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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居誠面無表情看着擠得滿滿當當的道觀。
邱居新再度舉起手槍。
令所有人詫異的爆炸聲在他們身後響起,特務處的五輛車接連爆炸,火光沖天,瞬間蔓延起火海。
薛一仁奪過槍,砰砰砰往天上空放三下,彈殼落在腳下。
“來人,進去搜!”
“是!”蔡居誠領命沖入道觀。
爆炸聲響徹滬上,蕭居棠終于收到了代號“雀屏”一條指令。“雀屏”這個代號,據他所知是潛伏在滬上級別最高的一個,若是平時,這條越級下達的指令還需要斟酌,但此刻由不得他懷疑。
——白鶴,瓊臺觀,速速支援。
他沖出門口,正遇到林家的車往外走。
“蕭大公子這是急着要去哪裏?”
蕭居棠微微一笑:“葉家診所,我嗓子不舒服,去拿點藥。”
寧寧眼神一閃,開車門:“上來。”
汽車一路開往滬山。遠遠的火光沖天,整個一片被軍警封鎖。
“為什麽不讓過?”林寧寧搖下窗戶一臉煩躁。
“林小姐,裏面發生了爆炸,已經封鎖了,您請繞路吧。”
寧寧搖上窗戶,讓車往前開,拐到巷子裏。
“葉大夫幾日前就離開滬上了。你要是想下車,就去吧。”
寧寧打開車門,決然是陌生的目光。
蕭居棠看她一眼,匆匆下了車。他沒有問為什麽,現在不是糾結寧寧的時候。
瓊臺觀,樸叔在那裏。
蔡居誠毫不費力找到了他。樸道生就在後門外的土坡旁,看起來像是刻意在等他們。他揮揮手,徐如林一幹人放低了槍。
“樸先生如果願意與我們合作,特務處可以給你豐厚的待遇,你的位置,不會比我低。刀尖舔血夠久了,您這個年紀該享享福了。”
樸道生微笑着看着他:“為什麽要做走狗,而不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呢?”
蔡居誠搖頭:“不要企圖用那些可笑的思想說服我,現在你在我們的槍下。”
樸道生笑了,他點點頭:“也對。”然後他向蔡居誠走了幾步:“蔡處,如果是做交易,貧道想讨價還價一下。”
蔡居誠走近:“那要看樸先生給什麽貨。”
徐如林看着蔡居誠僅拿着一把槍走近那個老道士,剛要制止,卻見他突然反手扣住蔡居誠,一把槍抵在他的太陽穴上。
“蔡處!”
“敢開槍我就殺了他!”
邱居新手一抖,樸叔這是……?!
可槍聲仍舊是響起了,薛一仁從一旁路上出現,手槍從側面擊中了樸道生。
“呀!”
蔡居誠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聽的一聲巨響,眼前火光塵土飛揚。
“有炸藥!”
“那個老道士埋了炸藥!小心!”
而後槍聲四起,邱居新轉頭看到小棠在一棵樹下露了半個頭,兩把手槍火光閃現。
一片混亂中,樸道生拉着蔡居誠滾下山坡。他狠狠的抓住了蔡居誠的胳膊,他的嘴角已經開始流血。
“我……我……知道……你是誰……”
一個瀕臨死亡的人,用盡全身力氣,壓低聲音,對他說出了這句話。
“什麽……”蔡居誠倒吸一口涼氣,一手扶住他。
樸道生把一樣東西塞到了他的口袋中,死死的盯着他。
那是有千言萬語要講的。
“樸叔……”
樸道生抓緊了蔡居誠的手腕,鮮血從嘴裏湧出:
“我知道……你是誰……”
蔡居誠感覺到手腕上的力氣松了下來。血不住的往外滲,把他打滿補丁毛毛躁躁的道袍染的鮮紅。身後槍聲響起,他撲倒在地上。樸道生的血不一會兒粘在了他的衣服上。
“我……知道……”
當年在軍校,樸叔是校長副官,是所有教官裏面最不嚴格的那一個。蔡居誠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光,都有他的身影。
他記得當時練習發電報破譯電碼,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他還記得畢業出任務的前一晚,樸叔跑來告誡他,一定要注意安全,搭檔之間要互相保護。
“我知道你是誰。”
這句話,蔡居誠等了三年。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日本人的手下,
特務處副處長,
還是一個,被老師被同道放棄的棋子。
有人拉了他一把。
蔡居誠從灰塵撲撲中起身,薛一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見嗎?”
