葉瀾:“馬上給組織發電,那很可能是白鴉計劃!”

蔡居誠冷着臉推開徐如林的辦公室門。

“蔡……”

“你他娘的船裏到底拉的什麽?”蔡居誠揪住他的領子惡狠狠道。

“是……藥材……”徐如林掰着他的手腕,卻第一次發現文質彬彬的蔡居誠力氣這麽大。

“從箱子裏搜出來的可不是藥材!藥材也殺不了人!”

徐如林臉色煞白冷汗津津,他噗通跪在蔡居誠面前:“蔡處……蔡處,我說實話,裏面是最近很時興的仙藥,老兄也只是想賺幾個小錢……”

當日,襄東碼頭幾位工人暴斃,特務處收到消息,不出半天查到徐如林頭上。處長辦公室裏邱居新鐵青着臉,薛一仁劈頭蓋臉大罵徐如林半個多小時,接着把他一腳踹出門口,勒令行動組兩天之內解決此事。而後轉身跟邱大公子好說歹說,一直說到滬上飯店結結實實請了一頓飯才讓人家消了氣。

徐如林不在,方瑩領着整個情報組身兼兩職,晝夜不歇,在這種情況下,秦可情病倒了。

蔡居誠去醫院看她,她半死不活:“蔡處,您什麽時候把我調到您身邊做事就好了,跟着方組長……折壽!”

他回到特務處時,林蔓薇在他辦公室等他。

“林小姐有什麽事?”

林蔓薇手裏捏着一枚印章。

“蔡先生……我有些話不知該不該說。”

“那就不要說。”

“林氏在西南中藥業說一不二,有些事情我清楚……”

“什麽人該去什麽地方,應該不需要我多言。”蔡居誠冷靜的看着林蔓薇,低聲道:“沒有能力,就不要做越俎代庖的事情。”

“若有你幫助,我認為自己能夠出一份力!”

“那又如何?”蔡居誠走到她面前,指着門外道:“特務處好進不好出,林小姐不要因為着急失去了應有的判斷。行動組抓人,可不看是不是有錢有身份。”

林蔓薇愣住了,她不确定這話是不是威脅。那只得暗中把印章收回袖中,林蔓薇艱澀的微笑道:“我一直覺得您是個好人,跟特務處……不一樣。”

“單憑你說的這句話,”蔡居誠俯下身去低聲道:“我就可以把你收押審問,林小姐還會覺得我是好人嗎?”

她的笑僵了一下:“家中還有事,告辭。”

接連幾日,都再沒見林蔓薇的面,甚至連寧寧都少有來特務處。蔡居誠跟着方瑩出隊了幾次,終于把徐如林給等了回來。

但方瑩明顯習慣了行動處的工作。也不敲門,大大方方推門而入:

“蔡處,有任務,一起跑一趟吧,我坐您的車。”

蔡居誠挑了挑眉,方瑩湊近低聲笑道:“昨晚抓來的幾個,可招出了一條大魚,滬上……最大的那條魚。”

“什麽最大的魚?确定是真的情報?”

“通訊員白鶴,現在就在瓊臺觀。蔡處說是不是最大的魚呢?”

蔡居誠的鋼筆微微一抖:“恭喜方組長又立大功。”

方瑩搖搖頭:“是不是功勞嘛,得看蔡處幫不幫我抓住這個人。若是抓住白鶴,三大軍區的通訊網,就能破解了。”

——白鶴暴露,請求支援。

邱居新前腳剛到滬山山腰的瓊臺觀,後腳就看到山腳下特務處的三輛汽車兩輛卡車駛了過來。瓊臺觀內道士驚慌失措,剛要關門,一聲槍響後門框上出現一個彈孔。

“把人交出來,就跟你們沒關系。”徐如林慢悠悠把子彈上膛,接着對準大門,“砰”又開一槍。

邱居新躲在高處,手槍拉開保險。

接着薛一仁蔡居誠和方瑩下車了徑直走進了道觀。

“幾位長官……”

“滾開!”蔡居誠一把推開攔路的老道士,“人在哪裏?”

“長官要找什麽人呢……貧道真的不知……”

“不知道?”方瑩咯咯笑起來,“貴觀收留的一個雲游道士,可是赤黨的通訊員呢,老道士,你這是包庇逆黨,要死的。”

邱居新舉起手槍對準了方瑩。

蔡居誠近乎是下意識的擡頭看向邱居新的方向,他心下一震,微不可微的搖搖頭。

只聽方瑩繼續說:“樸道生,不用再藏了,在滬上沒有人逃得出特務處的手心。你要是能清醒一點,願意效忠政府,我們不會虧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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