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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官,在巷子裏面,小旅館裏有個人暈過去了。”
此話一出,在煦園挖坑刨樹的所有人都靜止了。原田川成轉身看着蔡居誠。
這個人面無表情,一如往昔面對着伊藤長官一樣尊敬:“長官還是帶人來看看吧。”
方瑩剛剛踏進門,就看到暈倒在地的鄭居和,她驚呼一聲撲上前去。
“瑩子,你認識這個人?”
方瑩急切的掐他的人中:“長官,他就是西洋鬼……怎麽會被……”
“長官。”蔡居誠接過搜查房間的日本兵遞來的本子,看都沒看交到了原田手上。
原田把槍交給副官,接過本子一頁一頁翻看。眉頭漸漸皺起。
“瑩子。”他合上本子看着方瑩:“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無極刺殺隊的隊長。”
方瑩眼神微微躲閃,踟蹰一瞬才說:“我知道。”
雖然已經得知他們暗中的交易,但此刻方瑩如此正大光明的說出口,蔡居誠還是感到了一種不可挽救的幻滅。大家最為信任依靠的大師兄,居然是向外傳達消息的那個叛徒。
從三年前去平城的火車,到老四樸叔的死,以及阿新小棠次次在危險徘徊……這一切,都是鄭居和透漏的消息。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蔡居誠自認為大家待他不薄,他沒有必須背叛的理由。
除非自始至終,就不是同道。
原田揮了揮手:“瑩子,沒有用的線人,沒有存在的價值。”
方瑩臉上罕見的驚慌,她的瞳孔一瞬縮小,剎那間擋在鄭居和的身前:“不!長官……你不能殺他!我保證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信息要傳達……”
蔡居誠微微眯眼。
原田問出了他的疑惑:“你跟他是什麽關系?”
方瑩嘴唇發白,顫抖的厲害。
“他是我…………是一個很重要的一個人……長官!哪怕多留他一時,給他一個機會,等他醒來我們就知道真相了不是麽!”
“海軍部沒有時間給你繞圈子。”原田已經面露倦色。“帶他回海軍部。”
“長官!”方瑩撲上前去抓住他的袖子。
“如果他的确有有用的信息,帝國當然會論功行賞。”原田瞥了一眼蔡居誠:“特務處留在煦園,繼續搜查。”
蔡居誠應了聲“是”,目送他們離開。
等到在四周安排好人,蔡居誠再度走入這件屋子。他站在方才鄭居和倒下的地方,蹲下身敲了敲地板。
是空的。
地板果真是松動可以掰開的,裏面有一張潦草的地圖。
蔡居誠掏出了打火機,仔細看着鉛筆塗抹的痕跡。他的眼睛在掃到某處時,瞬間定住了。
右下角是瓊臺觀的地圖。
蔡居誠盯着的那一個點,正是樸叔最後引爆的後山。那裏有擦過的一個圓圈,可接着一個紅箭頭向左指了出去,描向另一幅圖。
蔡居誠越看越是膽戰心驚。
左下角是特務處辦公樓的地圖,自己的辦公室和情報組都畫了圈。
往上的另一幅圖,比下面的兩幅都大,也更潦草。但蔡居誠還是敏銳的判斷出來了這是哪裏。
之前的黎明行動,一個組負責和平俱樂部,一個組負責特務處,剩下的海軍部,是則是“叛徒”蔡居誠一直以來在打探的。他借着探望伊藤先生的理由,對這裏摸的一清二楚,這次壽宴阿新他們的線路圖就是他畫的。
眼前這張地圖,雖然潦草,但蔡居誠還是一眼辨認了出來。
鄭居和在這裏畫了一個小小的紅圈,似是不太肯定。
不是檔案室,也不是伊藤的辦公室。
這個紅點,蔡居誠分辨半晌,才恍然想起,這個屋子仿佛是那個可憐的肥胖文官山下松的秘書處。
秘書處在一樓正中,每日都有着無數的消息文件來來往往,屋子裏永遠滿滿當當堆着紙張文件夾。文官在海軍部是個忙碌的工作,他們不僅負責起草,轉送,還負責保存收納。檔案室裏無數重要的文件都是從秘書處送過去的。
鄭居和在這裏畫的圈是什麽意思?