蔡居誠緩了半晌神:“薛處,我大意了。多謝薛處那一槍解決了他。”
這一擡頭,蔡居誠才發現薛一仁也負了傷。
“不僅他一個。”方瑩氣道:“周圍有埋伏,死了兩個弟兄。”
“抓到沒有?”蔡居誠頗為擔心,若是埋伏,一定是邱居新。
“沒有,滬山太大,早跑了。”方瑩上前扶他一把。
蔡居誠渾渾噩噩,在辦公室待到傍晚。
他突然很想嘗嘗軍校的面。
蔡居誠跑回了公寓,來敲邱公館的大門。仆人告訴他,大公子出門了,還沒有回來。
蔡居誠知道特務處已經全部撤回了,邱居新應該不會被抓。他慢慢沿路往回走,在岔路口,遇到了神色頹疲的師弟。
“你……”
“我來找你。”
飯廳內只開了一盞燈,邱居新端着面出來才發現,蔡居誠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看着他疲憊的面容,心裏不由得漾開軟軟的疼痛。他輕手輕腳上前抱起師兄走回卧室,放他到床上。
這時才突然意識到,師兄怎麽這麽輕。
沒有開燈,遠處燈火璀璨,遙遙映在玻璃上。
邱居新回來的路上就犯了偏頭痛,他剛剛把樸道生收殓。現在四周寂靜,疼痛更加深了。
“師兄,太突然了。”他喃喃道:“樸叔為什麽會突然暴露……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們……”
他脫下外套,走到床另一邊,慢慢躺下。在軟軟的枕頭上,頭痛突突跳着。
他迷迷糊糊也睡着了,夢中覺得懷裏多了一個人。于是下意識收緊了手臂。溫暖的身軀靠近,輕輕按壓着他頭上的穴位,便不那麽痛了。
蔡居誠半夢半醒間一直抱着師弟,許久埋頭在他頸間,他感到少有的安逸平和。
“我知道我是誰了。”
一夜好眠,早上邱居新醒來的時候,屋子裏只有他一個人。昨夜的兩碗面還在桌子上放着,一動未動,如同一場夢。
過了不久蕭居棠回來了,看起來是一夜沒睡。
“我去訂了一副棺木。”他說,“過幾日,把樸叔葬去西山吧。”
邱居新拿出手帕,蕭居棠接過抹去眼淚。
“真希望我在做夢,醒了就能去見樸叔。”
“幸好,我們是安全的。”邱居新支着下巴看向窗外,陰天,可能有雨。
蔡居誠坐在辦公室裏,看昨天的行動報告。
一切簡單明了,犯人招供,探子跟到瓊臺觀開始封鎖,然後抓人。右下角是方瑩簽的字。
傻子都能看出來這編的不靠譜。
他現在急需弄明白一個問題,樸叔怎麽會突然暴露,白鶴的蹤跡怎麽會讓其他人知曉的。
他匆匆傳遞出的消息,就算邱居新收到,也并沒有任何作用。所以發起這次行動的人如此趕時間,是知道特務處裏并不是都能靠得住的。
已經有人在懷疑特務處了。蔡居誠輕輕敲着桌面,目光散漫。他知道特務處裏面有自己人,但不知道是誰。在心中逐一排查過情報組行動組的一幹組員,他并沒有頭緒。
他拿了鑰匙,往三樓檔案室去。樓梯轉彎處秦可情堵住了他。
“薛處和方組長在檔案室,剛剛說沒有吩咐不讓進去。”
蔡居誠點頭,收了鑰匙往回走。
“他們……還問前幾日有誰進過檔案室,還問了那個私人電臺的事情。方組長要我拿滬東商會的報告。”
“那你快去吧。”蔡居誠眼神分明暗沉了些許,沉吟片刻,他仍是踏上了樓梯。
“屬下以為蔡處……”
薛一仁擡手打斷她的話,看着走近的蔡居誠眯了眯眼。
“薛處,哦,方組長也在。”蔡居誠擡手遞過一個文件夾:“薛處,行動組犧牲的弟兄們要發的撫恤金,等您簽字。”
薛一仁匆匆掃過簽了字:“這種東西有你的簽字就行了。”
蔡居誠答應着:“薛處,我來取審問的筆錄。白鶴是一個重要的嫌疑人,伊藤長官很是重視,白鶴自爆沒能得到更多有用信息,長官要調筆錄查看。”
方瑩的臉色微微僵了一下,又笑道:“蔡處稍等,我給您拿。”
蔡居誠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回身又望了眼薛一仁陰晴不定的神色。特務處是人都清楚方瑩急着往上爬,可是他有必要提醒一下,他的上面還有伊藤長官。他朦朦胧胧中感覺到,或許是方瑩對他起了戒心,不然她不會越過自己直接下達逮捕任務。那麽此刻唯一能助他洗脫一點嫌疑的,便是“伊藤長官的學生”這個身份。
