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9

宋居亦關上窗戶，撲到鄭居和身邊：“怎麽辦？外面都是日本人。”

他看着大哥的眼睛，此刻近乎淡漠的僵硬，宋居亦感覺到更大的不安。

這句話像是把他從某種思緒中拉了回來，鄭居和眼光微動，嘴角一提，伸手抱住他，扶他坐在一邊：“沒事。”

沒事——真的是最沒有說服力，可是又必須相信的一個詞了。

他的手心冰涼，鄭居和伸過手去抓緊，安慰的拍了拍。可哪怕就是有一雙手在相互扶持，宋居亦還是冷得很。

他是鬼門關上走過的人，真的不怕死。但他知道如果自己被發現，那将意味着什麽。

雖然他恨極了蔡居誠在特務處做了個叛徒，但心底還是将二哥看做自己人。況且還有千辛萬苦在滬上立足的三哥。就算蔡居誠真的是叛徒，一旦邱居新出事，他一定會不遺餘力保他的。宋居亦不傻，他看得出三哥對二哥的那些暗暗的感情，更看得出他二哥的別扭死不承認。

宋居亦扭頭看着目光将近放空的鄭居和。

他喜歡他的大師兄，從軍校第一次見面就很喜歡。雖然在軍校成績不好，但宋居亦唯一覺得自己比兩個師兄要優秀的事情，便是喜歡上了喜歡自己的人，并在一起。

所以他知道那種超越了戰友同道的，生死不顧的力量，那是一種本能，不需要思考的保護欲。

“我不能暴露。”

宋居亦突然低聲說了出來。

鄭居和微微一抖，側眼看着他。陰影籠在眼上，他的小亦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會沒事的。”許久，他輕輕開口，轉身抱住了他。

兩人沒有開燈，等待着夜色将屋子沉沒。

煦園外的巷子亦是曲折，連着一片住宅區。因為原田川成還沒有來，日本兵只是守在了外面，特務處一衆深入去搜。

蔡居誠仔細打量着周圍的店鋪，都緊緊閉門熄了燈。連着幾家旅店，樓上都毫無聲息。

巷子裏只剩下他的腳步聲，噠噠，走在青石板上。最後一抹夕色挂在滬江上空，他看着昏暗的天空，平白砸下一股困頓之意。

蔡處揮揮手，行動組四下散開，深入昏黑的巷子。

而在這時，原田的車隊終于到了煦園門口。

“長官。”方瑩迎上前去，接他下車。

“都安排好了？”

“是。”方瑩點了點頭。

原田川成下車整了整軍裝，微笑着看着方瑩：“瑩子，西洋鬼在哪裏？”

“他……這個時候應該出現了。可能是耽擱了。”方瑩擡起眸子，裏面盛滿了必然的信心：“不過長官，他既然答應我要給長官一份禮物，就不會毀約的，哪怕不是吞山海或者叛徒，其他有趣的人，也值得期待。”

原田清了清嗓子，拉開手槍保險走上前去，砰砰砰朝天放了三響：“不等那個西洋鬼了，直接行動！”

槍聲在巷子裏來回迂旋，蔡居誠詫異的停住了步子轉身。可接着他意識到了什麽，匆匆往方才路過的一家旅店走去。

四面都是紛亂的腳步聲。

蔡居誠在一個巷口突然停下來腳步，他猛的轉身望着黑洞洞的巷子。仿佛一股神秘的力量，他感覺到那裏仿佛有一道目光。

“誰？”

他輕輕開口，舉起了槍。

一步一步，他輕輕走進了巷子。在第三個巷口，他下意識轉身一扣一抵，一個人重重撞到了一側的牆上。

“你……”

邱居新抱緊了他一個轉身。

“日本人在找誰？”

“這是個圈套，他們要找的就是今晚到這裏的人。”蔡居誠奮力推開他：“你馬上走，他們要抓的就是你！原田川成在這裏我做不了主。”

“我不能走。”邱居新伏在他耳邊：“你不要妄想趕我走，也不要妄想獨自做英雄。我現在不想管你什麽身份，老四在這裏，他要是暴露我們都得死。”

蔡居誠一僵，心底墜落千丈，瞬間冒出一種想把槍抵在蕭疏寒腦袋上問問老師他到底什麽想的的沖動。把老四調回滬上是誠心要他不得好死嗎？

邱居新看着蔡居誠的目光漸漸變了，微微放了心：“他是被鄭居和帶走的。我的上級做出了推斷。既然日本人在這裏，那麽鄭居和一定就在這裏。”

“什麽？”

