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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島。

因為爆炸引起的海面波濤洶湧，芥子小舟一般浮在海面上，寸步難行。

身後日軍的聚光燈正向他們掃射過來。

“海上有人！”

日軍端起槍，砰砰幾發向他們射來。

“寧寧，快！”

他們乘的原是一艘汽船，但在震蕩的海水中，偏離了方向，正想着帕西菲克大洋深處偏離。

蕭居棠怎麽也想不到，這艘汽船左邊的槳會突然失靈，他與寧寧只能手動飛快地劃船。但兩個人的重量，也使得速度越來越慢。

身後日軍的船正向他們趕來。

“怎麽辦……”寧寧手腳冰涼，機械的滑動船槳，茫然的看着海面。

“不要怕。”

蕭居棠一刻不停，他計算着往回的路線，應當不會偏很多。

“小棠。”寧寧卻突然拔出來她的匕首。

蕭居棠定睛一看，她的手上還帶着那枚大金戒指，心中便不知輕重的狠狠戳了一下。

“咱們游回去，這裏還不算很遠。”寧寧脫下外套丢進海裏，離開沉入水中。她僅穿着單衣，腰間別着匕首，站在瑟瑟海風中。

“好，那你跟緊我。咱們拼一把。不成……大不了死在這裏。”

蕭居棠遠遠看着熊熊火焰的重明島，只要白鴉被毀，他來這裏一趟，就已經值得了。

兩人雙雙跳入刺骨的海水。

身後槍響馬上跟了過來，不過每一發都只能射入海水。

寧寧掙紮着跟在小棠後面，兩人慢慢往回游。東海岸那裏有一大片樹林，只要到了岸，就一定能躲起來。

可寧寧身上越來越冷，她的力氣并不足以支撐她游到岸。帕西菲克大洋如黑色的死水，無聲的宣告者不可抵抗的死亡。

“不行……我不行了……”寧寧大大嗆了一口水，“小棠，你……你先走……我真的……”

蕭居棠心底狠狠一空，他一個轉身抱住險些沉下水去的寧寧。

“你醒醒！馬上就到了！”

“我……不行了……不能拖累你……”

蕭居棠抱着她，艱難的往前游着：“不要怕，我跟你在一起呢，擡起手臂往前，慢慢的！”

寧寧猝不及防哭出聲：“我也不想死啊……可是我沒有力氣了……你放開我吧，不走我們都會死啊……”

蕭居棠抱緊了她，他看着漸漸臨近的岸邊，心底湧起了巨大的勇氣。

“我絕不會放開你。相信我。”

寧寧咬緊了牙，奮力擡起了手臂，她感覺到了，蕭居棠抱着她的懷抱是溫暖的，微弱的力量從這一股暖意當中傳了來。

“走！”

他們終于觸到了沙礫，踏上了大地。晚上的風是涼的，但站在了地面，一切恐懼都會消失。

他們踉跄着攙扶起身。接着身後跟來了槍聲。寧寧下意識擋到了小棠身後。

“小心！”蕭居棠一把接住了寧寧倒下的身體，瞬間拔出了槍來，向着黑夜一通掃射。

“抓住他們！”

蕭居棠的彈夾空了，他又掏出了寧寧的槍。

可接着，背後響起了更多的槍聲，沖着海面，臨近的日本兵中彈，跌入大海。

蕭居棠脫力，他仍是死死抱着寧寧。身後一雙手扶住他們。

“快走！”

“三哥！”蕭居棠終于哭了出來。

邱居新林蔓薇及時趕到，正好目睹了這一幕。蔓薇此刻雙手用槍，一彈一個，跟來的幾艘小船上日本兵一個個栽倒在海面上。

“撤退！撤退！有埋伏。”

林蔓薇哪裏給他們逃脫的機會。換下手槍又是幾連發，硬是把這一群人都掃射幹淨，又丢了一顆手榴彈炸了船才罷休。

寧寧捂着傷口任蕭居棠抱着往回趕，好容易松下一口氣，才像往常一樣打趣蔓薇。

“阿姐厲害了啊。一槍一個了，真厲害。”

林蔓薇狠狠瞪了她一眼，又不好說什麽，只能盡快開車去見柳明妍。

“……可是還是不如我吧，我能一槍崩倆。”

“你可閉嘴吧！”林蔓薇剛才那是真真擔驚受怕了，他突然明白了邱居新看到蔡居誠中槍為何那麽緊張。看到寧寧擋了那一槍，她的心都快靜止了。

“有本事這時候笑，待會取子彈你可別哭。”

知妹莫若姐。就算先前蔓薇這句話擱在這裏，柳明妍給她取子彈的時候，寧寧還是哭的昏天黑地，最後暈了過去。

等到收拾完，已經是清晨了。

蕭居棠坐在床，上下眼皮都快要粘到一起了，還是堅持不睡要陪着寧寧。

邱居新打了個瞌睡稍稍休息了一下，醒來看着他還是堅持不動。

“三哥。”蕭居棠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咱們說說話吧。說話就不困了。”

邱居新點點頭：“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們要棄船。”