海軍部,下班時間。
灰白的五層小樓,最頂層是伊藤長官的辦公室。內裏的裝潢是全日式的,地上鋪着榻榻米,牆上挂着幾幅畫,題有日本俳句。內裏的套房中兩個日本藝妓,一個在彈筝,另一個跪坐在伊藤身邊侍候,外間還有一個淡妝日本女人在點茶。
“居誠君,到了晚飯時間了。”瘦削的老人穿着深灰和服,端坐在屏風下閉目養神。
“先生。”蔡居誠低頭行禮,然後呈上那份文件夾。“這是抓捕白鶴前情報組的審訊筆錄,您請過目。”
伊藤枯瘦的一只手擱在文件夾上,卻不急着打開:“居誠君,有什麽疑惑說出來吧。”
“是,先生。”蔡居誠低垂着雙目:“抓捕白鶴行動太過倉促,從審判到追捕學生全程不知情。看過筆錄後學生以為這次抓捕……有內鬼。”
伊藤半睜開眼,揮手讓藝妓退下:“繼續說。”
“其一,白鶴做為通訊員,下線應該無法得知他的位置。其二,白鶴在瓊臺觀埋有炸藥,顯然有備而來,甚至是策劃好的死亡。其三,”蔡居誠壓低聲音:“方組長也是情報組的老人了,這次如此草率的組織行動,實在令人不得其解。”
“這個方瑩女士,是什麽人?”
“檔案中她的母親是曾經是夜來香的舞女,父親未知,後受方姓人家資助讀海軍學院,畢業後在特務處供職。”
“唔。”伊藤長官點點頭:“這個出身,很有意思。”
蔡居誠點頭:“學生明白。”
“那麽,居誠君,留下來一起用飯吧。”伊藤拍了拍手,藝妓捧了晚飯過來。
“本來我也要去找你的。居誠君,帝國有更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
夜裏,幾陣雷聲響過,噼噼啪啪的雨點落下來,打在江水上,波瀾浩蕩。
沿江倉庫遠遠拉着警戒線,燈火通明。
襄東碼頭,一個身穿白色大衣,壓低圓領帽的紳士冒雨而來,倉庫裏匆匆跑出一個青衣姑娘,為他撐開了傘。
皮靴噠噠踩在青石板上。大門被推開,風攜雨絲飄了過來。
碼頭辦公室裏三張長桌擺滿了箱子。三個帶着口罩的女子神色嚴峻,見到來人,先取了口罩遞過去。
“蕭老爺怎麽一人過來,鄭先生呢?”葉瀾接過雨傘。
“他去處理道生的事了。”蕭疏寒并不想讨論這個話題,這個噩耗讓他頹喪了許多,但他沒有辦法,只能握緊拳頭繼續走下去,眼前發生的事情一件也離不開他。“說說這裏的情況吧。”
“是。”葉瀾指着那幾個箱子道:“這邊是查到的違禁藥品,就是最近被稱為'仙藥'的藥劑,其實毒性非常大,也容易上瘾,比鴉片要可怕得多。”
蕭疏寒探身看了眼,毫不掩飾厭棄的皺眉:“所以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葉瀾遲疑了一下:“我建議可以将這些看做某種……化學物品。老爺還是不要靠近了。不過許多年前我倒是聽說過相似的症狀,但還需要進一步考察。”
“傷害力多大?”
“作為仙藥使用時,只需要筷子沾一點浸到水裏,就能有很大功用,可以令人精神興奮,短時間氣力大增,但對心髒傷害極大。單從數量上計算,這兩箱子的'仙藥'……足以毀滅整個大岳。”
片刻的沉默後,蕭疏寒低聲開口,“這艘船是哪裏來的。”
“從滬上來,是邱氏的船。”桌子後面更年小些的小護士答到:“不過邱少來過電話,好像是有人跟的船。所以校長……”
蕭疏寒擡手制止她的話:“青荷現在發電“雀屏”,查清這兩個箱子的來源。葉瀾,盡快确定銷毀方法。這種東西,絕對不能流入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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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