特務處。
秦可情削了蘋果遞給方瑩,她心急如焚卻仍不動聲色。而方瑩臉色蒼白,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仿佛斷了線的傀儡,毫無生氣。
“方姐!”她揮了揮手,方瑩才轉頭看向她。
“你到底怎麽了?從發現那條電文,到去煦園,你整個人都不對。”
方瑩猛地抓住她的手,削好的蘋果一下子掉在地上。
“他怎麽會……為什麽……為什麽……”
秦可情撿起蘋果放在一邊,給她端過茶杯:“你還好吧?”
“他不應該出爾反爾的……他明知道這樣會死……”方瑩整個人神神叨叨,完全沉入了自己的幻覺。
“難道他還在怨我……他不會那麽傻啊……”
秦可情懵了,在她臉前搖搖手:“方姐!你到底怎麽了?”
可沒想到方瑩突然就哭出了聲。
“他一定是在怨我……他知道是我殺了那個人,所以一次次給我難堪不是嗎……”
秦可情心底一緊,連忙好言相勸:“沒事沒事,是你多想了……你沒殺人……你沒殺人……”
卻沒想到方瑩反應更大:“是啊……不是我殺的!下令處決的是薛一仁!開槍的是蔡居誠……不……是邱居新!不是我!分明跟我無關……他怎麽能怨我……”
秦可情的手狠狠一抖。
邱居新……蔡居誠……開槍……
難不成她說的是……四爺……?!
秦可情眼前的迷霧仿佛在漸漸淡化。
方瑩,西洋鬼,鄭居和,四爺。
“這麽久了……他還是忘不了……所以他怨我……”方瑩哆哆嗦嗦哭的一顫一顫,話都說不好。秦可情卻是機械的拍着方瑩的後背,她的大腦仿佛炸開了。
方瑩……是不是對鄭居和……
方瑩哭的險些暈了過去。秦可情稍稍鎮定了一下心神,緩緩開了口:
“他也許……是被人打暈了……你想多了。”
“不!”方瑩搖了搖頭:“他根本沒暈,他是醒着的。我握着他的手,他在敲電碼!他說……他說……”
方瑩說到這裏突然沒了聲響。
秦可情急忙一看,她居然真的暈了過去。
這模糊的信息足夠讓她失去思考能力和行動力,何況自始至終身處其中的方瑩。
這一切都完完全全串聯起來了。
方瑩對于這個交易許久的西洋鬼有不同尋常的感情……也許是早就認識。
但是鄭居和與宋居亦的事情一定是被她撞破了。
從剛才的表述來看,方瑩似乎把處決宋居亦作為情感的糾葛。甚至是……她以為的情敵也說不定。
所以方瑩會認為鄭居和還在怨她。
秦可情并不熟悉襄東軍校的消息,只知道鄭居和和蕭疏寒的第一個學生。那麽在成為三期班大師兄之前,他又是誰?
還有這段時間一系列的有驚無險,也是鄭居和透漏給方瑩的……秦可情有些轉不過彎了。
從壽宴開始,鄭居和應當是在跟方瑩一起收網。因為如果自己不現身救走小棠寧寧,他一定會等到日本兵來。但小棠寧寧逃走,他只能借此機會除掉整個刺殺隊。
而今晚的煦園,起初看起來他真的是有什麽東西或者是人要交給日本——正如起初暴露樸叔一樣。但最終什麽都沒有找到。蔡居誠都安然無恙。
那麽鄭居和到底與方瑩說了什麽?
是他真的故意給方瑩難堪……還是中途變了卦?