蕭居棠捏着鼻梁思索着：“汽船左槳失靈了！我們偏離了路線往大海深處去了。”

“怎麽會失靈的？”邱居新詫異，任務行動前這些一定是要檢查的啊。

“我們沒找到接頭的同志，原本應該有同志來接我們的。但是海邊只有這艘船。”

邱居新敏銳的感覺到，他們被設計了。從刺殺蔡居誠，到小棠的船出故障。若不是他們命大，恐怕四個人要一起光榮犧牲了。

“船應該是誰準備？”邱居新直接出門找柳明妍。

“這船是早些時候就從刺殺隊那裏借來的，刺殺隊有同志是海邊生意的，還有幾個住在重明島。”

刺殺隊……又是刺殺隊。

邱居新十分糾結，他對于鄭居和的疑心越來越重，自從他到任，整個滬上分明多了一層恐怖而慘淡的氣息。但他是大哥，是老師的第一個學生，又是刺殺隊的隊長，老四又那麽信任他，懷疑他本就是不成立的事情。

他沉着臉走回屋子，小棠卻已經靠着床邊睡着了。

快到中午，寧寧終于醒了。

“什麽時候了？”

小棠跟着清醒過來，看了看窗外：“沒事，還沒到吃午飯的時候。你怎麽樣？”

寧寧皺着眉：“疼。”

小棠手足無措：“你……我……哎……我也幫不了你疼啊……”

寧寧白他一眼：“你可好好坐着吧，記着欠我一個槍子。以後我再讨回來就是了。”

小棠看她又是伶牙俐齒的樣子，自是知道她已無大礙。這時蔓薇和邱居新心事重重走了進來，見到寧寧醒了，才緩和了些。

“真是太危險了。不過好在大家都沒事，而且兩個倉庫都炸了。”

“所以我們這是完成任務了吧？”寧寧伸手，蔓薇走過來拉住她。“……不知道白鶴怎麽說。”

邱居新心中又梗上一碼事，想到白鶴，便想到師兄，想到師兄，便想到他昨晚受的傷。

可接着一聲驚呼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小棠撲上去攥住了寧寧的手。

與此同時寧寧的神情也僵住了。

“戒指呢？”小棠大驚失色。

寧寧瞪大了眼睛，心裏突然空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們……你們沒有取下來嗎……”

“沒有……”小棠攥緊了她的手。他記得很清楚，在海上時，他看到寧寧還帶着那個戒指，心裏還多了些異樣的情愫。

“怎麽辦……”

海灘，方瑩微笑着看着埋在沙子裏金燦燦的大戒指：

“有意思呢。這戒指好眼熟啊。在誰手上見到過吧？”

蔡居誠醒來時是下午。日軍醫院刺鼻的酒精味灌入腦中，睜開眼就看到白茫茫的牆，冷漠的宣告着生命的脆弱。

肩上是貫穿傷，止血還不算晚。看到他醒來，日本小護士匆匆鞠了一躬跑出病房，接着伊藤長官拄着拐杖走了進來。

“居誠君，你醒了。”

蔡居誠剛要起身，伊藤搖搖手，醫生搬了凳子在床邊，老頭就近坐下，一直皺着眉。

“先生……抱歉。”

“這不是你的問題。”伊藤揉着腦門，分明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薛一仁已經下獄了，是他簽發了一張手令，我們會仔細查的。剛剛方組長來電，她發現了一些有力的證據，想來不會很晚破案。”

“先生，揚子江中段學生都安排好了。可是這時候倉庫炸了……該怎麽辦？”

伊藤長長嘆了一口氣，半晌壓低了聲音。

“居誠君，帝國還有最早的一批試驗品，雖然不成熟，更難控制，但仍然可以投入，我已經派藤田先生去調了。但白鴉計劃顯然已經暴露，我們需要更快的速度。”

蔡居誠垂下眼眸，輕輕點頭：“只要藤田先生安排好，學生可以馬上與揚子江上游去商議。況且林家大小姐如今在滬上，如果來得及，可以請她放行。”蔡居誠擡眼：“就說……學生有一批私貨要運。”

伊藤皺眉思索了很久，終于點了點頭：“居誠君，此事若不成，恐怕我在滬上也呆不久了，帝國不允許這麽多失誤的。”

蔡居誠低頭：“先生放心，學生明白。”

伊藤長官離開不久，病房裏電話響了。

“蔡處您醒了！沒事了吧？”

蔡居誠無奈嘆了口氣：“一點小傷而已。你派車來吧，我要回辦公室。”

不想電話那邊秦可情卻說：“您等一下，外面下雨了，我開車過去，把你的衣服也帶着。”說完她便急匆匆扣了電話。蔡居誠茫然的聽着“嘟嘟”聲，心裏奇怪她這是要幹什麽。

徐如林這時也剛剛出門，與秦可情在走廊裝上。他看到秦可情推開蔡居誠辦公室的門好奇問了一句。

“蔡處醒了，我給他拿件厚衣服過去。”

徐如林撇了撇嘴：“阿情啊，不是我說你，你那天都看見蔡處跟林大小姐……是吧，你怎麽還不死心呢！”