“他本來要暴露小棠，可組織把人救走了。日本人滅了整個無極刺殺隊，單單他全身而退，我猜他現在不是要暴露你我，就是要暴露老四。”

蔡居誠的想法與之不謀而合，但這讓他更加生氣：“你知道還來找死！”

“你聽我說。”邱居新眸子越來越暗，語調越來越冰冷：“他才是真正的叛徒，西洋鬼是他的代號。”說罷他輕輕看了眼蔡居誠：“小棠回大岳已經查出來了，老師剛剛發的電。”

蔡居誠心底如被扔下來一顆巨大的炸彈，雖然猜到了可能的情況，但聽到真相，還是沒能馬上反應過來。

可就在一瞬間，邱居新突然轉身，一道銀光在他手中閃現。蔡居誠近乎是本能一般跟着邱居新的身影側身出去，匕首一轉紮了進去。

兩把匕首插在了一個落單日本兵的身上，蔡居誠緊緊捂着他的嘴，一扭頭掰斷了脖子。

“……”

等反應過來，蔡居誠生出一層冷汗。

“師兄，你不該這麽大意。”邱居新把屍體拖入一旁的暗門中，兩個人隐入黑暗。

“我接下來說的事情，才是更重要的。”他抓住了蔡居誠的手。

“有一個人，放棄了去平城與老四搭檔的機會，留在老師身邊總領各條聯絡線。在老四調往滬上接手刺殺隊後，越過樸叔開始下指令。”

蔡居誠握着匕首的手倏然抓緊

“三年前，西洋鬼向日本出賣了一批情報，于是島方瑩子帶領的一隊北上，在平城外火車線上伏擊。”

蔡居誠不敢置信的轉身。

“師兄，我來就是要殺了他。救走老四，也為了救你。”邱居新的目光在黑暗中滲出駭人的冰冷，“為了樸叔、老四，更是為了你。鄭居和必須死。”

話音未落，門外腳步聲漸近。

蔡居誠下意識把他壓到了牆角。

兩顆心挨得很緊，都在有力的跳動，訴說着生命與堅持。

兩股鼻息纏繞的很緊，飄渺，但萦繞不斷，堅韌而決絕。

那腳步聲在這門口停住了。

蔡居誠拼死抓住邱居新，将他牢牢護住。目光冷冷瞥向門口。

邱居新擡手攔住師兄，并悄悄舉起了匕首。蔡居誠一手壓住他，澄明的眸子就如天上的星河，他搖搖頭，全然是安撫的意味。

門被打開了，兩把刺槍先出現。

蔡居誠這時放下了手，把自己的匕首塞進邱居新另一只手裏。

兩人的目光穩穩對準，微微一點頭。

兩只腳踏進了門，進來的是兩個日本兵。

蔡居誠一步沖出，兩手抓緊刺槍，一蹲一轉一扭，兩把槍瞬間脫手。剎那間寒光落刃，邱居新雙手旋揮割斷喉嚨，接着匕首釘入兩人心髒。蔡居誠的袖刀這時出鞘，給予了最後一擊。

兩個日本兵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無聲的奪了槍，頸子上一涼血液噴出，便沒了氣息。

流暢的動作在剎那間完成。他們都沒來得及倒下。

邱居新輕輕放倒兩個人，手上身上沒有沾血。他擡起頭，恰落入一雙明亮的眼眸。他長嘆一口氣：“師兄的功夫沒落下。”

“你更厲害了。”蔡居誠拍了拍他的肩膀，接過自己的匕首。

無論什麽情況，只要你在身邊，我們就可以做出最完美的配合。

蔡居誠匆忙點點頭，兩人無聲的掩上了門。

屋子裏，宋居亦的呼吸已然不再平靜。

鄭居和只是緊緊握着他的手，不言不語。

漸漸的宋居亦開始發抖，越來越厲害。他不由自主轉身抱緊了大哥。

“阿和，為什麽日本人會到這裏。你不是說這裏會很安全嗎……”

鄭居和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捋着他的後背。

“你不怕嗎……”

“不怕。”鄭居和微微眯了眯眼，摟緊了些。

宋居亦無聲的點點頭，目光卻越來越冷。

他的确是一個很容易被情感支配的人，但他畢竟是一個特務。

有些敏感，他不是沒有注意。

三哥告訴過他，他的阿和可能已經背叛了。他不願意相信的，因為相比起二哥，阿和是最不可能背叛的那一個。

他可是蕭疏寒親自帶的第一個學生，他們最尊敬的大師兄。

可突然樓下的門有了輕微的響動，接着是樓梯。宋居亦一把抓緊了鄭居和。鄭居和的目光瞬間銳利的盯着門口。

窗下也同時響起了腳步聲。

許久的靜默後，日本兵離開了，面前這扇門被敲響。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鄭居和突然起身，他走上前去打開門。