這太混亂了。秦可情此刻全然不能靜下心來思考。她能做的就是把這一切全部扔給柳明妍,動腦子的事情太累,不如卧底在情報組來的簡單。
但是時間并不容得他們再糾結。
——馬上取得日軍作戰計劃!華東局華北局急電!
柳明妍坐立不安。宋居亦捏着電文紙手不停的發抖,只有邱居新一個人站在電報機前沉思。
“怎麽辦,校長他們已經沿揚子江東下,華東軍華北軍也已經開始調動。碼頭越來越多日軍的船艦準備開路……我們來不及了。”
“我要見白鶴!”
邱居新重重擱下這句話。
電報機滴滴響起,比柳明妍的回應要快。
邱居新撲了過去。
——白鶴電令:叛徒,吞山海,初震,今晚行動。行動地點:海軍部秘書處。行動任務:取得日軍作戰計劃,占領滬西港。雀屏與華東局交接。七弦負責後備撤離。
邱居新轉眼看着窗外。一輪紅日初升。
印章穩穩握在手心。蔡居誠最後看了一眼特務處辦公室,他輕輕關門,剛要離開,在走廊遇到了秦可情。
她提着包子豆漿。
“蔡處?”
“哦,我出去一下。”蔡居誠罕見的笑了笑。
秦可情卻攔住他:“你先吃完。 ”
她把包子豆漿推到了他面前。
蔡居誠第一次仔細的看着這一雙堅持的眼睛。他突然想起來,自從他到了特務處,一直是秦可情幫他帶早飯。
秦可情只是微微笑着,卻仍是堅持。
“不論多忙,早飯不能不吃。”
“好。”蔡居誠點了點頭,當着她的面,把早飯吃掉。
“蔡處。”秦可情認真的看着他:“出門走路小心些,路上……會有車。”
蔡居誠回報感激的一笑,心裏突然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但他沒有時間多想,踏着晨光,他一步一步離開了特務處。
邱居新少有的雙手冰涼。
他也不是第一次出任務了,刀山火海槍林彈雨都見過,可唯獨此刻他的手心冒出來冷汗。
他很緊張。
一旁宋居亦正看着他。
“三哥。”宋居亦輕聲開口:“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嗎?”
邱居新不想跟他說話。
宋居亦卻沒有要停的意思。
“我不想賭了。”
邱居新詫異的回頭。
“我不希望我們兄弟五個有任何一個是叛徒,更不希望有任何一個死去。就算你說要往前看,我還是會報以最美好的希望。”
他們轉頭看着不遠處的海軍部。下班時間早過,一座大樓都熄燈昏黑了下來。
遠處東方巴黎的歌聲一陣一陣,斷斷續續。
“天涯……海角……”
“如果我們都活着,等到勝利了,我們就去把聞叔的酒窖搬空。”邱居新眨了眨眼睛。“我們五個……很久沒有一起喝酒了。”
“嗯。”宋居亦點頭。“自從畢業那一天起,先是二哥出事,而後是你出國,再是我去往平城……”宋居亦深深呼吸一口:“那個時候,真好啊……”
邱居新卻突然轉頭。遠遠的街道上,昏黃的燈光下,一個人緩緩走來。
他的心跳驟然加快。
一步,一步。
黑色的風衣,溫和的面孔。
一步,一步。
那人遠遠歪了歪頭,臉上笑容恬淡,卻洋溢着一種久遠而陌生的意氣,仿佛數年前軍校裏最為張揚的少年。
“怎麽?不認得你的救命恩人了?”
宋居亦心頭微微泛着苦,還有席卷而來的松快,百轉千回:
“三哥,賭約……你贏了。”
他走到面前,目光那樣認真而凝重,微微嘆氣後,他開口:“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邱居新眼睛酸澀,他擡起頭,突然想起少年時候的一句話:擡起頭,眼淚就不會落下。
“你好,吞山海。我是‘叛徒’。”
蔡居誠站在他的面前,舉起那枚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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