秦可情“呸”了一聲，臉色瞬間僵硬的不行，嘴上還不認輸：“他還沒結婚呢，最後還不一定呢！”說着轉身摔了副處辦公室的門。徐如林啧啧幾聲，搖着頭出門：

“弟兄們快走！不然你們方大組長要生氣了！”

不論戒指如何，邱居新四人還是按照約定離開小院。蔓薇往江南張氏一家分藥鋪去，邱居新去了錢氏倉庫，寧寧跟着蕭居棠往蕭氏的船場去。

行動處匆匆忙忙感到林公館，才知道堂小姐大小姐都出去了，又拖了許久才找到蕭氏的船場，進門正看到蕭居棠和林寧寧激烈的讨論着合作問題。

“哎？徐老兄？”小棠一副詫異的樣子，走上前去：“怎麽還帶了行動組的弟兄們？”

徐如林微笑的看了眼小棠和寧寧：“方大組長要見二位呢，也不知道要幹什麽。去了林公館沒見到堂小姐，才知道兩位在這裏呢。”

“找我？”寧寧心底冰冷冰冷，整個人虛的快要站不住了。手縮在大衣袖子裏，好在徐如林并沒有在意。

“兩位，走一趟吧。去了就知道了。”徐如林雖然對于方瑩支使他還一件事不說非常惱火，但畢竟她這是查案，也不好說什麽。何況要帶這兩位貴公子貴小姐，怎麽想自己都沒好處。

蕭居棠暗中拉住她的手：“那走吧。”

秦可情接了蔡居誠飛快地開車往回走，路上她不停的看後視鏡。

“方姐說在沙灘上撿着一個大金戒指，應該是炸倉庫那人的。她已經派人去帶嫌疑犯了。”

蔡居誠腦子都不用動，炸倉庫，大金戒指，一定是寧寧不小心遺落的。

他心裏堵的煩躁，這一時半會怎麽能把她撈出來才是問題。

等他回到辦公室，遠遠從窗前看到，方瑩的車也到了。他焦急的坐在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撥了滬東銀行的號碼，可又馬上挂斷。

來不及的。不可能現在另外找個戒指來。

難不成要動用聯絡網其他部分組織營救？

樸叔的死一直梗在他心裏，他至今都不知道他是怎麽暴露的。他腦中只有一個聲音，絕對，絕對不可以再有其他的同志發生危險了。

這是他沉浮于特務處，最大的意義所在。

蔡居誠拉開抽屜，印章盒子裏扒拉出一個最不起眼的方形印章。

那是當時在瓊臺觀，樸道生臨死前塞到他口袋裏的。這個印章刻着一個篆體的“閱”字。

若不是發現裏面是空心的，裝着“白鶴”聯絡網密碼本的膠卷，這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印章。

“我知道你是誰。”

蔡居誠攥緊了手心。

接着他聽到方瑩踩着高跟鞋走近情報組的辦公室。

時間不夠了。

他起身，焦急的在房內徘徊。

可一瞬間，他突然發現他的雛菊搬到了電話旁邊，在畫框下，花盆擋着一個小小的紙包。

他沖過去。

正是一枚錢氏珠寶的金戒指。與寧寧那個一樣。

紙上寫着一串數字，蔡居誠眯眼一瞬。白鶴的密碼本翻譯出來：

——馬上交給寧寧。

他再不能遲疑了，行動組的車也到了特務處。徐如林已經下車。

蔡居誠把那紙塞進嘴裏吞了下去，攥着戒指推開了門。

蕭居棠林寧寧下了車。

蔡居誠走下樓梯。

蕭居棠林寧寧走入門廳。

方瑩秦可情走出辦公室。

“蕭大少爺？”

蕭居棠攥着寧寧的手狠狠一抖。他全然沒想到蔡居誠居然這樣出現在他面前，三哥才對他說了鄭居和開槍的事情，他難道不是……重傷嗎？

蔡居誠含着冷漠的微笑走下樓梯：“二位今日來次可不湊巧，薛處長……不能見你們。”

蕭居棠松開寧寧的手，往前走了一步：“我們……不是來見薛處長的。”

“好吧。”

蔡居誠歪歪頭，與蕭居棠擦身而過，跟徐如林打招呼：“徐組長，外面買煙的鋪子開了沒？”

“開了！不過蔡處你的傷能抽煙嗎？”

蔡居誠遠遠揮了揮手。

蕭居棠的呼吸都停頓了，但他還是馬上轉身拉過寧寧的手，接着幫她整理大衣領子。

寧寧瞬間也僵硬了。

在這短短的一刻，蔡居誠在擦身而過的瞬間把戒指錯手交給蕭居棠，蕭居棠又不經意塞給了寧寧。

方瑩微笑着下樓：“兩位，上來喝杯茶吧！”

寧寧平靜了一下呼吸，微笑着迎上她的目光——如同看着獵物一般，帶着血腥氣。

她擡起手正了正蕭居棠的領帶。

“好啊。”

樓梯上的窗戶上落下一縷陽光，緩緩撒在金戒指上，閃耀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