宋居亦瞪大了眼睛。

“咔噠”，手槍上膛。

鄭居和冷笑，舉起雙手。

邱居新轉身關上門，幾步走到宋居亦面前冷冷看着他。

在他身後，蔡居誠的手槍抵到了鄭居和腦門上。

秦可情站在大街旁，凍的瑟瑟發抖。方瑩打了兩個噴嚏，終于拉着她坐回車上去。

“凍死了。”秦可情眼睛瞟着窗外，原田川成還在等。“他不冷嗎？”

“日本軍人，很可怕的存在啊。”方瑩揉了揉鼻子。

秦可情遞過手帕，悶悶說一句：“到底要抓什麽人啊……怎麽這麽久？”

方瑩擤了擤鼻子，微微嘆氣：“我不知道，按理來說不該這樣。他說了煦園……”

秦可情皺眉：“那你們怎麽不搜煦園裏面？如果他真的埋了什麽東西什麽的……”

這一句話像是提醒了方瑩，她登時下車跑到原田面前說了什麽。原田像是思索了一下，随後向天開槍。

蔡居誠聽着窗外三聲槍響，不動聲色，只是把槍穩穩抵在鄭居和頭上。

宋居亦急了：“二哥你……”

“你他媽閉嘴！”邱居新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領，大怒道：“我跟你說了什麽！你怎麽敢就這麽跑出來！你知不知道你是誰你在做什麽！”

鄭居和眸子一沉：“邱居新你放開他！”

“這句話從你嘴裏說出來真是可笑。”蔡居誠冷笑：“險些殺了他的人是你，這時候做什麽好人？”

“哎呀！”宋居亦氣急：“三哥，是我收到了阿和的電文我才來找他的，你要處理就處理我。可日本人就在附近，現在不是我們鬧的時候，我們得出去！”

“誰跟你鬧！”蔡居誠冷聲道：“日本人就是他叫來的！他根本就沒打算讓你出去。”說着他手微微一抖，就要扣動扳機。

“二哥！！”宋居亦急了，瞬間出手，邱居新一招不慎被推開，他一步上前握住了蔡居誠的槍口。

“我相信他！”

“你不信我是麽？”蔡居誠的目光冷下來。

宋居亦身形微微一晃，但他沒有挪動：“……你有三哥信你。”

四人一瞬的安靜。

還是邱居新最先回神，上前拖過宋居亦：“來不及了。”

蔡居誠平複一下心情，轉頭看着鄭居和：“我說過，見到你我會想把那一槍要回來。”

鄭居和卻一臉平靜：“如果不是我打傷你那一槍，你無法解釋為什麽爆炸之後你出現在南郊！我是在救你。”

“那我是不是要謝謝你啊我的好師兄？”蔡居誠點了點頭：“好，那刺殺隊怎麽解釋？”

鄭居和歪頭一笑：“蔡處，我覺得現在審我沒有意義。你們應該出去了，不然走不了了。”

邱居新拉着宋居亦就往外走。

“三哥……”

“你馬上跟我走！”邱居新不由分說劈向他胳膊上的麻穴，拽着他走到門口。蔡居誠一槍磕在鄭居和頭上，把他撂翻。

“阿……唔！”邱居新及時捂住了宋居亦的嘴，拉着他出了門。

“你小心。”

“嗯，你們也是。”

蔡居誠輕輕推開門，再度深入夜色。

邱居新遠遠望他一眼，狠心拽着宋居亦往反方向走去。

前方是他的戰場，在那裏，只有自己不出現，他才是安全的。

繞了許久，遠離煦園的城隍廟附近，終于見到了等候已久的柳明妍。

宋居亦這一路都沒有說什麽話，這時候才開口。

“你去找他吧。”

“什麽？”邱居新沒聽清。

宋居亦拿過車上藏有的一把機關槍：“我知道你擔心二哥。只求你……不要傷阿和。”

邱居新心底翻江倒海。

柳明妍只是看着他。

“我知道我自己的相信沒有說服力。但我就是相信他。正如你相信蔡居誠。”宋居亦終于擡起頭：“那我們賭一把吧，看看他們究竟誰是真正的叛徒。”

“我不會去的。”說着邱居新把兩人推上車。自己坐上駕駛。車子發動，加速遠去。

“他需要我的時候我才會出現，現在去只會讓他更加危險。我只要他平安。”